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雪犹记得昨夜沈霁离开得匆忙,不过特意叫众人好好照顾谢兰音,保护好她的安全,最重要一点便是,不能放她离去。
遥想沈霁多年来孑然一人,对女色从不上心,即便如今位高权重,不少人奉上各类貌美女子,都被沈霁一一退回。
太傅府空空荡荡,极为冷清,回雪本以为沈霁会一直这样下去,孤独终老,幸而,如今他总算瞧上一位女子。
回雪想到自己从弈棋那儿听来的诸多事情,尤其谢兰音有桩婚事却被沈霁愣生生搅黄,谢家的人个个都在大牢中蹲着,也不知这位小姐被主子看上到底是件好事还是坏事。
思及种种,回雪可不敢干涉沈霁的事情,她眼观鼻鼻观心,尽力做好下属的职责便是。
……
昨夜被带回这里,谢兰音就做好自己会被扣下的准备。
前一个姜照,后一个江月白,不过是从前一个狼窝再次陷落到另一个更为可怖的囚笼之中。
而设下囚笼的主人,甚至不清楚他的真实名字,真实面容,如今想来,当真可笑至极。
用过早膳,谢兰音没有在屋中待着,特意将整个庄子绕了一圈,心头冷意更甚。
不论东南西北哪处地方,皆有护院把守,时不时还有人来往巡视。
护院个个身强力壮,至于跟着自己的婢女们脚步轻盈,谢兰音甚至怀疑,她们是不是也会功夫。
走过长廊,谢兰音特意寻了水榭边上的亭子歇着,侍女贴心奉茶,送上糕点。
谢兰音轻呷一口茶水,刚将茶盏放回桌面,佯装失手,将其扫落。
本以为茶盏碎裂在地,谁知,守在身后的回雪速度极快,就在杯子快要坠地的刹那,她稳稳将其接住,连同其中的茶水,没有丝毫洒落。
“小姐,当心。”
回雪将茶杯放回,唇边笑意依旧,仿佛方才不过是桩小事。
殊不知,谢兰音心头一震,垂下眼睫,卷翘的睫羽在其眼瞳落下一片剪影,眸中情绪复杂万分。
就连一个婢女都有功夫,显然这些都是江月白刻意安排。
他将这座庄子的每处地方安排得滴水不漏,插翅难飞,谢兰音抬首望了眼天阶缓缓流动的浮云,露出一抹无奈苦笑。
这般安排,当真是太看得起她。
“小姐,茶水凉了,再给您换一壶温的。”
回雪明显细心周到,将所有事情打理得井井有条。
谢兰音抿唇,“他什么时候回来?”
她想要和江月白好好谈一谈。
回雪先是稍稍愣了愣,随后反应过来笑着回答:“主子可能过一会儿才会回来,小姐走了这么久的路,要不要先回屋中歇着?”
水榭旁的这片碧湖,清风徐徐吹拂,若是待久了,也会裹挟点点冷意。
眼下这位谢小姐可是主子放在心尖上的人,回雪自然不敢怠慢,万事亲力亲为。
更何况,恐怕再过不久,这位小姐便是沈夫人了。
回雪悄悄抬眸瞥了她一眼,笑意更深些许。
……
谢兰音回屋歇着,昨夜太迟歇息,一早又将偌大庄子走了一遍,眼下困意重重。
她仅是褪去外裳,躺在贵妃榻,望着窗外掠ʟᴇxɪ过的飞鸟,困意席卷,眼皮慢慢耷拉下来。
她睡的并不深,半梦半醒间,忽而身子凌空被人拦腰抱起,遽然惊醒。
惺忪睡眼睁开,困意顷刻间消散殆尽。
“谁……”
刚睡醒的声音轻软酥柔,似是勾着一缕柔软春意,轻飘飘荡漾着,落进心湖。
沈霁清浅眸中多了点点笑意,声音低哑几分,“除了我,还能是谁。”
他将谢兰音放到床塌,俯下身,亲自为其褪去鞋履、罗袜。
白皙小巧的足落入掌中,宛若上好白玉,滑嫩赛雪。
指腹勾过,沈霁尚觉不足,还想再把玩一二,谢兰音已经用最快的速度缩进锦被,蜷缩起身子,不愿再叫他触碰半分。
神思清明一片,谢兰音目光警惕,寒声道:“姜照和谢凝黛怎么样了,你扣下他们?”
听了此话,沈霁慢悠悠笑道:“姜照欲将你藏起来,你关心他作甚?”
未几,补充了句,“谢凝黛还在姜照手上,她不知道你在我这里。”
那日,沈霁并未取姜照性命,那一箭穿胸而过,避开要害,不过也够姜照在病榻上多躺几日。
他之所以留着姜照的性命处于两重顾虑。
其一,姜照多年征战沙场、抵御外敌,也算是立过无数战功,这样的人与其死在他手中,还不如战死沙场,马革裹尸。
至于其二,便是沈霁的一些私心。
如今,上京中无人知晓谢兰音是在他这里。
谢家出事,谢兰音先是被姜照带走,谢凝黛紧跟着策马寻找,不过,她已经被姜照扣下,也就是说,她并不知道后来的事情。
江柏舟定会派人寻找谢兰音,届时,知道他存在的唯有姜照,其余见过他的人都已灭口,要是姜照交不出谢兰音,也不知道江柏舟会闹出何种事端。
届时,平阳侯府和长宁侯府彼此不对付,他大可坐收渔翁之利,岂不妙哉?
