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闭了闭眼睛,似乎在思索怎么处理这件事会带来的后续影响。
“不能把他的尸体带回去。”班卓看着泰利耶,后者点头,同意他的看法。
“这件事帝庭还不清楚,也没传到我父亲耳朵里。”
他们都知道老国王在打什么主意,温顿之死要是被他知道,一定会掀起巨浪,他忌惮他的孩子,说不清会不会对泰利耶做什么。
“而且,”泰利耶顿了一下,说:“他要是知道温顿是男性,发现自己被愚弄了几十年,一定会发疯的。”
“温顿的尸体不能带回去,推迟原定的返航时间,找个地方,把他安葬在这里。”
事情一桩桩的叠在一起,饶是一向冷静深沉的泰利耶也觉得头痛。
“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这事要尽快想到解决的办法。”班卓意有所指:“传回去后,怎么渡过这个艰难的时期。”
老国王的斥责和刁难,是可以预见的。
温顿被重新装进柜子里,柜门合上,机械锁闭合,发出咔哒一声。
军医官看着推车上的那堆东西,踌躇问道:“温顿殿下的遗物,您这边看是怎么处理呢?”
泰利耶的神色黯下来,下巴微抬:“光脑我先带走,至于其他的,先放在这里。”
他转头对班卓说:“找个能破解光脑信息锁,和数据修复的人来,立刻。”
他把光脑带到临时办公室,接上电源,几分钟后屏幕亮起,闪烁着幽幽蓝光。
电量刚充到一半的时候,班卓就带着技术人员赶过来了,对方把温顿的光脑链接到随身携带的电脑上。
一片沉闷无言中,只有噼里啪啦不绝于耳的键盘敲击声,班卓和泰利耶分别站在技术的两侧,焦急地等待着。
屏幕上频繁弹出弹窗和指令,明明暗暗,光影在三人脸上交错。
“可以了。”
“先看近一个月的通讯记录。”班卓说。
弹出来长长的一串数据,提亚特的名字在上面占了大半,后面缀着时长,最短的也有五分钟。
沉默逐渐蔓延。
只要打开权限,光脑有自动收集信息的功能,班卓试探地说:“婚礼那天,九点钟前后的录音信息有吗?”
随着技术的操作,他发现温顿在这个时间段特意开了信息采集的权限。
确实有录音,但录音文件损坏严重,应该是被什么人发现了,然后又删除了。
调出来的音频很长,但只有几秒是清晰的,其余时间都是电流声、飘雪花的声音。
但有这几秒也够了,温顿对话的对象赫然就是提亚特。
[你答应过的,你今天必须这么做,你忘了你之前说过不会让任何人抢走你的所有物吗?]这是温顿的声音。
喘息声很重,按他注射抑制剂的时间推算,他当时应该正在情热期。
被他的信息素影响,提亚特的声音也有些飘忽:[再等等,莱尔很期待今天的婚礼,我已经利用她……不能、不能再毁掉仪式……]
[连假结婚都答应,她就是你的狗,仪式而已,你就算杀了她,她都不会冲你亮爪子。]
断断续续的,能分辨出来的就这几句。
班卓皱着眉头:“既然是被删除了,为什么又会留下这几秒的信息?”
技术只能用巧合来解释:“可能正在删除的时候,光脑受到了外界的撞击之类的,导致程序崩溃。”
他拿起光脑,发现侧面的按钮那里确实有刮痕。
泰利耶表情专注,不知道在想什么,他下意识去口袋里摸烟,拿了个空才想起空烟盒早就进了垃圾桶。
他反复听这几秒钟的录音,屈指轻叩桌面,说:“截下来,必要的时候拿给莱尔听。”
“她隐瞒了一些东西,让她说出来。”
……
再见面时,班卓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之前他们走得急,她一个人待在这里等了好半天,外面的卫兵偶尔会透过铁门上的小窗看一眼她的情况。
她瘫坐在椅子上,望着天花板放空,看得久了,在强光的刺激下,眼睛不自觉流出泪来。
班卓进来的时候她正在抬手擦眼泪,眼眶红红的,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布满了红血丝,不知道偷偷在这里哭了多久。
他把旁边的椅子拖过来,坐在她对面,一边等她,一边想事。
等她哭够了,才说:“现在知道害怕了,早干嘛去了?”
就不是这么回事儿。
莱尔咬着唇,沉默着不肯看他。
过了很久,她声音沙哑地说:“我想出去。”
“出去找提亚特?”
她梗着脖子不说话。
班卓突然就觉得有些烦躁,心里升起一团无名火:“你倒是一条合格的狗,被人家杀了也要咬着他的裤腿呜呜地打转。”
莱尔看他一眼:“你就当我是吧。”
“我真的没有什么可交代的,也不知道你们想从我这里知道什么,死刑犯行刑之前还能见家人一面,我怎么就不可以呢?”
