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我四十岁的时候可以在省城开一个大大的分店。”桥花憧憬着未来。
“希望我三十岁的时候可以在省城和你一起管理那个分店。”沐煦一本正经。
桥花嗔笑:“能不能幻想点有出息的内容?”
“对我而言,走出小镇,就是最大的幻想。”
少年低垂着眸,语气里满是无望和哀伤。
桥花并不是一个容易心软的人。尤其是对待男人,她坚信一定要够狠,够冷,千万不能随便同情他们,心疼他们,否则会倒大霉的。
她活了三十年,一路摸爬滚打,过关斩将,也曾对爱情婚姻有过憧憬,也曾遇个男人就以为是真命天子,欺骗,背叛,利用,样样都经历过,幸得老天眷顾,总能让她在陷进去之前及时抽身。
不要相信男人,是桥花一贯的生活准则。
可以和他们玩玩,但不能交心,更不能沦陷。
但那一天,桥花却还是对眼前这个名为沐煦的少年生出了怜爱之心。
或许是因为他比她小了整整一轮,或许是因为他眼底的无望让她想起了自己小时候。
总之,她卸下了防备,轻声说:“那让我来实现你的幻想吧。”
沐煦一愣:“什么?”
“我允许你,离开小镇,跟我混。”桥花脸上的笑容灿烂明媚,“小朋友,以后,姐姐罩着你。”
那是沐煦十八年生涯中听过最动人的承诺。
他扑过去,用上全部的力气,紧紧抱住了她。
原本压抑、憋屈、一眼就能望到头的人生,自那一刻起,有了光,有了希望。
少年的胸膛宽广而又结实,还带着清冽之气。
桥花叹息着,没有推开他。
沐山很快就发现了儿子的不对劲。
频繁地往县城跑,整日早出晚归,甚至夜不归宿。
以前那个总是乖乖帮他看店的儿子,如今却连在店里多待一秒都会露出不耐烦的神情。
当初沐煦一出生,沐山就打定主意要让他接自己的班。他已经守了几十年的杂货铺,那么理所当然的,他的儿子也应该如此。
于是,沐煦小小年纪就学会了进货算账,熟练掌握了店里大小事务,才高中毕业就俨然有了小老板的架势。因此,沐山认为他根本就不需要出去上什么大学,打算让他直接继承家业。不出意外的话,沐煦很快就会接手杂货铺的生意,过几年再娶个镇上的姑娘,然后,在雪粒镇长长久久地生活下去。
可现在,笼子里的小鸟,竟然擅自啄开了锁孔。
沐山悄然跟踪沐煦,发现他一路上都挂着雀跃又羞赧的笑容,走进了桥花批发部。
那个城里的婊子,勾引了他唯一的儿子。
沐山攥紧拳头,怒火点燃他的五脏六腑。
他一直忍到沐煦离开批发部,才大步冲过去,一脚踹开门,直奔正在点货的桥花,抬手就挥向她的脸。
桥花没有丝毫慌乱,笔直站着,一点儿都没有躲。
手掌在触上她的脸之前停了下来,因为沐山知道,凭他的力气,这一耳光下去肯定会让她出血。
“你们发展到什么程度了?”沐山收回手,咬牙。
“放心,没睡过。”桥花坦坦荡荡。
沐山被她的用词震惊:“你还要不要脸!?”
当初他怎么会蠢到选择这种女人做合作伙伴?
桥花笑道:“沐老板,消消气,我这段时间可是教了您儿子不少生意经呢,不会带坏他的。”
“我儿子轮不到你来教!”沐山怒不可遏,“我决不会允许你们在一起,你死了这条心吧!”
桥花无奈:“我还没答应要跟他在一起呢,是沐煦在单方面缠着我,您应该回家劝自己儿子去。”
沐山一脚踹翻了货架旁的梯子:“如果不是你主动勾引,他怎么会着了你的道!?”
多可笑啊。
男女之间一旦发生什么所谓绯闻,人们总是更习惯于指责女方,是她不检点,是她勾引了他,即便事实是男方在死缠烂打,那也一定是女方做错了什么才导致男方的纠缠。
桥花收起笑容:“我和沐煦两个成年人,正常来往,正常互动,没有违背任何一条法律法规,我也没占过您儿子半分便宜。沐老板,我理解您作为父亲的心情,可孩子并不是父母的所有物,沐煦是一个独立的人,有自己的喜恶和思想。您应当静下心多听他倾诉,而不该如此专制易怒。这样下去迟早有一天会逼走他的。”
沐山瞪着她:“他才十八岁!毛都没长齐!哪来的资格跟老子谈独立?我含辛茹苦养出来的儿子,帮他规划好了舒舒坦坦的人生,他还有什么不满足?!我不反对儿子谈恋爱,但绝不能跟你谈!”
