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是我杀的,你抓我吧。]
婚纱上染着血的新娘无所谓地说,她动作熟稔地抽过他手上的烟,抽了半口。
青灰色烟雾在两人中间荡开,以一个抓捕的动作,他站在她背后。
莱尔半倚在他怀中,上半身靠在他身上,大半的重量都沉在他怀中。
总感觉会有人来抢他的烟,所以特意在临出发前,把那些烟都换成了糖。
这些模模糊糊的记忆,都是带着血色的,总是和杀还有死相关,沾上一些不详的味道。
泰利耶想继续看下去,那些画面却戛然而止。
班卓的话似真非真,他仍在他耳边絮絮着:“你别上当了,她并不像面上表现出来的这样纯良,别被她这副无辜的样子骗了。”
“私下里她有很多朋友,omega、alpha,都跟她关系匪浅。”
他瞎掰的,脑子里只有一些他跟踪她,悄悄观察她的画面。
确实是有一些alpha和omega,但是影影绰绰的,看不真切,班卓只能捕风捉影。
嫉妒让人变形,他添油加醋的编故事。
“她现在说要保护我们,谁知道这里是不是还住着些别的东西呢。”
他咬牙切齿,虚空索敌。
泰利耶终于睁开眼睛,他用一种担忧的目光劝告班卓:“最近废除繁衍计划的声浪是大了点,你弹压得也很辛苦。”
“去找个医疗官看看吧,心理压力别太大。”
“我没病。”班卓皱眉。
泰利耶没有多说什么,迈着步子离开了。
他装作平静,那些真真假假的话,和凭空出现的零碎记忆,并没有对他造成太大的干扰。
他深信着自己,是个难以动摇的人。
但是,这记忆不止他一个人有的话,那就证明其中一定出现了什么问题。
这个问题的所有交点都在莱尔身上。
他只相信自己,只相信自己的直觉。
直觉告诉他,她是条毒蛇,那她就是。
她刚才说的那些鬼话,泰利耶一个字也不相信。
乱七八糟的记忆碎片和直觉连在一起,直觉告诉他要快,要快点解决问题。
他回头看了一眼拿头撞墙的班卓,确信自己要加快速度,既然短时间内解决不了问题,那就解决带来问题的人。
他把奶糖嚼烂了咽下去,满嘴甜腻中,起了杀心。
*
奇利是一定要救的,她会派人出去,但是得找个借口,刚好顺便把乔克带回来。
只是她自己呢。
她要去现场吗?
巴特雷动作很快,那两个人的资料已经在光脑里了,联系方式和暗语一应俱全。
普通研究员和资料管理员。
没有删除和查阅未复核信息的权限,莱尔想起希瑞,他的相亲对象是个高级研究员。
怎么办,要先趁此机会上去试试吗?
风暴有好几天,泰利耶这些人会滞留在这里,沙暴会扰乱磁场,通讯系统会暂时瘫痪。
要打个信息差,用几天的时间搏一搏吗?在砂之海这个傻逼地方继续纠缠下去,就是浪费时间。
莱尔咬牙,不管怎么样,先做好两手准备再说。
沙暴来之前飞行器还可以起航,只要基因报告删除了,她把提亚特的财产一转移,就能带着这些钱远走高飞。
忙得团团转的时候,在花园碰到了正在闲逛的希瑞。
他扑上来将她抱住:“我就知道你心里还是有我的。”
“你的相亲安排在什么时候?拿到迁移去天上的许可证了吗?”
“就过两天,都拿到了,不过沙暴要来了,可能要推迟了。”他把光脑打开给她看,一应资料都在上面。
“现在走就来得及。”莱尔说。
“你要赶我走?”他看着她,一脸委屈,但发现她的表情不对劲。
害怕中带着点欲语还休,隐约又有一点小期待,希瑞终于聪明了一回:“你、你要和我一起吗?”