她睫毛上还沾着水渍,执着到无可救药。
班卓忍无可忍,把那段截下来的音频循环播放,他脸上没有表情,脚后跟不停点在地上,发出急切的哒哒声,泄露出几分真实心情。
“他要杀你。”
“你们这场掩人耳目的婚礼,目的就是为了把温顿引下来杀掉。”
莱尔垂着头一动不动,放在膝盖上的双手握成拳头,因为用力,青灰色的血管凸起。
“你就是一条狗。”班卓继续说。
他的话和温顿失真的录音重叠在一起,让莱尔双肩止不住颤抖。
班卓看不见她的表情,她紧咬的牙关偶尔溢出两声呜咽的气音,让他感觉到对面之人的可怜无助。
冷硬的质问如钢刀一样刺进她的心口。
班卓有一瞬间的心软。
莱尔抬起一只手死死捂住嘴巴,不让她的软弱再泄露半分,另外一只手翻了个面,掌心向下,用尽全力支撑着摇摇欲坠的上半身。
这仍旧是一种抵抗的姿态。
她还在负隅顽抗。
班卓心中不悦,收起那一丝怜悯,说:“你知道为什么帝国科技如此发达,在作战和实训中,军犬仍没有被取缔吗?”
他突然岔开话题,莱尔不明所以。
“从前我觉得,用机械犬就可以了,但是现在我有点明白了,因为忠诚,所以有不可取代性。”
“这几天在你身上我看到了这种可贵的品质。”
他话锋一转,语气也变得冷淡,莱尔从他话里听出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意味:“狗都有三分火气,你连狗都不如。”
“他们俩偷/情,你是不是还想帮着放风啊?”
他这副义愤填膺的样子,让莱尔大为不解,但她仍然诚实地说:“是的,如果大人需要的话。”
班卓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不明白世界上怎么有这种油盐不进的东西。
“他妈的。”生平第一次,他在别人面前爆了粗口,抛弃自己一贯的修养与准则,冷眼看她:“你怎么不一起死了算了。”
路边的狗他踢一脚,人家还知道反过来吼两声咬一口呢。
这家伙就是颗火烧不烂油泼不进的铜豌豆,踩一脚都嫌硌。
莱尔手足无措,善良心软的她反过来安慰他:“对不起,没有见到大人,没有他的命令我暂时还不能死。”
“如果让你不高兴了,抱歉,我不太会说话。”
班卓心说你何止是不太说话,好好的人,白长一张嘴,除了在提亚特面前狗叫不会点别的。
他觉得累,没有烟瘾的人头一次想和泰利耶一样,离开这个房间先来一根。
班卓把音频关掉,故意恶心她:“只可惜你见不到你的大人了,你交不交代都无所谓了,有这段音频在,你的大人和你同罪,你们俩,一起上军事法庭吃枪子去吧。”
“不可能。”莱尔断然否认。
但她又有些犹豫,万一对方说的是真的呢?
她虽然学习速度很快,但都是有针对性的课程,暂时还是个法盲。
班卓发现她的忐忑,不动声色,继续说:“温顿身份特殊,就算你主动交代自己是凶手,也平息不了国王的怒火,他一定会彻查到底。”
他戴着光脑的那只手,故意在她面前晃荡。
莱尔果然急了,眼睛跟着他的动作转来转去,趁对方一个不注意,她猛地飞扑上前,竟然想去抢他的光脑。
班卓抬手挡住她,她动弹不得,情急之下一口要在对方手腕上,留下两排齐整整的齿痕。
他面不改色,拧着莱尔的手臂,将她反身扭住,从容地坐在椅子上。
小狗崽子被迫半蹲在旁边,扭头恶狠狠地看着他,班卓的心情突然就好了起来,摸摸她的脑袋:“乖,提亚特没教过你文件是可备份的吗?”
“大人是无辜的,真的与他无关。”这是真话。
“是温顿殿下要对我不利,我只是自卫。”虽然还没发生,但千真万确。
“你放过他,我、我用别的秘密跟你换。”她情急之下,慌不择言。
班卓立刻拿出随身携带的那几张纸,指着上面涂掉的字。
莱尔老实巴交:“我随便写的,真不记得了。”
她每天007当舔狗,工作不多但任务重,最开始还在纸上多写几个字,后面都是随意敷衍。
“可能是想好好招待温顿殿下吧,他也是我的偶像。”
她只是个一无所有的小舔狗,写点喜欢的人和他前任的爱恨纠葛也很正常吧,舔狗虽然伤心嫉妒,但是舔狗能有什么坏心思。
班卓不置可否,没说信,也没说不信。
他眼睛一眯,传达出一丝危险的信号:“你最好是真的有秘密,有价值的那种。”
想起那个看起来很吵的笔记本,班卓暗暗威胁:“我不想知道提亚特今天吃了几碗饭,也不想知道他今天又发了几次呆,打了几次电话。”
他补充道:“也不想知道你某天又伤心了几次,你明白吧?”
