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凝黛纤纤玉手搭在宫婢身上,由她牵着自己,另一位婢女拎着食盒老老实实跟在身后。
“是陛下让我在此等着,还是你让我等着?”谢凝黛幽幽睨了他一眼,眼底划过一抹诡谲锋芒,笑不达意,“哎,我站着倒是没什么大事,只是这腹中麟儿若是出了事,你这条小命担待得了?”
似笑非笑的口吻落在禁卫军耳中惊起战栗阵阵,还未等他想清楚,谢凝黛已经越过他朝着里面走去。
侍卫正想伸手阻拦,一同看守的另一人连忙用胳膊肘捅了捅他的腰,声音低低,暗含种种警告之意:“你疯了是不是!可别忘了昭仪娘娘肚子里的麟儿,眼下得罪她,今后可有你的好果子吃!”
因为同伴的这句话他颤颤收回手,眼睁睁看着谢凝黛走了进去。
“陛下,妾身特意给你送盅甜汤。”
谢凝黛笑着摆手让宫婢取出银耳莲子汤,唇畔笑意一如既往,看不出任何异样。
姜照站在一旁,拱手施礼:“昭仪娘娘安。”
“姜大人也在这里,听说姜小姐前些日子下葬了。有道是入土为安,只盼着她来世别再这般糊涂。”
谢凝黛弯唇说完这些,挽起袖子,亲自给萧晗光舀了一碗,随后施施然坐在一旁的石凳,笑意盈盈:“陛下,您快尝尝这甜汤,妾身熬了好久呢!”
萧晗光本想斥责她怎么不经禀告私自闯了进来,等到这盅甜汤送到面前,又看到她面上的笑意,最后还是住了嘴,转而舀了一口。
甜品甜而不腻,萧晗光一时多吃了几口,不禁好奇问道:“真是你亲手做的?”
而不是假借他人之手谎称是她自己熬煮的?
谢凝黛捂唇笑道:“陛下怎能疑我?妾身可是在厨房待了许久才煮了这么一碗。”
她嘴里的话太多,一时之间不知什么是真什么是假,萧晗光索性真当她做的,一口口喝光。
“孤和姜大人要出宫一趟,你在宫中好好养胎。”
假孕的事情还要继续演着,萧晗光本以为谢凝黛会从善如流应下,怎知她挽着他的胳膊娇嗔着:“说起来我也好久没去看看阿姐,陛下,我能出宫吗?”
“这——”
萧晗光并不打算带她离宫,本打算直接拒绝,可看她难得流露出这副表情,再加上熬煮的那碗银耳莲子汤,难得露出片刻迟疑。
谢凝黛洞察力惊人,怎能看不到萧晗光的犹豫?而他敢犹豫半分,她便敢前进一分。
“多谢陛下恩准!”
谢凝黛笑眯眯应下,直接杜绝萧晗光的反对。
眼看已成定局,他再拒绝也是无用,只能依着她。
倒是一旁的姜照瞳孔幽深,冷冷瞥了一眼谢凝黛,心头思量着什么。
……
一场雨过后,青石板路面湿滑泥泞,空气中萦绕着馥郁花香。
谢兰音坐在窗前绘着画卷,沈霁手拿一卷书,二人自顾自做着事情,这般宁静雅致的氛围难得一见。
直到弈棋进来禀告,这才惊醒他们。
“大人,夫人,陛下来了。”
弈棋说完这些,见沈霁抬眸瞥向自己,又继续补充了句,“来的人还有昭仪娘娘和姜大人。”
“姜照?”
沈霁咀嚼着这个名字停顿片刻,随后看向谢兰音,“音音,你在这里等着,我过去见他们。”
哪知谢兰音也将笔搁下,顺势站了起来:“既然昭仪都来了,定是来寻我,我又怎么坐的住?”
且看谢凝黛哪一次来沈府不是找自己的,此刻恐怕就算她不过去,届时也会找过来。
二人一并来到前厅,沈府的下人早早备上点心。
“参见陛下。”
“平身。”萧晗光淡淡说了句,视线落在沈霁身上,“爱卿的伤势可好些了?”
