情况,与他所猜测的是否真的一样?
脑中思绪纷纷,伽莲屏住气,不断提升内力,终于逼近了那两道身影。
他踩过竹枝,顺手取下一片竹叶,反手便射出去,正中黑衣人的腿。
对方当下如断翼的鸟儿坠落。
伽莲俯身跃下,就见浑身黑衣、黑布蒙面的男人单手紧箍住赵如意。赵如意一路被带着,又从高处跌下,正是头昏眼花。
挟持她的黑衣人左腿受伤,五指却紧扣住她的咽喉,冷声道:“你再往前一步,我立刻拧断她的喉咙。”
伽莲停住脚步,面色凝住:“有话好说,贫僧可以放过你,只要你放了她。”
“哼,”黑衣人咬着牙,余光瞥见伤了自己的竟是片竹叶,惊愕中又迸出狠意:“飞花落叶也能伤人,圣僧伽莲,你武功这么高,我又岂会相信你的鬼话?放了她,恐怕,我就跟李坛主一样,死在你手上了。”
李坛主?
伽莲上下打量他:“你们……是苇绡教的?”
黑衣人冷笑一声,“当然。我们苇绡教替天行道,清伪周,复大端。上回,被你与这赵姓公主害死的,正是我们李坛主。”
当真是来复仇的。
“既然如此,冤有头债有主,杀死他的是贫僧,不是你手中的弱女子。你们既是替天行道,自当不可伤害老弱妇孺。”
“放了她,冤债由贫僧一力承担。”
“伽莲!”赵如意头重脚轻,浑浑噩噩中只听得他又要将罪责揽下。
偏偏,黑衣人并不买账。
“哼,圣僧一张嘴倒是能说会道。不过,且不说李坛主就是因她而死,单凭她姓赵,还是赵春芳那狗皇帝的种,就该死!”
他扣住怀里人质喉头,阴恻恻笑道:“之前你们一直呆在公主府,我们是没机会。如今你们出来了,还以为会像上次一样吗?”
话音刚落,忽而周围一阵动静,竟是凭空又出现十来个高矮不一的黑衣人。其中一人喊道:“兄弟们,给李坛主报仇的机会来了!今天无论如何,这和尚跟这娘们,一个都不能放过。”
十来个人不约而同动手,刀剑软鞭齐齐向伽莲砍来。
以一敌十,伽莲并不是没有试过。只是此番他双手同时与众人相拼,还要顾着被挟持的赵如意。
好在那人被他打伤了脚,一时间也不敢轻举妄动。
伽莲沉下心,连着与这些刺客连过数十招,渐渐也摸清了这些人的弱点。使刀的下盘不稳、用剑的左边有空挡、使软鞭的不擅近战……
又虚过数据,伽莲敛眼,充沛的内力瞬间倾泄而出。趁着敌人错愕之际,他拈指攻向最近的黑衣人,逐个击破。
一个、两个、三个、四个……
挟持住赵如意的男人霎时将眼睛瞪得如铜铃般大,俨然不敢相信,围攻的形势下,对方以一敌十,还不费吹灰之力便让自己的同伴个个倒下。
“住手,你信不信我――”
这话才说到一半,他眼前白光闪过,左肩迎来锥心之痛,像是被当场按断骨头般发出惨叫,同时不禁松开手。
赵如意只觉天旋地转,回过神时,竟然安稳地落在那个熟悉的怀抱里。
沁入鼻间的,依旧是那股清淡的莲花香气。
伽莲救了她。
赵如意喜不胜收,当即双手抱紧对方。可就是这个动作,却让伽莲顿时皱紧眉头。
说时迟、那时快,被他打飞的黑衣人卷土重来,手里持着匕首朝他们猛冲。
来不及了!
伽莲抱紧怀里的女人,转身迎住这一击――
尖锐的利器深深刺入血肉里。
反手又是一掌,偷袭者被他瞬间击飞,撞到树杆上昏了过去。
他缓缓将赵如意放在地上。
全程懵然的长公主喉头滚了滚,环顾四周东倒西歪的刺客,茫然间,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无恙。
“伽莲,他们都死了吗?他们――”眼见俊美出尘的面孔变得惨白,赵如意这才发现,鲜血由他后肩处慢慢渗出,染红了白色僧衣。
“你受伤了!”
她绕过去,才见到一把匕首正插在伽莲的左后肩。
此时,受伤者朝她露出安抚的笑,“殿下不用担心,贫僧无事,不过,还得劳烦您搭把手。”
他撕下僧衣下摆,让赵如意拿着。随后,他的右手摸索到匕首把位,二话不说便即它抽开来。赵如意急忙用手里的僧衣捂上,避免鲜血喷溅出来。
做完这些,伽莲白着一张好看的脸,面上依旧带笑:“这些人贫僧并未下死手,不过一时半会也不会醒来。迟些,官差来了后,这回对薛大人那边就有交待了。”
省得老是扣他灭口的罪名。
赵如意抿紧嘴角,眸中尽是忧色。这一路来又是飞又跌的,精心打扮的发饰妆容早已凌乱,她只关心伽莲的伤。
“对了,你不是老带着你们那什么散痛散什么的,有吗?先用上。”
“是‘消痛散’。”
这回,倒是赵如意脑子清醒些。伽莲伤在左肩,那药瓶就藏在左手僧袍中,吃力抬起手,瓶子滚落下来,滑进绯红的裙角。
赵如意伏低身子去找,这时,她袖中的东西也掉了下来。
无独有偶,两个药瓶看上去所差无几。
伽莲侧过头按好伤口,目光触及手边的瓶子,当下就拿起来,“殿下,不是在这儿吗?”