一举两得,还能拥美人在怀,这一步棋,沈霁筹谋多日,总算得以窥见天光。
只是——
谢兰音逃离心思太重,傲骨太烈,刚过易折,又该用什么法子将其心甘情愿留下?
沈霁沉思着,与此同时解开外裳。
见他这般,谢兰音面色大变,可恨她今早未曾戴着银簪金饰,否则现下定会摘下,直指着他。
有过一次经验,谢兰音根本不惧。
看她面色惶惶然,苍白如雪,沈霁轻声一笑。
“别躲着我,若是放你离开,现下你住着的就不是金屋,而是大牢里的茅草房。”
沈霁伸出手想要抚上她的脸颊,却见她眸光清寒,唇边扯出一抹不屑嗤笑。
“你这么做,又和姜照有什么分别?”
第十八章 决然
天光破晓,织锦流霞漫遍天阶。
昨夜阵仗太大,宫中禁卫军尽数出动,将谢家围得水泄不通。
谢家长女谢兰音明日就要出嫁,同平阳侯世子成婚,大婚前一日,竟然遭到这样的祸事,俨然并不寻常。
然而,禁卫军探查阖府上下,居然不见谢兰音和谢凝黛的踪影,也不知道二人去了哪里。
行刺当朝太傅,还是当今陛下要求彻查此事,故而谢家无一人幸免,尽数关押大牢,听候发落。
江柏舟当夜得知此事,在心底痛骂沈霁不下三百回。
真是好一个道貌岸然的沈太傅,赶在他大婚的前一日特意闹这么一出,可不就是要膈应他!
京畿之中,何人不知明日他便要同谢兰音成婚,可偏偏,要在大婚前夜将谢家上下送入大牢。
愈想此事,江柏舟唇边冷意更甚,薄唇紧抿,脸色铁青冷凝,如覆寒冰。
伺候他的侍从战战兢兢,总觉得这些日子以来,江柏舟的情绪一直都不好。
心脏骤然一紧,下一刻,书案上的东西统统被江柏舟扫到地面,发出偌大声响。
江柏舟深吸一口气,将心头怒火尽数压下,沉声道:“去,备车。”
侍从大惊失色,“世子,谢家如今恐怕早就被禁卫军围得水泄不通,您这个节骨眼儿过去,恐怕无用啊!”
江柏舟哪里肯听,大步跨出房门,“音音如今还在谢家,这么大的阵仗,指不定她得怕成什么样!我若是不去,任由那些人将她扣入天牢?”
说着此话,江柏舟心头仿若滴血。
然而,还未等他离开院子,一道声若洪钟的声音落了下来。
“逆子,你哪里都不许去!”
来者正是平阳侯江黎。
他不怒自威,面色看似平静,实则一双历经俗世浑浊的目光犀利如电,看上一眼,便能轻易看穿他人的内心所想。
江柏舟浑身一僵,难以置信看向父亲。
“爹,你在说什么!这种时候我若是不过去,音音要怎么办!”
江黎沉声道:“正是因为这种时候,你才更不能去。”
随即,他轻声一叹,“谢家现在乱成一团,刺杀沈霁的罪名都是谢远在扛,只要他守口如瓶,我们便不会有事。”
听到此话,江柏舟面色遽然一白,“爹!你该不会不打算管谢家?”
江黎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江柏舟不可能不清楚,要是他放弃了谢家,谢家那才是真的没有活路。
“并非我不打算救谢远,只是如今这样的局势,我们不能淌浑水。儿啊,有句话说得妙极,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说对吗?”
