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用你那张嘴侮辱她。”纪寒灯冷声开口。
纪晖这才理清纪寒灯突然发疯的原因,识趣地示弱:“好,好,是爸口不择言了,爸跟你道歉,跟你姐道歉,快点松手。”
可纪寒灯没有松手。
修长的双手一点一点加重力气。
掌心下的颈动脉发出蛊人的跳动,似乎在引诱着他:快,来掐断我。
父亲的脸因窒息而慢慢涨红,叫骂声逐渐微弱,直至变成垂死的呜咽。
去死吧。纪寒灯心想。
垃圾就应该去死才对。
他的爸爸妈妈,大概天生就拥ʟʟʟ有超能力。
能够让努力维持了十几年情绪稳定的他,仅仅在一小时之内,就全面崩塌。
纪寒灯用力掐着父亲的脖子,嘴角自嘲地勾起,笑得灿烂无比。
去死吧。
全部去死。
耳边突然响起一道巨大的敲击声。
游离在外的灵魂猛然被召回,纪寒灯动作一顿,循着声音望过去,看见了正在徒手砸车窗的许茕茕。
如从天而降般的,他英勇无敌的姐姐。
“纪寒灯!给我住手!”
她嗓音嘶哑,显然喊了很久。
隔着透明的玻璃,纪寒灯失神地凝视着许茕茕。
风尘仆仆的她,头发凌乱的她,眼里盛着泪的她。
在他即将坠入地狱之际,一把攥住他的她。
如此可爱。
令人着迷。
雪粒镇(五)
原创 尸尸 尸姐 2023-07-18 19:02 发表于江苏 337人听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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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滚-
许茕茕守在校门口,迟迟没等到人,顿时意识到不对,连忙询问门卫,才得知纪寒灯被他爸带走了。
门卫将前因后果全部复述了一遍,嘴里不住抱怨:“没见过素质那么差的家长,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但他是学生亲爹,我们也不好拦着不让人走,对吧?”
许茕茕追问:“请问他们上的车是什么颜色?车牌号您还能记得吗?”
所幸门卫记性很好,答道:“是辆小黑车,车牌后三位应该是745,往南边去了,他们已经开走有一会儿了,估计追不上了。”
“好,多谢。”
许茕茕骑上电瓶车,头也不回地驶向南边。
她心中默念着745三个数字,视线飞快扫过路边每一辆黑车。
防止门卫记错,但凡某个车牌沾了745其中一个数字,她都会立刻上前扒窗查看,被好几个司机怒骂疯子。
冷静。要冷静。
许茕茕不断提醒自己。
说不定纪晖只是想带纪寒灯去吃顿父子团圆饭而已,三天后就是高考,再糊涂的父亲也不会选择这种时候带儿子离开。
可纪晖根本不是正常父亲。
他是个坏事做尽的铁畜生。
一想到纪寒灯可能就这么随他父母去往外地,彻底从她的人生中消失,许茕茕攥紧电瓶车把手,恨不得撞上纪晖的车,拉着他同归于尽。
不对,电瓶撞上轿车,死的人大概只有她自己。
许茕茕突然觉得自己有点可笑。
纪寒灯本来就不是她的亲弟弟,就算纪晖真要带走他也无可厚非,他已经过了十多年没有父母陪伴的日子,内心深处一定是常人想象不出来的孤寂。或许,他很高兴见到纪晖,也很乐意跟纪晖走。至于什么高考,什么许家,谁在乎?
“没良心的畜生!”
许茕茕在电瓶车上对着空气破口大骂。
一个老畜生,一个小畜生,畜生到家了!
正当许茕茕因为自己的脑补而怒火中烧时,前方路口突然传来一阵刺耳的刹车声。
本能反应驱使着她赶了过去,周围行人不多,零零散散几个路人站在不远处议论观望,因为担心惹事而不Ṗṁ敢轻易上前。
许茕茕穿过路人,一眼看见那辆撞上马路牙子的黑车,车牌正是745。
心跳在那一刻似乎停滞了。
尽管她刚刚还在幻想撞翻眼前这辆车,可当它真的狼狈地撞停在路边,前轮爆胎冒出滚滚白烟,她却感到了锥心刺骨的恐惧。
因为纪寒灯还在车上。
他不能有事。
他绝对不能有事。
许江和赵静文的死状还清晰烙印在她的大脑里,余生都无法消退,不能再多一个纪寒灯了。
绝对不能。
她从电瓶车上摔下来,跌跌撞撞地奔过去扑向车窗,看见纪寒灯正骑在纪晖身上,双目猩红,死死掐着对方的脖子。
他看上去并没有受伤。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许茕茕长长松了口气。
视线落到纪晖涨红的脸上,她猛然反应过来,纪寒灯正在掐他亲爹。
如果这个老畜生死了,纪寒灯会被判刑,会成为万众唾弃的杀人犯。
不。
不要。
许茕茕徒手砸向车窗,喊出了毕生最大的音量。
“纪寒灯!给我住手!”