赵如意愣了愣。
上回亭前涂药的场景历历在目,圣僧知道长公主千金之躯,必然不喜药散脏了手,当场就要自己上药。
赵如意夺过他手里的药瓶。
“本殿来吧。”
他是为她受的伤,她理应为他上药。
伽莲:“……那就有劳殿下了。”
伤在后方,其实他自己也有诸多不便。赵如意以为手里的还真是达摩寺的消痛散,拿着瓶子到他身后,倒出里头白色粉末时,她有过瞬间的疑惑。
伽莲送她的消痛散,好像不是白色的?
难道换配方了?
赵如意甩了甩脑袋,不作他想,便将手里的药散抹了上去。
第1章 惊宴(3)
血水渗透白布,弥漫着淡淡的腥味。自幼养尊处优,赵如意拿开血布时,那不断冒血的伤口令她喉头滚了滚。手颤巍巍在伤口上头抖落白色粉末,很快就被血淹没。
“你感觉怎么样?”
伽莲样子看起来不大好。先前以一敌十,又要时刻盯着赵如意这边,尔后又被偷袭,饶是天下第一高手,此刻也难掩疲态。
但是,他还是勉强撑起笑,安抚比他看起来还要狼狈的长公主:“殿下放心,贫僧无碍。咱们在此处等着阿栗姑娘们来即可。”
依照阿桔的聪明与阿栗的武功,想必带着人找到这也并非难事。
他的话,向来有种奇异的力量,能平抚所有躁动的心。赵如意双手搭在他膝上,什么话也没说,嘴角勾起弯弯的笑。
不过很快,赵如意就发现不对劲了。
伽莲身子颤了颤,唇色越发显白。她探过头,就见后肩的伤口还在渗血,而这具身体的主人俨然已经撑不住了。
“伽莲,你、你别合上眼啊喂!”话才刚说完,面色如纸的圣僧已然往旁倒去,赵如意眼明手快地搂住他,将对方的头靠在自己肩上。
举目望去,都是油然然的绿木,还有地上横七竖八躺着的刺客。赵如意茫然至极,此处是哪?他说阿桔阿栗会找过来又是不是真的?
但是伽莲……
赵如意咬了咬牙,竟是将伽莲的长臂横在自己肩上,拼着全身的劲将人搀起来。
无论如何,她不能坐以待毙。
……
很多年后,赵如意细数人生最悲惨的场景,眼下绝对挤得进前三。
右腿才刚痊愈,结果半搀半拖着个人高马大的男人,孤零零在荒郊野外前行。今早出门她吃的不多,刚才国公府又还未开席,被苇绡教的刺客挟持,又是飞又是跌,梳了大半个时辰的灵蛇髻如今散乱不堪,活活成了死蛇趴在头上。
饿、累、难看,赵如意灰头土脸的,心中骂完苇绡教那些混账,又骂了安国公那蠢货,唯独双手死死捉住身上昏迷的男人。
视野内,树干由一变二,又由二变三,赵如意只觉双腿像灌了铅,根本迈不动了,最后一个天旋地转,扑倒在地上时,她隐隐听到阿桔的声音。
失去意识前,她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这次她为了伽莲如此牺牲,这圣僧就算以身相许也不为过吧!
云雾缭绕,她伸出手拨开,五指什么也抓不到。然而云雾渐渐散去,一道欣长的身影渐渐清晰起来。
“殿下,怎么还站在那儿?饭菜已经备好了,来。”
还是一袭白色僧袍的伽莲。不过,与记忆中的他又大有不同。
赵如意怔然间,他已经走过来,牵起她的手,带着她来到方桌前坐下。
“来,这些都是您最爱的菜。我特别为您做的,试试。”他夹了只龙井虾仁送到她嘴边。
赵如意恍惚张嘴,咕隆一声吞下。
“你……开荤了?”她没听错吧?伽莲为她做了肉食?
“这个自然,总不能委屈了您为我吃斋吧。”
这倒是,天天白菜草菇,她真的顶不住。
赵如意伸手捏了捏他的脸,“你、你真的是伽莲?”
谁知,她的手被轻轻覆上,伽莲露出笑。赵如意发誓自己没看错,那绝对是含着柔情蜜意的笑。
“当然,我不是伽莲又是谁?”
赵如意心中雷声阵阵,俨然不敢相信自己所看的。伽莲伺候着她用膳,又是夹肉,又是擦嘴,比阿桔还要周到。
末了,他又牵起她的手,缓步来到床边。
坐下,他道:“时间不早了,殿下,咱们就寝吧。”
就寝!?