沈霁面色比起先前好看许多,俨然恢复尚可,他笑着回答:“已经好了许多,多谢陛下关心。”
萧晗光唇角微弯,笑不达意:“既然伤势有所好转,孤那儿还有不少奏章找不到人帮忙解决,正好你这伤恢复得恰是时候。”
也不知道他这句话中隐含的到底是真的关怀还是其它,所有人呼吸微微一滞,等着沈霁回答。
尤其是谢兰音,因为他的这句问话,看向沈霁的目光藏着隐约担忧。
“有件事情臣忘记同陛下说,臣想去江南住一阵子。”
此话一出,在场之人面色骤然生变,尤其是谢兰音,她根本没听沈霁说过这件事情。
姜照亦然,他手底下有不少人特意安插在沈府中,可是从未从任何人口中探听到这一消息,要不然便是沈霁遮掩得太好,要不然便是他临时起意。
若是他一旦离开,定然会带走谢兰音,若是在京城之中,或多或少还能看到她,可要真让沈霁离开,千里咫尺,哪里能那么容易再见?
一想到这里,姜照心痛难捱,他极力克制着情绪,双手紧攥成拳负在身后。
“去江南?爱卿莫不是在说笑?”萧晗光幽幽轻笑出声,目光中带着点点审视打量。
沈霁从容不迫,坦然回答:“陛下也知我这身子好几次受过重伤,更何况夫人她也想出去散散心,便做了这个打算。”
谢兰音自然不知此事,可听着沈霁说着这话,再加上萧晗光心存疑虑,也只能跟着附和沈霁的话:“还望陛下见谅,此事也是我做的决定。这段日子发生的事情太多,便想去外边走一走。”
萧晗光弯唇,“京城之外也有不少地方,江南之地委实太远,若想要走一走,附近也是有不少好的去处。更何况昭仪一人身处宫中,身边没有亲眷,你可是京城之中,她唯一的亲人。”
他打着感情牌,不知意欲何为,倒是谢凝黛蓦然笑出声,笑着帮谢兰音解围:“我肚子里的孩子还要许久才能出来,阿姐想去江南的话不妨就去吧,届时可以等到孩子出生再回来也不迟。”
短短几句,无疑否定萧晗光的决定。
萧晗光看了一眼她,声音渐冷:“昭仪,孤这是为了你好。”
谢凝黛不避不让,笑意嫣然:“陛下,妾身也是为了您着想。”
话毕,只见她隔开众人靠近萧晗光踮起了脚尖,附耳,不知说了些什么,萧晗光的脸色阴晴不定,到了最后,只能依了她。
“好一个昭仪,好一个姐妹情深。”
萧晗光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这句话来,谢凝黛心情极好,勾唇一笑:“彼此彼此,妾身就算做的再多也比不过陛下的算计,不是么?”
他们二人打着哑谜,在场之人唯有沈霁低垂下眼睫,不知在想些什么。
第七十七章 爱我(二更)
姜照的心思不可估量, 他筹谋已久要将沈霁拉入局中,怎料最后竟是被谢凝黛轻飘飘打乱局势。
他冷凝着脸,一言不发, 尤其临走前深深凝了一眼谢兰音,瞳孔中的漆黑深邃几乎要将人彻底吞没。
“姜大人。”
前头萧晗光驻足同沈霁说着什么,谢凝黛落后一步叫住姜照。
她的声音格外娇柔, 行事章法却像极了一只潜藏在ʟᴇxɪ浓密丛林间窥伺的毒蛇, 但凡有何风吹草动皆逃不过她的眼睛。
姜照拱手, 沉声道:“不知昭仪娘娘有何吩咐?”