莱尔没有说话,她趴在他怀里,少说少错。
虽然决定搏一搏单车变摩托,但是人总要给自己留条后路。
泰利耶很难缠,离起飞还有一点时间,她得做好万一被他发现的准备。
希瑞低头看她,她右边眼睛对着他缓慢地眨了两下。
他记得,以前他们俩背着文森特交往的时候,在实验基地不能做得太明显,就想了套暗语。
左眼眨一下是我也想你,两下是下班后见面。
右眼眨两下是我爱你,但是因为某些原因,现在不能开口。
“我明白了。”他说:“我们现在就走。”
她被他抱着,希瑞低头,想亲亲她的额头。
莱尔尽职尽责的当一个挣扎不了,只能被诱拐的哑巴。
她这次没有躲,希瑞背后是座圆形喷泉,很高,水从上面浇下来,阳光下像一面几近透明的镜子。
他低头的时候,她看到水上的倒影。
他亲亲她的额头,头俯得更低,想在她脖子那里蹭蹭。
看得更清楚了,莱尔的眼球转到最后面,余光看到的画面和水上的倒影拼凑在一起。
泰利耶正站在离他们几步之遥的树后,露出半边身体,两人都没有发现。
他垂在身侧的手正拿着枪,正对着她的方向,慢慢上移。
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也不知道在那里看了多久,莱尔浑身僵硬。
啊啊啊啊啊危险危险。
她把希瑞推开。
力气大了点,他猝不及防倒进池子里,溅起点点水花。
泰利耶的动作顿了一下。
希瑞:“你干什么――”
她眼中迅速蓄满眼泪:“我不能再拖累你了,我怕他再杀我一次,上次……”
希瑞想起文森特举枪要杀她,忙站起来把湿发顺到脑后:“我就知道那个贱人,道貌岸然。”
“我知道你在这里过得也不好。”
对,继续说。
莱尔知道他在说文森特,但是现在要转一下,把锅往提亚特身上扣。
“我知道了一些他的秘密,他是非杀我不可的。”
莱尔一脸痛苦,泰利耶来得太快了,她还没想好怎么编。
反正他在她后面,看不见自己的表情,她望着希瑞,满脸深情:“他怎么对我都可以,我不后悔,我已经逃跑了三次。”
以前跟希瑞一起,背着文森特偷摸约会的时候,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经常丢下他一个人,提前跑路。
几次她已经记不清了,先胡说八道,把刚刚在泰利耶面前胡诌的三辈子圆上再说。
“这次我要勇敢一点,留在这里,守护我的爱人。”她认命一样蹲在地上,埋头爆哭:“从前我总是骗,不被信任也是我应得的。”
“外面太危险了,到处都是想……的人。”杀他两个字,她故意说得含混不清。
希瑞感动得不行,对omega来说,外面确实很危险,到处都是散发着信息素的alpha。
她哭了一会儿,脱力一般瘫倒在地上,身体一转,正好斜斜对着泰利耶。
莱尔大声说:“我真的爱你啊……”
然后一抬头,看见身后站着的泰利耶,她低声喃喃道:“……泰利耶。”
希瑞是听不到的,泰利耶是绝对能听见的。
她哭起来很漂亮,眼泪大颗大颗地掉下来,像珍珠一样落在地上,鼻头微红。
她抱着自己,坐在地上蜷成一团。
礼服裙后面是镂空设计,露出大片雪白的背。
莱尔拿眼睛偷偷觑他,喃喃说着爱什么的。
泰利耶走近她,枪就停在她颊边。
但脑子在告诉她,快想想前面几个周目,以他的视角看婚礼,那些是他知道的,哪些是不知道的。
从哪个角度入手可以糊弄过去。
她浑身颤抖,心想迟早把他刀了。
第三十九章
绵绵不绝的乌云飘在空中, 压在防护罩上,两张脸被映得灰蒙蒙的。
泰利耶居高临下,还在思考, 他的食指在扳机附近游移, 他的眼神隐在垂下的睫毛中,这让此刻的他更显阴郁。
莱尔仔细回忆,以泰利耶的视角,都能看到什么。
一周目他在宾客席, 在仪式进行中, 关系不太亲近的妹妹杀了她。
二周目他在杀人现场,在监控后审视她。
第三次,他们俩做了个小交易,她一跃成为他的救命恩人。
大体来看, 是个比班卓还要路人的路人视角。
勉强算是知恩图报,秩序感和掌控欲很强,看待感情比较重, 这种人不会轻易认可别人, 也很难被几句瞎话动摇。
莱尔从地上站起来, 姿态紧绷。
在泰利耶思索结束之前,说:“我今天的表现,让你很失望吧,既没有尽我该尽的义务,立刻组织救援, 全力去救提亚特,也没有像一个正常人一样, 和你打招呼。”
瞬息之间,莱尔已经想好了, 面对泰利耶的这套话要怎么编。
“这不符合你对我一贯的训导和教育。”她说。
编瞎话也是要讲基本法的,三分真七分假。
那三分真,她选择在他已有和将要想起的记忆上搭建:“我救过你的命,你说过,只要我改邪归正,皇太子妃的位置会为我留着。”
她慢吞吞地说:“你食言了。”
“为什么?”他总算有了点反应。
“还没来得及等到那天,我就死了。”她咬牙切齿,阴翳的眼中怨愤涌动:“临死前我问你,我现在算是一个好人了吗?”
“我怎么说?”