“桥花,你比他大了那么多岁,多了那么多阅历,身为大人,明知道一个孩子对你动了心思,还故意放任他的接近,你敢说自己问心无愧?谁知道你平时都给他灌输了些什么歪门邪道?那小子怎么可能经得住你这个狐狸精的蛊惑!?”
“我警告你,离沐煦远点,如果你再敢跟他纠缠不清,我沐山一定烧你的店,要你的命!让你在整个分贝县都混不下去!老子说到做到!”
男人砸烂了店里所有货物,扬长而去。
桥花站在一片狼藉中,轻轻叹了口气。
或许,她真的错了。
雪粒镇(十九)
原创 尸尸 尸姐 2023-09-06 19:14 发表于江苏 214人听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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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无名女尸-
遇见桥花之前,沐煦从未想过反抗父亲。
从小到大,他总是事事都遵循父亲的要求来。
渴望离开,却又不敢离开。
懦弱,胆小,犹豫。
可桥花让他见识到了人生的另一种活法。她艳丽,洒脱,永远生机勃勃,经历过那么多磨难孤苦,却始终没有被打趴下,反而越挫越勇。她不在乎外界的流言和眼光,没有人能够操控她,击垮她。勇敢,坦荡,只为自己而活。
“连三十岁的我都还对未来抱有希望,敢于为了远大理想而前进,十八岁的你为什么不可以?”
她笑靥如花,让怯懦的他生出无尽勇气。
他终于下定了决心,再也不要做雪粒镇的小少爷,他要走出去,走到桥花身边,与她一起走向更远更广阔的天地。
他要堂堂正正地告诉她,他喜欢她。
他不在乎她比他大了多少岁,不在乎她身上有多少故事或传言,他喜欢她,全世界只喜欢她。
她是他人生中第一个喜欢的人。
一定也是最后一个。
桥花。
他的支柱,他的救赎,他的良药。
可是当他背着沐山偷偷收拾好行李,来到批发部投奔桥花时,这个允诺要带他一起走的女人,忽然就变了脸。
她不再冲他微笑,不再温柔招呼他,甚至不再正眼瞧他。
沐煦攥住她的胳膊:“为什么?”
桥花的眼神像在注视一个陌生人:“我只是随口说着玩而已,谁知道你当真了。”
“不。”沐煦脸色惨白,用力抱住她,“你不会这么对我的。”
桥花面无表情:“小朋友,你太天真了,居然轻而易举就相信了一个坏女人的诺言,生活没那么简单的,我不是慈善家,没有义务帮你脱离苦海。之所以和你来往,只是我闲着无聊打发时间而已,不是你,也会是别人,何必这么认真?”
沐煦死死盯着她:“你为什么要故意说这些谎话?”
他一个字都不会信。
桥花推开他:“滚。”
沐煦重新抱上去:“我不。”
桥花将他推出店里,反锁上门。
沐煦在门口站了整整一夜,执拗倔强。
隔着透明的玻璃门,桥花望着这个苍白憔悴的少年,又一次心软了。
她以为只要放放狠话就能成功赶走他,却没想到他会对她如此执着。
桥花叹了口气,打开门,将他拉到屋里坐下,给他端来一碗白粥和几个烧麦。
沐煦笑起来,吃得狼吞虎咽。
待他吃完,桥花开口:“沐煦,你爸来找过我了。”
沐煦顿时明白一切:“所以你才会赶我走?”
桥花点头:“沐老板砸烂了我的货物,让我损失了不少钱,如果我继续和你来往,他是不会放过我的,说不定整个店都会被搞垮。沐煦,我是一个生意人,赚钱才是我的最大目标,我不能给自己的人生安插一个定时炸弹。昨天,我就像对待一个小孩子,毫无缘由地说一些难听话赶你走,这一点是我错了,现在,我会认认真真把你当成一个大人看待,心平气和地好好告诉你,我不能留你在店里上班,也不能带你远走高飞,现在我还离不开分贝县,还要靠这间批发部赚钱。对不起……我没有能力帮助你。”
沐煦沉默着,眼神在恍惚中失了焦。
桥花继续说着:“我不该随随便便对你做出承诺,让你产生虚妄的希望,其实我连罩住自己都稍嫌费劲,怎么能那么狂妄地认为自己可以罩得住你呢?实在是有够愚蠢。你父亲虽然脾气暴躁,可他有一点说得很对,我比你大了十二岁,是一个阅历远在你之上的大人,我应该约束好自己的行为,而不是仗着自己见识比你多,误导你对我产生一些暧昧不明的感情。”
“不是误导。”沐煦打断她,哑着嗓子道,“我喜欢你,这不是误导。”
他终于开口向她告白。
她终于听到了他的告白。
可桥花苦笑:“所以呢?你能说服得了你父亲吗?你敢告诉他,你喜欢我,你想同我在一起,你想离开雪粒镇吗?即便你敢,可你父亲会允许这一切发生吗?你是他唯一的儿子,他就算再愤怒也不可能把你怎么样,可我不一样,如果他发起狠来,被恶整、报复、教训的那个倒霉蛋必定是我。我早已不是会把爱情视作生命的烂漫少女,而是一个会在关键时刻权衡利弊的商人,你觉得我自私也好,势利也好,可这就是我一直以来的生存之道。我不能,也不愿为了你去冒险。”
“我会保护你的。”沐煦声音发颤,“桥花,我会拼尽全力保护你,不会让父亲伤害你分毫。”
桥花摇摇头:“我不需要你的保护,你应当先保护好自己。虽然我帮不了你,可你自己不能放弃自己,要一点一点学着摆脱你父亲的束缚,用正确的方式捍卫自己。我相信,总有一天,你会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
沐煦眼圈泛红:“可我只想跟你在一起。”
桥花移开目光,不敢与他直视:“我不可能跟一个会拖累自己的人在一起。”
沐煦盯着那张美丽的脸。
她看上去冷静而又理智。
理智到残忍。
理智到令他心如刀绞。
“好的,我知道了。”
沐煦缓缓起身,拎起行李,头也不回地离开。
桥花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愣了好一会儿,才端起他刚才用过的碗筷,拿去水池边清洗。
洗着洗着,她慢慢弓下了背,脑袋深深垂下去,长发遮住她的脸,肩膀发出细微的轻颤。
“桥老板,有新货吗?”