谢凝黛抬手勾起一缕青丝拢在耳后, 笑颜粲然,“当初姜大人甩我的那一鞭子, 我还未悉数奉还。”
她极为记仇, 可惜姜照对萧晗光还有很大用处, 她即便再得宠也奈何不了什么。
姜照神色依旧, “娘娘如今地位非同寻常, 不至于同臣计较。”
“呵,到底不过只是一个宠妃,我看得清自己的位置,倒是姜大人也要看清自己的位置才是。”谢凝黛冷声嘲讽, 压低声音, 冷寒如刀, “胆敢觊觎我阿姐, 你也配?”
姜照瞳孔一震, 淡淡扫了她一眼, 并未退缩:“他都可以, 为何我不配?昭仪娘娘未免太过武断。”
“是啊, 你或许觉得你千好万好, 可是你不该……不该有一个那样的妹妹和亲爹,你们联手做的那桩事情,才是彻底捅进心脏的那把刀。”
她的声音淬满霜寒风雪,锐利出鞘,“沈霁纵然有千般不好,可他孑然一身,没有任何拖累。所以,他可以,但你不行。”
多年来,沈霁孑然一人,能够坐到这个位置都是凭借他的本事,可是姜照呢?有着长宁侯府那一大家子的人不提也罢,姜婉初即便死了,当初做的那些事情莫非就能忘掉?
她可没忘了,姜婉初可是姜照的亲妹妹,姜岸也是他的亲生父亲。这样的血脉相连,恐怕他当真得偿所愿,长宁侯府的人也会把谢兰音撕成碎片泄愤。
谢兰音从来就没有选过他,谢凝黛就更加不可能。
“想让阿姐过得好,就离远一点,有多远滚多远!”
极力压低着嗓音说着尖锐刻薄的话语,眼底划过的嘲弄讽刺像是一柄柄利剑直直扎进他的胸口。
撂下此话,谢凝黛抬手扶了扶摇摇欲坠的步摇朝着谢兰音方向走去,面上重新攀起一抹盈盈嫣然笑意,宛若昙花。
“阿姐。”
裙裳轻擦过石凳,她坐在距离谢兰音最近的位置,还未等她开口继续说些什么,却听谢兰音淡淡问了她一句:“你和姜大人说了什么?”
“没什么?就是往日一些旧事罢了!”谢凝黛可不想用这些事情来烦她,弯唇追问,“阿姐可想好了江南之地要去哪儿?”
要去江南这件事情不过是沈霁信口提出,如今这么短时间叫她去想,她也想不出来。
“左右看他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谢兰音轻呷一口茶水。
谢凝黛却不认同:“这哪成?好歹也要去一个自己喜欢的地方,阿姐不是看过许多游记,定有想去的地方才是!京城虽说繁华富贵,可到底还是太小了,或许出去看看会不一样。”
“我这一辈子是没有可能,阿姐,你且去帮我看看,闲暇时分送信给我便是,权当做替我见过万水千山。”
留在萧晗光身边合作是谢凝黛的选择,路是她自己选的,高高筑起的城墙封住所有羽翼,容不得任何一个人逃离。
“你和陛下说了什么,为何他后来变了脸色?”
谢兰音总觉得谢凝黛的想法自己一点都看不透,可有些事情若是她不想回答,根本无法问出口。
“阿姐,你也知道后宫中的宠妃就我一人,陛下会做什么?”谢凝黛说得漫不经心,“左右都是一场交易,若是谁率先动情可就输了,这辈子都无法回头。”
听着这话谢兰音心头幽幽一颤,纤纤玉指不由扣住瓷白茶碗。
这么明显的举动谢凝黛尽收眼底,无奈叹息了声,“阿姐莫想太多,我先回宫,要是还有别的事情就让人送信给我。”
安抚拍了拍她的手,谢凝黛带着一袭盈盈香味离开。
谢兰音这才想到一事,即便入了宫,谢凝黛用的香和自己往日用的一般无二。
……
落日熔金,霞光万道。
橘红色泽染遍西天,雀鸟啾啾飞离枝头,徐风拂面,吹落一片碧绿的树叶。
一本游记搁在桌案,沈霁翻着其中几页,漫声问道:“音音,你可想好要去哪儿?”