啧,alpha,这么了解她,这是把她摸透了啊。
莱尔乖乖点头。
“我保证,但是我想出去。”
“说完再谈。”
“那你们不能再追究大人的责任,他真的是无辜的,罪人是我,我来承担所有的责任。”
班卓:“我不能保证,但可以尽量。”
“好吧。”莱尔犹犹豫豫:“那你先放开我。”
两人一阵僵持,班卓最终还是松开手,她活动活动被扭得发疼的双臂,神神秘秘地凑到他耳边说:“安保基地。”
“?”
“那里藏了很多玩具。”她说话黏黏糊糊的,热气打在班卓耳廓上,他不自觉地动了动手指。
班卓身体后仰,把她的脸推开,用眼神问她:这也算有价值的秘密?
莱尔神秘兮兮:“很好玩的。”
想起她小学生水准的文化水平,又一根筋得不像话,既然她说要保护提亚特,用秘密换他的平安,可能里面真的有点什么也不一定。
他起身,准备离开。
莱尔拦住他:“那我能出去了吗?”
随着温顿身份曝光,事情发展到现在,杀人凶手莱尔反而成了不太重要的存在,温顿看着她:“可以。”
她这才显得有些高兴。
大多数时候她看起来忧心忡忡,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把秘密告诉班卓,让她有一种背叛了提亚特的感觉。
真到了可以离开的时候,她又开始磨蹭:“我怕大人会不高兴,要不你让乔克来接我吧。”
她倚在门边不敢出去,形容可怜,强调道:“这真的是一个超级大的秘密。”
要掩盖提亚特指使她杀人的这个“秘密”,就得说出一个更大的“秘密”来转移注意力,这个她懂。
班卓瞥她一眼,还是拨通了乔克的电话。
……
这里是提亚特的辖区和驻地,班卓没有进入安保基地的权限,他只能旁敲侧击,委婉地表示自己想看看基地的布防情况,顺便参观参观。
见识见识他的驻防成果,再看看他和帝庭那边的布防有什么区别。
理由倒是很合理,提亚特想不出拒绝的理由,但他正忙,一时走不开,于是两人约好时间,明天再带班卓过去参观。
挂了电话,他看向办公桌前的莱尔。
被提亚特不善的目光刺到,她欢欣着想上前的脚步顿住,在他无声的视线压迫中,莱尔后撤两步,躲到乔克身后,探出半个脑袋,眨巴着双眼:“我真没说谎。”
“他们说要去安保基地看看,要问你的罪。”
“为什么放我出来我真的不知道。”她可怜巴巴,揪着乔克的衣角:“您要是不想看见我,那我再回去,让他们把我关起来好了。”
“对不起。”
乔克接到她的第一时间,就在她的指挥下背着她赶紧到提亚特这里来告密,顺便表忠心。
她把安保基地里有大秘密的那一套稍微歪曲了一下,说给提亚特听。
她稍微一加工,再略略一添油加醋,张冠李戴把有秘密的事说成是自己不小心听到的,然后再把自己摘出去。
“他们怎么会无缘无故在你面前说起这些事。”提亚特语气平平,却暗藏危险。
莱尔小声说:“他们审问我的时候,军医官正好过来。”
她看着他的眼睛,眼中似有不忍,思量了好半天才咬牙告诉他:“他说温顿是男性,他们太震惊了,就把我忘了。”
“你说什么?”提亚特吃惊地看向她,手上的钢笔应声而断。
她声音更小了:“他们让军医官先把真相隐瞒,不告诉你。”
编的。
实际上是班卓和泰利耶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自己还没消化完,又忙,还没来得及亲口告诉提亚特。
提亚特唇角微勾,眼中却没有一丝笑意,他的表情冻住,冷得像冰块。
他确实还没收到消息。
他把拦腰断掉的钢笔放到一边,摩挲着手指内侧被钢笔外壳扎出来的小口子。
“你说他们为什么故意在这时候放你出来?”他侧头望向窗外:“总不能是特意让你来通风报信的?”
班卓和泰利耶到底想做什么?
想不明白,但直觉告诉他这不是什么好事。
忽然手上一轻,被划破的那只手碰到一片暖融融的柔软,莱尔正捧着他的手,给他贴创口贴。
她脸上仍有恐惧,更多的却是对他的心疼。
她想,放她出来干什么,当然是出来搅风搅雨挑拨离间的啊。
嘴上却说:“您别这样,我会心疼的。”
唉,他们都算计他,她就不一样了,她只会心疼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