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说温顿是直接被杀了,看不真切的梦缠着他,从早到晚,注意力根本无法集中。
神思恍惚的时候,不知不觉就到了这里。
“哦,是吗。”温顿的食指在扳机附近徘徊:“我倒是做了个跟你截然相反的梦。”
死的是眼前这个劣等alpha,又或者是生不如死。
alpha的血好热,那些没散掉的热量在冰冷的金属墙面上结成雾气。
手炮的炮筒抵着他,莫托的脸颊靠在墙壁上,漫长的沉默中,只听得到他牙关打颤的声音。
“这张倒胃口的脸……”炮筒摩擦着他的皮肤,温顿沉思着,这种平庸之人,是怎么得到她的青睐的?
但是等等,她又是谁?
他晃晃脑袋,声调起伏:“别怕,我不杀你。”
莫托的看着他混乱而癫狂的表情,冷汗从额角滑落。
总觉得他发生了什么变化,以前他虽然跋扈,喜怒不定,最多就是偶尔杀个人。
不会像现在这样,表现出这么强的攻击性和恶劣杀意。
他这副鹌鹑似的样子,让温顿有种说不出来的气闷,手炮一下又一下地砸在对方脸上,在颧骨上留下/淤/青。
莫托抱着脑袋不敢说话,两只眼睛里的情绪清澈简单,想躲,但是不敢。
警报声开始尖啸的时候,护卫和医生终于来了,莫托捂着脑袋躲到为首的人身后:“贝利亚医生。”
那是个身材颀长的瘦削女性beta,看起来很精干,一双锐利的眼藏在银边眼镜下面。
她已经有了些年纪,但行动迅速。
把莫托护在身后,让人带他去另外的房间处理伤口,然后伸手去夺温顿的武器。
他躲了一下,手一松,东西直接掉在地上。
温顿双手举高,做出个投降的手势,脸上表情却充满挑衅。
“深呼吸,平静。”她留一部分人在这里收拾残局,拽着温顿到对面的房间,见他情绪依然亢奋,忍不住说道:“你就不能像个人样?”
“你今天把研究员杀了,研究院那群人明天就会找各种借口让你去做检查。”她冷着脸:“你这是在增加我的工作量。”
她拿了管镇定剂,直接扎在他颈侧。
温顿沸腾的大脑逐渐平静下来,但神经依然紧绷。
“有人样,首先得是个人。”他呼哧呼哧地喘气:“你觉得我算个人吗。”
“这里人人都拿着我房间的权限,想进就进。”他现在很生气,但是因为镇定剂,脸上很平静:“那些贱种,我杀了就杀了,国王那个老东西难道会因为几个垃圾的死,降罪给我?”
“别逗了。”他说:“那老东西正和泰利耶闹得不可开交,死几个人算得上什么。”
贝利亚强调他的身份:“你是这里最珍贵的研究材料。”
“当然你可以继续杀。”她说:“等到这些好控制的软蛋都被你杀干净之后,再填一批摸不清底细的新人上来,发现你的秘密,我们一起去死吗。”
她又给温顿扎了一针。
他垂在身侧的双手痉挛着,神经里最后一丝燥热都被药剂按熄。
“明天研究院那边的检查,你最好配合一点。”贝利亚医生从不虐打他,或者吼骂他。
对一个情绪总是失控的人来说,这么做没有意义,她随身携带各种药剂,又快又准地扎在他身上。
彻底冷静下来之后,温顿拉着她的手摇晃,亲昵地说:“贝利亚阿姨,给我点药吧。”
“不行。”小疯子有求于人的时候,就会表现得很正常且乖。
这种伪装拙劣又浅显,坚持不了几句话就凶相毕露:“你也不想我拿着热武器到处惹麻烦吧。”
贝利亚观察他。
作为他的保护人,帮他遮掩真实身份到今天的功臣,她是他在帝庭里唯一信得过的人,也是长辈。
温顿在她眼皮子地下长大,贝利亚了解他。
他恶毒任性,在这种小心翼翼的非正常生活中快被逼疯,每天都在崩溃的边缘,经常性情绪暴走。
懦弱是他的底色。
今晚,这种懦弱好像在迅速褪去。
“发生了什么?”平时打针时他绝对不会这么平静。
即使情绪已经平复,为了发泄永远也烧不完的怒火,他会冷着脸摔东西。
“我又不是拿来自己用。”他面无表情地撒娇:“你给我点能对付alpha的药。”
“看见他们我就恶心想吐。”他说:“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要爬上来了。”
他用一种贝利亚都不甚熟悉的语调,平淡地说:“我从没这么清醒过,我现在好兴奋,如果你不想每次都去研究院捞我的话,就给我吧。”
“我长大了,学会伪装了,在暗地里行事,你也应该开心才对。”
他以前就是个摔炮,不用点都能自己炸。
现在套了层壳子,不能算坏事。
“再说。”她没有轻易松口:“莫托是个好孩子,你不能这样随便对待他。”
贝利亚低声说:“提亚特是个精明的人,跟他在一起没有好处,你得认清楚自己的处境。”
温顿冷笑:“谁都一样,老东西催得那么紧,我到哪去给他搞一个没有基因病的孩子?”