谢兰音低头望了一眼,“事情是你说的,你做决定便是,何必问我?”
听着这话,沈霁眉梢微微一挑,“生气了?”
谢兰音心绪不宁,不悦扭过头去:“没有,只是有些累了。”
“今日之事确实麻烦,劳累夫人受苦。”对于如何哄她之事,真是沈霁的家常便饭。
唇角噙着一抹温煦笑意,他始终淡然处之,直到从袖中取出一封书信递了过去。
“这是什么?”
信上没有署名落款。
沈霁笑意淡淡:“谢凝黛的信,你不看吗?”
谢兰音错愕,她怎不知谢凝黛何时送信过来?
直到她将信拆开,一目十行,这才惊出一身冷汗。
原来这封信,竟是白日萧晗光还未到达沈府之前送到的,而信中所说之事,显然是姜照要有所行动,让他多加提防。
“接下来要怎么办?”谢兰音看完信不假思索放到烛台上尽数焚毁不留痕迹,心中焦灼万分,“莫非陛下真会任由姜照那般做?这……”
她焦灼不安,反倒沈霁心情极好,竟还夸了她一句,“音音当真细心,记得将这封信烧了。”
谢兰音不耐瞪了他一眼,“这种时候还有兴致说这些!你当真不怕死?”
要是姜照真动起手来,背后还有萧晗光指派,搞不好趁机取走沈霁的性命也不是什么难事。
修长白玉指间轻轻刮了下她的琼鼻,笑道:“我当然怕死,若是届时能看到音音为我落滴泪,死也值了。”
谢兰音直接拂开他的手,“自从遇到你,我何时没有垂泪?一滴泪也值得这般说。”
沈霁却从后将她搂在怀中,大掌收紧,温热胸膛紧贴着她瘦削后背,眼底划过一抹怅然若失:“是啊,音音落泪数次,可是没有一次是真心实意,因为爱我而落泪。”
这番话他说得极其缓慢,附耳低语,嗓音喑哑低沉,势必要将其中每一个字浸染在她心底。
就算是她的心密不透风,冷漠若冰山,他也要拼尽全身力气凿出一道缝隙,然后把自己那颗滚烫的心剖出来,塞进去。
“音音……”喃喃低语着,轻唤着她的名,薄唇吻上耳珠,“爱我可好?”
……
爱这种东西虚无缥缈,可若是人一朝踏入,就像是坠入无底洞,迟早粉身碎骨。
萧晗光算是彻底明白这个道理。
整整一夜,他未能入眠,叫了数次水,惊得门外宫婢胆颤心惊。
好在遥遥启明星亮起,榻上女人昏昏沉沉,他才轻舒口气走到地上拾起那身褶皱里衣重新穿上。
“陛下要去哪?”
谢凝黛还未彻底入眠,她的身子疲倦不堪,然脑海中的思绪格外明朗。
声音沙哑到几乎发不出什么声,可萧晗光还是能将她说的每一个字听进去。
本想离开的身影顿了顿,转而倒了杯水回到榻边帮她喂了几口。
他横刀跨马坐着,眉眼冷冽,声音带着嘲讽:“还敢问我去哪?怎么,昨夜还没爽够?”
喝完这一整杯,一想到昨日她附耳说的那番话,萧晗光气不打一处来,锢住尖俏下颌狠狠吻上朱唇,直将她亲的泪眼婆娑方罢手。
“不错,如今孤只能睡你,你以为就此拿捏住把柄?孤既然可以让你成为宠妃,也可以随时废了你!”
萧晗光气急败坏,恶语相向,偏偏谢凝黛依旧笑得嫣然:“嗯,妾身明白,那陛下何时废了妾身?”
“你——”
这女人怎么这么不识好歹,不过随口一说,竟还当真了!
萧晗光越想越气,“这么想进冷宫?好,孤成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