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茕茕僵在原地,差点捏碎手里那包饼干。
他这是,在向她推销他自己?
这算不算告白?
她维持着蹲下的姿势,一句话也说不出,紧张得连头都不敢抬。
沐煦低头看着她,不紧不慢道:“茕茕,你从来没有考虑过我吗?”
再蹲下去腿就麻了,许茕茕硬着头皮站起,将饼干放回货架,指甲悄然抠着掌心,轻声道:“我只会考虑喜欢我的人,沐煦哥,你喜欢我吗?”
沐煦眸光一闪,很意外会遭到如此反问。他以为眼前这个小姑娘只会羞红了脸,结结巴巴地转移话题,再不敢直视他。
然而,许茕茕从来都不是一个胆怯害羞的小姑娘。短暂的惊慌之后,她抬眸凝视着他,表情严肃又认真。
现在,被审问的人变成了他。
店里恰好进了客人。
沐煦抬手摸了下许茕茕的头,像往常般笑容温和:“我错了,不该跟你开这个玩笑。”
说罢他便转身去招呼客人了。
许茕茕望着他的背影,剧烈跳动的心口慢慢平静下来。
他没有回答她。
这些年一直都是这样。
他们之间总是很难生出什么暧昧氛围。
即便她偶尔产生了那么一丝幻想与情愫,也会被他迅速掐断,提醒她回归现实。
一如刚才。
所以,她早就知道,他是不会回答的。
第12章 -忙音-
晚上十点,男寝。
伍炀在玩游戏,沈渊在打电话,纪寒灯在看书。
半个学期下来,他们三人作为室友已经很熟了。
纪寒灯看的是《色彩与光线》,许茕茕知道他喜欢画画,特意送了这本书给他,她什么也不懂,只是听店员极力推荐才买的。
虽然早已翻了数遍,但纪寒灯还是走到哪儿都会带着,百看不厌。倒不是对画画有多么痴迷,只是因为,书是许茕茕送的。哪怕她送的是一本小人书,他也会如此。
看了会儿书,纪寒灯准备睡觉。
伍炀嫌弃地白了眼沈渊:“你能不能有点出息?天天在电话里哄妹妹有个屁意思?有本事找个女朋友煲电话粥去!”
沈渊挂掉电话,骂道:“谁他妈哄妹妹了?那丫头考试又没及格,老子是在教育她!”
伍炀:“行行行,这周末咱们去参加联谊吧?听说这次是跟文学系的女生联谊,个个都很漂亮。”
沈渊:“去就去!”
纪寒灯开口:“我就不去了,周末要兼职。”
伍炀顿时不爽了:“兼职兼职,你一天到晚就知道兼职,也没见你赚到什么钱啊?哪个软件工程系的学生像你一样连手机和电脑都没有?每次学校机房一关门,你连个编程作业都找不到地方做,急得跟孙子似的!”
当初纪寒灯之所以选择软件工程系,只有一个理由,程序员收入可观,毕业后好找工作。虽然他更偏爱画画,但学美术非常费钱,且大概率出不了头。纵然他在画画上有一定天赋,可一旦淹没进茫茫美术生之中,那点天赋根本微不足道。比他更有天赋的大有人在,他赌不起。
只不过,哪怕是相对来说没那么费钱的软件工程专业,也需要配备电脑。纪寒灯原本计划用助学金买一台,可他在电脑城观察了许久,符合他们专业需求的机子最便宜也要三千元以上。
他舍不得。
活了十几年,纪寒灯从来没有消费过这么大的金额。
如果许茕茕在的话,一定可以很快帮他做好决断,迅速挑中一款性价比最高的电脑,交钱,提货。
可她不在。
她总是不在。
半个学期过去了,纪寒灯还是无法适应见不到许茕茕的日子。
车费很贵,路程又远,一个学期只回一次家,是最省钱的做法。
所以,必须要熬过一个又一个星期,一直熬到期末,才能回到她身边。
太久,太久了。
沈渊打着圆场:“寒灯家里困难嘛,咱们要理解。这样吧,寒灯,我家有一台不用了的旧电脑,配置还行,可以借给你用到毕业,但周末你要陪我们一起参加联谊,费用我们帮你出,怎么样?”