“继续骗?”他说:“不了吧,没人想过这种日子,我的孩子也不想。”
他的孩子必定会在一个和平幸福的生活环境中长大。
“镇定剂也给我一点吧,我保证不会滥用。”他说:“保持平静有助于我思考。”
……
繁复的准备工作不止这一件,在去参加婚礼之前,要做的还有很多。
他再一次想,时间真紧迫啊。
他把睡觉排除在外,总算在上飞行器之前把自己武装到牙齿。
温顿把目光投到莫托身上,他脸上的伤已经好了,这个废物这几天不太对劲,躲躲闪闪的。
他向他勾勾手:“你过来。”
混乱的梦境在逐渐清晰,杂乱无章的点正在连成线,温顿仍不知道梦里那个奇怪的女人是谁,但模模糊糊的有些猜测。
他戴着耳机,和提亚特的通话被截下来反复播放,里面偶然出现的那道女声,和梦里那个看不清脸的女人声线相似。
这一次他不是毫无准备,赤手空拳的来的。
不管她是谁,既然像,那就先送上一份见面礼再说。
自卑胆怯的小老鼠被他炸得不成人样。
温顿让侍从给前未婚夫发射求救信号。
*
莱尔没有犹豫太久,感情和命,当然是命重要。
手术室上面的灯亮着,她坐在外面,把光脑上的未读信息都清掉。
先是提亚特的授权。
这意味着,在他被找到之前,莱尔可以调动白星庄园里的卫兵,接手这里的一应事务。
然后是奇利。
这一次他没有发让她小心的消息,也没有要来找她的意图,而是发了一些别的零碎。
[我在庄园外发现了一些形迹可疑的人。]
[算了……这都不重要,我先蹲着,等他们离开再出去。]
十分钟后。
[糟了,好像被发现了,他们火力很猛,我这边如果出现什么意外,你可以先联系巴特雷。]
从这个时候开始,奇利开始失去音讯。
上一个周目,几天后才出现的巴特雷居然主动联系她了,说希望能和莱尔尽快见一面。
她给了巴特雷一个简短的回复,让她等待,她会安排。
把正要离开的少尉叫住,莱尔出示了光脑上的权限转移证明,说:“我想从安保基地抽调一名卫兵,她叫巴特雷。”
她故作忧愁:“我觉得有些不安,除了抽调她过来保护我,你再去清点一下防备人数和武器,加强对庄园外围的巡视和安防。”
少尉将授权仔细地确认了一遍,对她敬了个礼:“是。”
对方没离开多久,电梯叮的一声,从上面走出来两个不速之客。
是班卓和泰利耶。
泰利耶身上没有缠着总也散不掉的烟雾,这次他是清清爽爽来的,莱尔看见他嘴巴一直在动,在嚼什么。
他们俩一左一右坐在她旁边,把她夹在中间。
她故作惊讶,面上惶恐,两人没有主动自我介绍,看向她时,目光中带着一丝熟稔。
莱尔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作。
她不确定这两个人继承了之前的多少回忆,想起来多少,是敌是友。
班卓和她靠得近一些,侧着头,仔细打量她的脸,像在分辨什么。
泰利耶从口袋里掏出一颗糖果,塞到她手里:“提亚特大概率是遇袭了,刚才上来的时候,碰到一名驻守在这里的少尉,他说管理权限现在在你手上。”
这周目,他不抽烟,改吃奶糖了。
她捏着那颗被体温烘得微微融化的奶糖,不知道他说这些的意图是什么。
“砂海之神即将登录,我想让你再抽调一些人手,在暴风来临之前,把提亚特找回来。”
莱尔表情隐忍地看着他,断然拒绝:“宾客们需要保护。”
“我和班卓下来的时候,带了护卫。”他的语气不容拒绝,像在防备什么。
明明和莱尔离得更近的是班卓,在气氛并不算友好的商谈中,泰利耶和莱尔俱都身子前倾。
正大光明的说着另一个人的事,班卓也在听着,从他的角度看过去,这两个人好像在喁喁私语。
“你和我一起去,班卓留在这里防卫。”泰利耶说,不甚清晰的记忆碎片和直觉告诉自己,她是个危险分子。
要防范。
决不能把她单独留在这里。
“不。”承受着他的眼神压迫,莱尔回答未改。
她看了他一眼,眼皮微垂,手指捻着糖纸,将它搓得O@作响。
眼尾余光偷偷瞄他,长长的眼睫微颤,里面藏着欲言又止,和一丝难以用言语说清的情绪。
她说:“要保护宾客。”
“还滞留在这里的宾客,就我和班卓,有什么可保护的?”泰利耶望进她眼底:“如果你说你害怕,还有一丝可信度。”
他对她有一种超乎寻常的警惕。