“你说勉强算得上半个正常人吧。”她瞟了他一眼,轻声喃喃:“你说我成长了一些。”
“至于后面的,我就不知道了。”莱尔说:“我被你妹妹杀了。”
她摸着胸口,掌心下是生机勃勃,正用力跳动着的心脏:“真疼啊,他捅了我十几刀,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这些是真话。
她把事实和周目顺序稍微颠倒,就成了一个崭新的故事。
因为遇到了泰利耶,救了他的性命,所以两人之间有了交集,产生交集之后的细节还需要慢慢填充。
因为在三周目被他妹妹杀了,所以选择在二周目找对方寻仇。
这就成了她理直气壮杀人的缘由。
反正他也没记起来多少,稍微扭曲一下,问题不大。
泰利耶果然问:“什么时候,第几次?”
“哦。”她轻飘飘地,没有正面回答,而是把他们之间的关系,扭曲成训导者与被训导的关系。
他只相信自己看到的时候,不是单凭几句没有证据的苦恋,就能动摇的人。
她把主动权交到对方手里,神色萎靡地问他:“这就是你说的,当个不危害社会的人,就能得到更多吗。”
“我危害社会的时候活得好好的,怎么按照你说的做了之后,反而命都没了呢。”
泰利耶专心地听着,长长的睫毛,在他犹如雕塑一般的面庞上,投射出一片阴影。
在她的叙述中,除了有意将周目混淆,时间线也有了变动。
“你的意思是,我来参加婚礼,但是面临着我并不知道的生命危险。”泰利耶将她的话仔细捋顺。
她情绪化严重,说话时颠三倒四,且说出来的东西都非常主观。
“你用这个信息,和我做了交易,我把皇太子妃的位子许诺给你。”他问:“是这个意思吗。”
她不答。
这件事是真实存在的,她说不说都不影响,等他后面想起来更多线索的时候,这就会变成她说的都是真话的佐证。
泰利耶的手指摩挲着,她的沉默,和强烈的来一根的想法,让他觉得烦躁。
她是条狡诈的毒蛇,这毫无疑问。
想控制一条随时会跳起来咬人的毒蛇,要么杀死她,要么驯服她。
如果她对自己有救命之恩,那么他不杀她,而是选择将她变成一个正常人,逻辑上是通顺的。
“那么……”他说:“爱呢。”
他手指翻动,那把枪在他手上转了一圈。
“你既然苦恋我,等了我三次轮回。”他重复她之前编的瞎话,问:“为什么这一次想逃跑,也不在乎我的性命了。”
莱尔怪怪的看他一眼:“你家里人杀了我,我报复回去,你都把我抓了要杀了我了,我不赶紧跑,等你想起来把我送进局子里去吗。”
“谈恋爱也要讲基本法的吧,我有几条命也不够跟你在一起的呀。”
泰利耶眉头一动,他的目光从希瑞身上扫过,由远及近,看向她:“所以你刚才说什么爱,说什么等了我几辈子,都是假话。”
他就像块没有漏洞,无法攻破的铁壁,拿着放大镜寻找她话里的破绽。
莱尔崩溃,像个真正的底层小老鼠一样:“啊对对对,就凭你这么对我,我喜欢你一辈子还少了吗?”
她表现得冥顽不灵,一副急需改造的样子:“你又没给我钱,又没给我爱,我什么都没图到,还得三辈子都栽你手里你才舒服吗?”
莱尔凑到他面前,笑嘻嘻地理了理他的衣领,小小声说:“后面那个可是财政官家的大少爷,还是个omega,他什么都给我,你怎么跟他比?”
泰利耶皱了皱眉头。
有点样子了。
他印象中,她就应该是这种形象才对。
残忍,油滑,没有礼义廉耻可言。
“最后一个问题。”他说。
他举枪,枪口还是顶到了她的脑袋上,莱尔的瞳孔不自觉地放大。
“你现在要和我一起去救提亚特吗?”他问了个牛头不对马嘴的问题,或许说是另类的威胁。
她嘴里那些另外的事情,和别的细节,时间还很长,他会慢慢挖掘。
“不去。”她梗着脖子,把人设贯彻到底。
泰利耶笑了一下,没有任何预兆地扣动扳机。
莱尔心脏骤停。
富贵险中求,但这个狗东西办事没有规律可循,她猛然抬头,看他的眼神充满愤恨和怒火。
“别多想,里面没有子弹。”泰利耶说:“既然我是要把你引向正途的老师,那这就是这辈子的第一节 课。”
“这把枪是仿左轮的设计,一共可以填充七枚激光弹。”似乎猜到她在想什么,泰利耶主动解释:“我往里面填了三枚子弹,下一次还是不是空弹,我就不知道了。”
莱尔阴阳怪气:“开学第一课,恃强凌弱?”
“不是,这叫形势比人强。”
“你怎么会觉得,我会教你这些不入流的东西呢。”他说:“你该学会做一个光明磊落的人,少一些阴暗和猜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