……
车门被推开,穿着校服的少年踉跄着下了车,缓步走向许茕茕。
他扭曲暴戾的一面被她尽收眼底,一定把她吓坏了。
明明那么小心翼翼地扮了十年的乖孩子,最终,还是在她面前暴露出了狼狈又丑陋的真面目。
他根本不乖巧,也不懂事,他时时刻刻都沉溺在恨意中,恨纪晖,恨金晓慧,恨每一个抛弃他、欺辱他的人,每天晚上一闭眼,他都会在脑中用最血腥的方式杀掉那些人,杀了一次又一次。
可笑,又可悲。
只有在面对许茕茕时,翻滚的嗜血欲才能平息下来。
可现在,连这唯一的安宁他都要失去了。
她一定会害怕他,厌弃他,再也不敢带他回家。
纪寒灯走到许茕茕面前,站定,垂眸,等待她的怒斥和巴掌。
许茕茕拉起纪寒灯的手,轻抚他发红的掌心,蹙眉:“手疼不疼?”
纪寒灯身形一僵,怀疑自己产生了幻觉妄想,他低头仔细望着许茕茕,没有从她脸上看见一丝一毫的嫌恶,只有关切、怜惜和担忧。
她在心疼他。
他鼻子陡然酸了,眼底升起浓浓雾气,哑着嗓子说:“姐,我错了。”
像只久久不敢卸下心防的流浪猫,终于有一天,鼓起勇气,对喂食的主人撒了一下娇。
“你才没错。”许茕茕语气坚定。
能把纪寒灯逼到掐对方脖子,一定是纪晖干了什么缺大德的事。
千错万错都是老畜生的错。
她大步走向那辆黑车,拉开驾驶座的门,确认里面的人还活着。
纪晖心有余悸地摸着脖子,一边呛咳一边骂骂咧咧。
“操,老子一定要打死这个小孽种!”
“你又打不过他。”许茕茕幽幽开口。
纪晖凶恶地瞪着她:“你谁啊?”
许茕茕弯腰凑近他,声音又轻又冷:“我是世上唯一能够阻止你儿子杀死你的人,不过,如果再有下次,我一定不会再拦着他。”
纪晖后背一凉,确实,刚才如果不是这个丫头及时出现,他一定会被纪寒灯活活掐死。那个小兔崽子,压根没想过停手。
“所以,纪叔叔,”许茕茕礼貌得像在慰问长辈,“我建议您,在被杀之前,滚。”
纪晖终于想起,她就是那个令纪寒灯牵肠挂肚的姐姐。
哪怕亲眼目睹了他杀人未遂,也坚定站在他那一边的姐姐。
两个无法无天的小疯子。
纪晖瘫坐在驾驶座,一句话都没有再说。
许茕茕转过身,冲纪寒灯温柔地笑:“没事了,我们回家。”
小小的电瓶车后座,载着身形修长的少年,显得有点拥挤。
每次坐许茕茕的车,纪寒灯都要尽全力控制好身体的平衡,让自己与许茕茕保持距离,避免在颠簸之下不受控制地碰到她,导致被她反感。
可这一次,他不想控制。
纪寒灯悄悄靠向许茕茕的后背,离她越近,心脏跳动得越剧烈,她的灰格子衬衫近在咫尺,泛着浅浅的肥皂香气,他小心地,仔细地,无声地嗅闻着,这是专属于许茕茕的气味。
“不要被仇恨吞噬。”许茕茕忽然说。
纪寒灯一怔。
“不要成为杀人犯。”她语气很平静,脊背却在微微发着抖。
方才威胁纪晖的话只是强撑着装出来的,她不想让纪寒灯活在仇恨里,不想让他因为一时冲动毁掉整个人生。
纪寒灯注视着她轻颤的背,知道她此刻正充满不安和后怕。
小时候,他总以为姐姐是无所不能的。
帅气,勇敢,无畏,一脚就能踹倒欺负他的人。
长大后,他慢慢明白过来,没有人可以无所不能。
人这一生,就是逐渐学会胆怯、顾虑、妥协的过程。
“我知道了,姐。”他轻声说。
是啊,许江和赵静文就是被人杀害的,许茕茕当然最憎恶杀人犯。
一旦杀了人,他再也无法像现在这样,闻着她的气味,坐着她的车。
再也无法陪伴她,守护她。
她不让做的事,那他就不做。
猛然一个颠簸。
纪寒灯的胸膛贴上许茕茕的背,身体隔着单薄的衣衫碰撞到一起。
许茕茕被撞得生疼,皱眉:“坐稳。”
纪寒灯连忙后退,与她拉开距离,低声道:“抱歉。”
许茕茕想到他刚才眼底升雾的样子,心头一软:“回家煮挂面给你吃,加火腿肠。”
纪寒灯弯起嘴角:“好。”
道路两侧种满了高大的乔木。
斑驳树影从县城一路蔓延至小镇,替他们遮住了盛夏的太阳。
纪寒灯张开双臂,感受轻风拂过掌心。小时候,他见过许多同龄人坐在大人的自行车后座,伸长胳膊,幻想自己长出翅膀,做出飞翔的动作。那时的他觉得这个行为幼稚极了。