门口传来熟客的声音。
桥花挺直腰板,擦干手上的水,转过身,脸上笑容明媚:“来啦!”
人生,就是独自咽下悲苦,藏起情绪,假装自己是一个成熟的大人。
反正已经从小装到大了。
那之后,桥花连续半个月都没有见到沐煦。当她以为一切尘埃落定、少年已经彻底放弃她时,忽然在半夜两点接到了沐山打来的电话。
男人的声音带着愤怒和恨意:“桥花,立刻来一趟雪粒镇,沐煦要见你!”
桥花预感到不妙,正常情况下沐山绝不可能允许她和沐煦见面,除非沐煦出事了。
“小煦怎么了!?”她着急道。
“他割腕了。”沐山声冷刺骨。
天旋地转。
桥花以最快的速度下床穿衣,连滚带爬地冲出门,开上运货的卡车直奔雪粒镇。
一路上眼泪都在遮挡她的视线,她抬手用力擦去,又立刻渗出新的,汹涌不止。
沐山将桥花约去了镇上的小树林。如果被邻居瞧见一个狐狸精般的城里女人半夜进了他们家的门,指不定会传出什么风言风语,夜间树林里最为隐蔽,不会被人撞见。
黑夜中,桥花打着手电筒,跌跌撞撞地跑向沐山:“小煦呢!?他有没有事!?”
沐山满眼憎恨:“如果不是我及时阻止,他差点就割破了自己的动脉!”
所以沐煦没事。
桥花松了口气,直直瘫倒在地,身体还在因为后怕而控制不住发着抖。
“这半个月以来,沐煦没有一天不在自残。”沐山一把揪起桥花的衣领,恶狠狠道,“全都是因为你!”
“爸,别碰她!”
不远处传来少年的声音。
桥花循声望过去,在手电筒的照射下看见了沐煦的脸。哪怕光线昏暗,也能看出他极度虚弱。
他一步一个踉跄地走向桥花,跪坐在她身旁,露出孩子气的笑容:“你来了。你是关心我的。”
桥花拉过他的手臂,看着上面触目惊心的伤痕,哽咽:“你怎么能这么糟践自己的身体?”
沐山怒道:“还不是被你这个贱人害的!”
沐煦护在桥花身前,声音有气无力:“爸,请你回避一下,我想和桥花单独相处。”
沐山攥紧拳头,咬了咬牙,转身离去。
沐煦立刻抱住桥花,哑着嗓子:“我好想你。”
桥花被他紧紧箍在怀里,发现他力气不小,完全没有刚才憔悴柔弱的样子。
“你是故意在你爸面前装虚弱的吗?”她问。
“嗯。”沐煦毫无隐瞒,“我每次割得都很浅,还专门挑了安全的位置,绝对伤不到动脉,我爸一看见我满胳膊的血就慌了神,其实根本没事。”
桥花发愣:“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少年语气轻快:“为了见你啊。”
桥花忽然感到有点冷。
沐煦开心道:“我爸比我想象中更好搞定,流流血装装虚弱就让他立刻妥协了,还主动打电话把你叫了过来。看样子以后他再也不会那么严厉地阻止我们在一起了。”
桥花慢慢推开了他:“这就是你想出来的说服你父亲的办法?”
沐煦扯起嘴角:“很有用,不是吗?”
不。
不是这样的。
兴许是这一晚上情绪起伏太大,耗费了太多精力,桥花感到无比疲惫,心累。
她说:“你这样只是治标不治本,不仅伤身体,还很幼稚。你爸只会因为心疼你而更加迁怒我,说不定他现在把我碎尸万段的心都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