虽然纪寒灯穷酸又无趣,但外形干净清秀,只要换掉他身上褪色的衬衫,乍一看很容易让人误以为他是个家境不错的公子哥,带上他一起去联谊会,定能吸引不少女孩子的目光。当然,也正因为他穷酸又无趣,即便吸引来了目光,在聊了几句之后,女孩子便会迅速对他失去兴趣。因此,纪寒灯的存在,并不会对他们造成任何威胁。
这便是伍炀和沈渊执意要带上纪寒灯的理由。
半晌,他们听见纪寒灯床铺的方向传来一声低闷的:“好。”
伍炀和深渊默契地击掌,相视一笑。
纪寒灯躺在床上,直勾勾盯着天花板上的白炽灯,直到眼球被灯光照得发涩,才缓缓闭上眼。
联谊地点定在了学校附近的一家KTV。
五个男生,五个女生,最大最豪华的包间。
茶几上摆满了瓜子、水果、薯条、奶茶、啤酒,甚至还有一块十几寸的奶油蛋糕。
纪寒灯一口都没吃,安静地坐在沙发角落,听着那些对他来说完全陌生的流行歌。
到了交换联系方式环节,大家各自拿起手机互加好友,只有纪寒灯一动不动。
他轻声道:“抱歉,我没有手机。”
众人表情尴尬,以为他在装清高。
伍炀道:“没骗你们,他家里困难。”
大家脸上的表情顿时从尴尬变成了震惊。个别心软的女孩,望向纪寒灯的目光中甚至多了丝怜悯。
一个穿着帆布鞋的女生忽然凑过来:“同学,我可以跟你合个照吗?”
纪寒灯一脸困惑:“为什么?”
大城市的女孩看见穷人会好奇到想要合照?
女生格外坦荡:“因为你是在场所有男生中长得最帅的呀,我想拍完发朋友圈好好炫耀一番,气死那个胆小鬼!”
尽管什么前因后果都没讲,但纪寒灯明白了,这女孩是想让某个她很在意的人吃醋。
他并不介意助人为乐。
纪寒灯颔首,任由女生贴近他,配合她对着镜头弯起唇角,笑了一下。
女生用的是美颜软件,镜头里的纪寒灯被自动磨皮瘦脸,显得更加唇红肤白,精致得有些诡异。
纪寒灯头一次见到这样的画面,不觉有些呆愣。
“谢啦!”
拍完照,女生立刻与他拉开距离,欢欢喜喜地打开微信,认真编辑起了朋友圈文案。
纪寒灯看着女生熟练地操作手机,想起许茕茕的手机是她几年前拿到人生中第一笔工资后买的,四百块,带按键。
没有触屏,没有摄像头,没有琳琅满目的APP,但许茕茕非常珍惜那个手机,一直用到现在都没坏。
其实许茕茕是一个很爱玩的人,她总是会被各种新奇玩意儿吸引,然后又因为它们的价格果断止步,皱皱眉:“也没什么好玩的。”
如果许茕茕能够拥有和那个帆布鞋女生一样的出身,此刻一定也会熟练地操作着智能手机,会用美颜软件把自己拍得漂漂亮亮的,会用社交软件加很多很多好友,会每天都发朋友圈展示生活,会每天一杯奶茶,偶尔吃个小蛋糕犒劳自己。
可爱,鲜活,灵动。
这些溢满美好的词汇一定也能出现在许茕茕身上。
然而事实却是,还不到二十五岁的她,已经有了老茧和细纹。
包间里这些人的普通日常,是他和许茕茕触不可及的遥远梦想。
纪寒灯心中没有自卑,也没有嫉妒,他只是,非常地,想念许茕茕。
想见她,想抱她,想贴紧她。
想带着她一起与外界彻底隔绝。
好想她。
在喧闹的歌声中,纪寒灯想好了今年除夕送什么礼物给许茕茕。
一台智能手机。
她一定很喜欢。
联谊结束后,纪寒灯看见那个帆布鞋女孩站在路边,低垂着头,执拗地反复查看着手机,屏幕的光冷冷映照着她的脸,上面满是不甘和沮丧。
看来,她在意的那个人,并没有回应她。
他没能帮到她。
众生皆苦,无论贫富。
纪寒灯转过身,独自步行回学校。
伍炀和沈渊各自送心仪的女生回家去了,纪寒灯对此不感兴趣。
路过学校电话亭时,纪寒灯慢慢停下脚步,摸出口袋里的电话卡。
为了省钱,无论多么想念许茕茕,他都尽量不去打电话给她,但今天晚上,他想破一次例。
这是校园里唯一一个电话亭,红色复古造型,更像是个用来装饰的地标,在手机早已普及的年代,很少还会有学生使用电话亭,除了纪寒灯。
他拿起话筒,拨通那串早已烂熟于心的号码。
“您好,我是许茕茕,请问有什么安排?”
礼貌而又专业的女声从听筒中缓缓传来。
对于什么活儿都接的许茕茕来说,只要是陌生号码来电,她都会默认是客户派单,抢先自报家门。
纪寒灯低笑:“姐,是我。”
“纪寒灯?”许茕茕的语气顿时软下来,“怎么了?缺钱了吗?”
她脑子里永远只有钱。
纪寒灯握紧话筒:“刚才我被室友拉去参加联谊了。”
停顿了几秒,他继续说:“认识了好多女孩子。”
——气死那个胆小鬼!
帆布鞋女孩嗔怒而又带着希冀的表情浮现在纪寒灯的脑中。
她是为了让她在意的人吃醋。
那么,他呢?
他这是在干什么?
纪寒灯将话筒越攥越紧,掌心渗出了汗。
许茕茕一愣,笑道:“看来你跟同学相处得不错嘛,那我就放心了。怎么样,遇到心仪的女孩子了吗?”