现在,他也变成了幼稚的那一个。
原来人在幸福的时候真的会变幼稚。
他凝视着许茕茕的背影,想象自己合起翅膀,环绕她,包裹她。
又一个颠簸。
她长长的发尾扫过他的脸,像羽毛。
第10章 -嫉妒心-
纪寒灯没有食言,最终考上了春大的软件工程系。
家乡难得出了一个名校大学生,全镇反应极大,甚至在许家门口拉起了庆祝的横幅。
邻里街坊一夜之间都变得和蔼可亲起来,一见面就拉着纪寒灯嘘寒问暖,恨不得把他夸成文昌帝君转世,尽管他们连软件工程系是干什么的都不清楚。
许茕茕在一旁听着,看着,附和着,慢慢发现,自己好像并没有之前预想的那么高兴。
起初,她以为自己是舍不得纪寒灯离开。雪粒镇距离分贝县只有二十多公里,高中三年,只要她骑上电瓶车,随时可以见到纪寒灯。可春大在省城,远在几百公里以外,太过遥远,也太过陌生,一旦坐上离家的火车,再回来已不知过去多久。
或许,纪寒灯会就此沉沦于大城市的繁闹,将小镇与她抛诸脑后。
然而,许茕茕盯着家门口电线杆上的大红横幅,心头泛起阵阵酸涩和怨气,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并不是在舍不得他,而是,在嫉妒他。
他与她在同一屋檐下长大,同样的贫穷凄惨落魄,可偏偏,考上一流大学的人,只有他。
难道是她许家基因不好吗?
可她明明也考过很多次第一。
小时候,她也曾有过远大理想。
在幼年许茕茕的想象中,长大后的她,会穿着洋气的裙子,踩着漂亮的高跟鞋,行走在大城市的柏油路上,迈入高楼大厦,或许会成为干练的女白领,或许会成为漂亮的女明星,或许会成为睿智的女医生。
天马行空,如梦似幻。
最终,一个都没能实现。
是基因不好,运气不好,还是命不好?
许茕茕摩挲着指腹的老茧,苦笑起来。
何必非要挑一个呢?也可以全都不好嘛。
许茕茕独自生起了闷气。气自己,气全世界。
纪寒灯在外面发了一天传单,回家便看见她正坐在电视前发呆。
电视是关着的。
她坐在小小的矮凳上,身体也蜷缩成小小一团。
纪寒灯走向她,修长的身躯在她面前蹲下来,让她不用抬头就能与他平视,声音温柔至极:“姐,心情不好吗?”
许茕茕摇摇头。
姐姐的阴暗嫉妒心,哪能让弟弟知道?
纪寒灯没再追问,从口袋里拿出两张崭新的百元钞,在她眼前晃了晃,勾起唇:“给,我的第一份工资。”
许茕茕立刻回魂了:“这么多?”
他这一天是发了多少张传单?
她也发过传单,大部分人一天只能赚几十块,若想多赚点,需要发单兼拉客,从早忙到晚,一刻不停歇。
最近正值酷暑,要顶着大太阳在外面站一整天。
许茕茕靠近纪寒灯,看见他原本白皙的脸颊泛着不正常的红,显然是被晒伤了。
唉。
心又软了。
她伸手贴上他的脸颊,用指腹轻揉,埋怨:“下次注意防晒。”
奇怪。她明明已经按得够小心了,可纪寒灯的脸却越来越红。
一直红到了耳根。
看来晒伤的皮肤是不能乱碰的。许茕茕忙要收回手,手腕却蓦地被纪寒灯抓住,将她的掌心重新按在了他脸上。
空气安静下来,灯光暗黄,她看不清他眼底的翻涌。
熬了无数通宵,他终于兑现诺言考上了春大,日日都在渴望姐姐能给自己一个奖励。可她好像并不开心。为什么呢?
姐姐。
到底怎么做才能让你奖励我?
纪寒灯将脸在许茕茕的掌心轻蹭,贪婪地感受着属于她的温度,她的手掌并不细滑,也不娇嫩,但非常、非常地温暖,每一道茧对他而言都是精心雕琢的印花,每一根手指的形状,他都在心中反复描摹过,时刻想要轻抚,攥紧,放入怀中,装入口袋。
但他只敢贪恋短短五秒,很快便松开了她的手腕,若无其事地笑:“我去做饭。”
许茕茕点点头:“哦。”
等纪寒灯起身走远,她低头打量起了自己的掌心,有些困惑,不明白他刚才突然怎么了。
第二天,许茕茕拿着纪寒灯赚的那二百块钱,带他去吃了人生中第一顿麦当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