他用那双闪烁着精光的混沌眼睛灼灼凝着江柏舟,势必要叫他点头认输。
对视半晌,夜色凄寒,江柏舟浑身泛起一股无尽的冷意。
“回去睡吧!”江黎抬手轻轻拍了拍长子的肩膀,语重心长,“别忘了,你身上的担子还有平阳侯府。”
作为平阳侯世子,万事都要以大局为重,绝对不能有儿女情长。
江黎深知谢兰音生的貌美,若是他自己年轻个二十来岁,也会动心。
这样一个女人拴住儿子固然是件好事,不会让他耽湎烟花柳巷。
不过——
在这样大事跟前,他恐怕要重新思量一番和谢家的婚事。
单说沈霁此人睚眦必报的性格,绝对不会让谢远有什么好下场。
江黎自认,若是可以,他会护住谢远一条性命,也算是偿还当年救命之恩。
可若是谢远没有命活着,今后他也会在每年祭日送上一炷香。
此等仁至义尽的事情,江黎并不觉得他有什么错的地方。
直到江柏舟回了房间,江黎摆摆手,命令下属好好看着世子,不许他离开房间半步。
而后,他才从袖中取出一封书信,这封信来自长宁侯府。
借着皎洁月光,粗粝指腹缓缓划过干涸墨迹,最终落在“联姻”二字。
……
谢兰音再无睡意。
娇嫩红唇多了道隐隐齿痕,皓如凝脂,般般入画,过去遥望似那雪山之巅,可现今,蜷缩在被衾之中,倒像是愣生生被人从枝头拽入尘埃。
她惧得瑟瑟发抖,面色发白。
反观站在面前的男子,戴着黑狐假面看不清面容,手中端着一盅汤碗。
他慢条斯理用瓷白汤匙搅拌着,声音温柔体贴,“过来喝一点。”
谢兰音摇着头,瑟缩着身子。
想到方才此人解下腰带,遮住双目,让她彻底陷落进一片混沌黑暗之中。
紧跟着,铺天盖地的吻落了下来。
她冷得浑身颤抖,他的唇紧紧相贴,耳鬓厮磨。
“音音,音音……”
他用世间最温柔的语调低低轻唤着她,唇从眉眼一路吻过,手紧紧扣着她,不让挣扎半分。
他的吻温柔似水,却冻得她心悸难安。
欲从混沌之中寻求逃脱之法,终被他扣在掌中。
芳芷馨香,玉骨冰肌,纤纤素手,腰若约素。
仅是一眼,就被沈霁看中,甚至不惜用尽手段从江柏舟那里抢来。
如今总算,得偿所愿。
沈霁弯唇笑着,眼尾多了一抹猩红的欲。
“你和那位江世子,也做过这样的事么?”
谢兰音思绪混沌不明,无尽黑暗将她裹挟其中,沈霁的声音温和如风,似掺了醉人酒酿,折腾得迷迷糊糊。
“没、没有——”艰难喘着气,湿汗浸染里衣,她的脸色早就不似先前那般惨白,反倒多了一抹靡丽艳色,“你什么时候才愿放过我……”
对此,沈霁幽幽笑开,“我何曾说过要放了你,嗯?”
他吻着娇嫩欲滴的唇珠,声音低哑几分,“左右谢家对你不好,江柏舟待你也不是真心实意,今后跟着我,你要什么我允你什么。”
“你这个恶贼,就算我死,也绝不会跟你在一起!”
决然撂下此话,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竟将他一把推开,紧跟着,不假思索朝着墙壁撞去。
就在即将碰上的刹那,脚踝似被毒蛇缠住,用力一拽,身子重新跌回锦衾软榻。
还未等她惊恐回神,裙裾一凉。
男人弯唇,眼瞳幽深,“若是过会还有力气,再同我说这番话也不迟。”
……
谢兰音快要记不得自己是怎么睡着。
贪得无厌的毒蛇张开血盆大口,咬在白皙娇嫩的脚踝。
像是毒液沿着被咬的地方一点点渗透进身体,流ʟᴇxɪ遍四肢百骸。
恍惚之间,却见眼前浩瀚大海一望无垠,丰茂水草摇弋生姿,不知何时,星子争先恐后从夜穹之上纷纷现身,清晖月华流泻而下,朦胧似梦。
直到梦醒,她才惊觉外头已是月上柳梢,房中点着盈盈微光。
遮住双目的带子取下,她适应半晌,才从床上慢慢坐起。
身子并无疼痛,想到那人竟将唇落在……她的面上先是浮上彤云之色,未几,又化作霜雪般惨白。
沈霁早就沐浴一番,唇上隐约还有她的味道。
思及先前的一通荒唐事,倒是意犹未尽,只是现下看来,佳人恐怕已经恼了。
思及此,沈霁暗暗思忖还是先将心头的欲念放一放,免得将她彻底吓跑。
故而,沈霁的声音比起往昔更加柔和几分,另外命厨房熬煮一碗血燕粥,特意端来打算亲手喂她。
谢兰音冷下脸,转过头,看也不看他一眼。
一想到他做的那些事,心头冷意更甚,除此以外,还多出羞赧之意。
可恨她当时没能一头撞死,反倒被这种恶贼肆意侮辱。
“你睡了太久,腹中定然不适,晚膳已过,先吃这些可好?”
沈霁慢悠悠问着,舀起一勺,递到唇边,笑道:“来,我喂你。”
“我不要——”
谢兰音冷眼睨他,眸中落满无尽恨意,“即便方才我不能寻死,之后总有一日,我也一定会死在你面前。”
她说得言辞凿凿,目光冰冷,望着沈霁仿若在看一件死物。
“虽说庄中的人那么多,可是不可能每一个人都能时时刻刻跟在我身边。”说到此处,她轻飘飘自嘲一笑,“你以为你能困得住我,可我留给你的只会是一具尸体。”
像她这般大的女子,对于“死”这个字,向来避讳不谈。
可是偏偏,谢兰音在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神坚定,没有任何迟疑。
沈霁丝毫不怀疑,她会这么说,也会这么做。
血燕粥最后还是没有用上,沈霁将其搁在一旁,静默半晌,方出声道:“你可见过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