纪寒灯喉头滚动着,嗓音变沉:“如果遇到了,我可以向她告白吗?”
他可能是疯了。纪寒灯心想。
许茕茕毫不犹豫:“当然可以啊,你已经是成年人了,有了喜欢的人一定要去争取,不许退缩。”
虽然许茕茕自己对恋爱不感兴趣,但她并不会阻止别人陷入恋爱。
曾经那个襁褓里的小小婴儿,不知不觉也到了渴望对女生告白的年纪。想到他大概率会比她这个当姐姐的先经历初恋,许茕茕有些哭笑不得。
喜欢的人。
纪寒灯垂眸,静静听着耳边传来的呼吸声。
她的呼吸。
时间缓慢流淌,每一分钟过去都是钱在流逝。
许茕茕心疼他的话费,忙问:“还有别的事吗?”
纪寒灯迟疑了几秒,最终还是开口:“没有了。”
许茕茕道:“那就挂了吧,你早点休息,晚安。”
一句多余的话都舍不得跟他讲。
纪寒灯轻声说:“嗯,晚安。”
许茕茕率先挂了电话。
等纪寒灯放假回来,她一定要细细向他八卦一番跟女孩子告白的事。今年过年应该不会无聊了,她不禁有些期待。
纪寒灯握着话筒,独自在电话亭内站了许久后,才用微乎其微的音量低低说了四个字。
“我喜欢你。”
说完后,他忽地有些茫然。
似乎被这句话吓了一大跳。
话筒里的忙音直穿耳膜,乱了少年的心。
雪粒镇(七)
原创 尸尸 尸姐 2023-07-20 19:03 发表于江苏 229人听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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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麦琪的礼物-
许茕茕最近快忙疯了。
上午,去人家做保洁。
中午,去餐馆端盘子。
下午,去杂货铺帮忙。
晚上,在沐煦家刷题,上课,备考。
如今学什么都需要用到电脑,恰好沐煦家有个台式机,他主动将家里的备用钥匙给了许茕茕,大方地任由她借用。许茕茕非常感激,所以这段时间一直很卖力地在杂货铺干活,一分钱工资都没收,沐煦对此并没强求。
许茕茕几乎每次都要学到凌晨两三点,那个时间沐煦通常已经睡下,她一个人蹑手蹑脚地离开,不敢发出一丁点动静吵醒他。
长此以往,总会偶尔碰上一两个邻居,更加坐实了她和沐煦的恋爱传闻。有的甚至还当面开起了玩笑:“沐煦怎么不留你过夜啊?”
沐煦的确从未留过她。
一开始许茕茕还略显紧张,觉得独自在一个男人家里待到凌晨不太妥,总担心会发生点什么。后来她发现沐煦压根没把这事放在心上,照常吃饭睡觉,很少来书房过问她,便渐渐放松下来。
许茕茕并不在意邻居的调侃和臆测,哪怕他们私下早已把她传成一个被沐煦睡完即弃、夜夜一个人哭着跑回家的贱货。无所谓,八卦是人类的天性。尤其是身处闭塞的小镇,一丁点小事儿都容易被无限放大传播,用来点缀大家枯燥无趣的生活。
名声对许茕茕来说一文不值,她只关心自己能不能顺利考上本科。离开校园太久,脑力和专注力直线下降,各方面都比不上小时候的状态了,她绝对不能松懈。
今年冬天来得特别早。
又一次被窗口吹进来的冷风冻醒后,许茕茕下床,翻出家里废弃的毛巾布料,剪成小块,一一塞进漏风的窗户缝里。
这些事往年都是赵静文干的。
她总是很有先见之明,一旦察觉到降温,就迅速把家里每一处窗缝都堵得严严实实,防止冷风灌入。
曾经许茕茕还笑话过她:“有必要这么早弄吗?”
赵静文瞪过来:“等你被冻醒的时候就知道提前预防的好处了!”
她才不会被冻醒呢。那时的许茕茕无忧无虑。
反正有妈妈在。妈妈总是能够及时处理好一切。
早早备好年货,早早做好糖饼,早早织好除夕那天穿的新毛衣。
只要有妈妈在,就什么也不用操心。
许茕茕独自站在窗前,握着一把生锈的剪刀,机械地剪着手里的破布,凉意从缝隙缓慢侵入她的心口,一路蔓延至脚底板。
父母去世后,大部分时候,她都在像往常一样生活。吃饭,打工,看书,看电视,和朋友聊聊八卦,开开玩笑。只是在很偶尔的时候,只是偶尔,她会突然意识到,爸爸妈妈不是去跑长途了,也不是去走亲戚了,而是,彻底死去了。
他们再也不会回家了。
就仿佛,她身体里的某一部分被硬生生切割脱离,再也无法复原了。
前阵子她照例打听了那对母子的近况,他们搬去了距离雪粒镇两个小时车程的蔻木镇,母亲摆摊卖菜,儿子定期做康复治疗,不久后就能返回校园。一切向好。该死的一切向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