莱尔表情木然,她抬头死死盯着他的眼,不放过他任何情绪的变化:“我害怕就可以留下来吗?你有给我选择的权利吗。”
“有时候我真想剖开你的胸膛看看,你到底有没有心。”她眼神苦涩,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她和泰利耶对视着。
她的眼睛像两粒清透见底的玻璃珠子,在灯下透着光。
班卓觉得这两人好像和自己隔着一层毛玻璃,他插不进去这剑拔弩张又好像缠着丝一样的气氛。
他再次靠近,用肩膀撞了一下她的。
于是那两颗玻璃珠子似的眼,转动着瞟了他一眼,又吝惜眼神一样把目光收回。
他看见里面明晃晃的不在意,和一点厌烦。
班卓追视着她,半边身子探过去。
他看见她因为长久地凝视泰利耶,眼球颤动,对自己突如其来的靠近,她警告般地回望一眼。
班卓这才发现,玻璃珠子也是不断切割后得来的。
她望着想要的人时,就是清澈的,明晰清楚地倒映着对方的身影。
他看到了莱尔眼中被切割打磨的另一个面,那双幽深的眼像一汪深潭,总也望不到底。
班卓觉得自己像只找不到落点的蜻蜓,落在水面时触起的那点颤动,涟漪都算不上。
但是不该这样的。
这双眼睛明明应该望着自己,向他诉说自己的冤屈,和对另一个男人的爱慕。
那个男人不该是泰利耶。
“什么?”泰利耶没有听清。
“没什么。”她眨眼,眼皮一合一张,就再不如刚才那样容易看透了。
她刚才表露出来的那点无奈和伤痛,像无意识泄露出来的一点微风,还没带起什么波澜,就消失了。
“能稍微让开一点吗。”她转向班卓:“稍微有点挤到我了。”
班卓表情茫然。
他想说他没有碰到她呢,难道他的视线也冒犯到她了,侵占了她的领地不成吗。
他坐回远处,在她注意不到的地方捏着她滑到长椅缝隙的裙摆。
气氛回落,再次沉寂。
她望着泰利耶并不说话,于是班卓也不能开口。
他一向轻佻,此时看着她的背,却感到心酸。
他心里莫名冒出很多话,想把这些浮到嘴边的话都告诉她,他想,他知道她的真面目,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
就连她曾经忍受的屈辱和苦恋也真真假假。
他不敢贸然开口,这些话来得没有根据也没有缘由,说出来他们只会用奇怪的眼神看他。
这种酸楚像没有拧紧的水龙头,一点一滴的往下落,没有太大的冲击力,涓细地往心里淌着,在心里积成一片小小的水洼。
班卓精神恍惚。
他想,明明他才是最了解她的人,他们才应该是最默契的。
这些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念头甩不出脑袋,班卓只能仍由它们回落,见两人僵持不下,只好打圆场:“外面危险,她去了还要分神保护她。”
“不如我和你一起去。”
“不行。”泰利耶低声说,他态度坚决,谁也没法动摇。
他好像在防着莱尔。
于是气氛又紧张起来,班卓玩笑着说:“咱们这是第一次见面吧,你怎么对她有偏见似的。”
泰利耶抱着双臂靠在墙上,偏头看他:“那你呢,怎么总在替她说话,歪屁股不可取啊。”
他也调笑着。
于是他和莱尔之间那种蹿着火星子一样的微妙气氛,一下就转移到了他和班卓之间。
火药味弥漫的时候,莱尔的光脑震动。
她抬起手指摸了一下眼底,漫不经心地查看消息,光脑屏幕的黑暗处,好像折射着她眼里的水光。
“这些事晚点再说。”她起身准备离开:“我还有别的事要处理。”
泰利耶伸出长腿,拦在她面前。
他高大。
肌肉鼓胀紧实。
礼服的每一丝空隙都被撑满,尤其是他坐下时,布料上扯出来的褶皱也变得紧绷。
莱尔并不在意,她抬脚跨过去,光滑的绸缎裙摆像流水一样,从班卓掌心溜走。
她弯腰俯身,在泰利耶耳边轻声说:“你对不起我,这里的人,都对不起我。”
她把糖纸剥开,裹着奶糖的糯米纸已经融化得不剩什么了。
莱尔觉得泰利耶真是一如既往的烦,既然记忆的恢复是缓慢的,就算恢复了,这些人的视角并不是全知全觉的,并不清楚全部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