赵如意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肯定很蠢,但她无法控制,怔怔等着对方下一步动作。
骨节分明的手轻解罗衣……
四周重新弥漫着雾气,伽莲含着欲望的眸在一片氤氲中变得模糊。赵如意当下伸出手要抓住他――
她确实也抓住了。
“伽莲……”
视野中被另一张儒雅俊美的面孔取替,对方勾起的嘴角凝住,喜悦、意外又夹杂其他复杂情绪,只是暗暗握住她的手。
“醒了?感觉如何?”
霎时,赵如意才意识到方才是梦。一个,令她甜美得不愿醒来的梦。
顷刻抽回手,忽视对方若有所失的眼神,她环顾四周,很快便明白过来,她已经回到公主府了。
“我没事,伽莲呢?他怎么样了?”
坐在床边的,是还穿着龙袍的赵墨。他显然来得很急,接到赵如意出事的消息,他下了朝便直奔公主府。
见赵如意心心挂念的是伽莲,这位素来温和儒雅的天子此刻面无表情,“放心,他无大碍。太医已经为他看过,也上了药。”
那还好。
赵如意松了口气。
赵墨垂下眼,盯着她,主动告诉她昏迷后的事。
白天时,赵如意半背着伽莲走了好长大一段时,倒下时还好阿桔阿栗带着神都府的人来了。还有那些刺客,也顺利被带回,如今送至大理寺。能审出什么,就看那位薛大人的本事了。
“真是胡闹。如今什么形势,你怎么敢去安国公府?还有那个姓赵的妓子,他跟你单独说话,是不是那些刺客的同党?包括伽莲,他负责保护你,也由得你随意出府?”
赵墨声音低沉。自幼一起长大,赵如意知道他是真的生气了。
“这事不怪他们。是我自己爱出门的,这府里呆久了也闷得慌,伽莲自然劝过我。也是我自己要同赵无眠说话,跟他没关系。还有,赵无眠不是妓子,是个吹箫的清倌。”
一句句堵住赵墨的嘴。
当然,赵如意昏迷这段时间,赵墨早就让人查清楚了。
“莫要再使性子了。”他瞥过丝罗被下,那是她的腿,“这一次又一次的,要不是运气好,你以为你有几条命能送?”
他眸中沉淀着决心,顿了半晌才道:“那些乱七八糟的人,别再让他们入府了。朕……为你指个婚吧。”
赵如意骤然瞳孔微缩。
“你说什么?”
“成了亲,你也可以收收心,相夫教子,日子就不会无聊。至于人选……”
“我不要。”
赵如意斩钉截铁打断他。
“你不成亲,那不成要过一辈子这样的荒唐日子吗?”
“那又有何不可?”赵如意微抬下颌,眼中满满倨傲:“谁规定女子一定就要成亲?相夫教子?你们男人可以三妻四妾,凭什么我就不可以风流一世?”
“你们男人能做的事,我也可以。”
“你……”赵墨恼而起身,指着她:“你不可以,朕不允许。”
“我当然可以。”赵如意迎上他,此刻她是个斗士,分毫不退:“本殿是长公主,是大周永泰帝与孝端皇后的女儿。”
“没人能决定本殿的事,赵墨,你也一样。”
赵墨神色凝住。空气中,流动着熟悉,阴鸷,只有他俩心知肚明、不足为外人道的沉滞。
负在身后的手握成拳,又松开,赵墨微眯起眼,居高临下俯视她:“你就那么喜欢伽莲?”
“是,我喜欢他。”
赵墨神色掠过讥讽,“那好,既然朕也不强求。去或留,不如由他自己来决定。”
赵如意心中生出不好的预感:“你这是什么意思?”
“他是达摩寺的圣僧,理应回达摩寺。朕让他自己选,如果他选择留下来,朕就让他在你身边。但要是他选择离开,这回,朕不会由得你胡来,扰乱别人清修。”
第1章 惊宴(4)
赵墨是认真的。
天子收紧下颌,抿着嘴角,面色凝结成霜。赵如意太过清楚他,赵墨不是开玩笑。倘若伽莲真的不愿意留在她这里,到时赵墨会动用他皇帝的力量拦着自己……
“你――”赵如意气不过,撑起上半身,声音淬过冰般,丝毫不畏惧他:“说到底,是因为那个女人吧?”
赵墨皱眉:“什么女人?”
“哼,你的好皇后呀。”赵如意嗤笑:“她喜欢伽莲,看不惯我留着他。你为了讨那女人欢心,千方百计才要伽莲离开公主府,不是吗?”
赵墨有过片刻的错愕,但随即,眸中变化着多种情绪,末了才移开眼,“皇后、皇后她尚佛,对圣僧多有尊敬。朕也不能由着你,坏了人家圣僧的前程。”
“所以,说来说去,还是为了司徒妙仪。”赵如意暗暗攥紧被子,目光锐利如箭,只道:
“伽莲他会自愿留下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