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或者可以叫你沈南谦,我们是特殊案件侦查队。联系到你很不容易,我希望今天我们能把话说清楚。希望你能停止对北城市的警察、警察家属,以及群众的屠戮,有什么条件可以谈。”
景妍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然而下一瞬,联络工具里传出的熟悉的声音让她彻底死了心。
温柔和煦如春风,沈南谦的声音依然很好听。
“有意思,你们能找到我让我很惊讶。养的狗不听话倒也难怪。亲爱的各位警官,还有四天,我可还没玩够呢。”
景妍心痛到呼吸急促,她强忍住泪水,冷冷说道:“沈南谦,如果你只是冲着我和祁队来的,那么请你不要伤及无辜。”
联络机器那头沉默了片刻,随即缓缓传出低缓的笑,温柔到极致,却仿佛淬着毒:“妍妍,你是在向一个杀人狂说不要伤及无辜的话么?”
景妍沉默了。记忆里的沈南谦是温柔的谦谦少年,让她总以为他还残存着最后的善意,可她不能再忽略了——这个人,是她的杀父仇人,他杀害了无数的同事,无数无辜的人。
他就是个丧心病狂的疯子。
“我们从来没有想过去说服你让你停止你疯狂的行为,但你要知道,主动权并不只是在你一个人手上。你想要亲手杀死我和景妍,但我们完全可以自杀。”祁盛的声音不含有半分情绪。
沈南谦笑了,笑声里透着狠戾与薄凉:“你们敢自杀吗?祁警官,你觉得你能威胁到我?”
祁盛却不在意他的嘲讽,直接说道:“我的确威胁不到你,但是我们可以。我们北城市有五万余名警察,两千万的人口,你手下的牲能有多少?今天只是金尚枫叛变了,你要清楚,你手下的人会死,也会走,迟早有一天你会弹尽粮绝。”
说着,他耷拉着眼皮,语气平静:“我要你停止屠戮。我可以单独见你,明天中午十二点之前,你要杀我随意,过了这个点我立即自杀,说到做到。”
他话音一落,办公室里的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沈南谦那边又是安静了很久。
紧接着,男人的笑声再也难言阴森与冰冷,他的呼吸声都透过联络机器传过来,在寂静的办公室里无限放大,显得有些可怖。
“明天上午九点我给你发定位,十点钟罗海见。我只要你和景妍来,你们不许带枪带利器,不许带联络器和通讯工具。如果你们之中谁没来,或是来迟一分钟,我手下的所有牲会全部出动,我要整个北城市为你们的失约付出代价。”
祁盛立即应下:“必然不会失约。”
他话音一落,联络工具就又响起了尖锐的声音,五秒后消失。
一向不苟言笑的局长深凹的眼眶发红,里面已经蓄满泪水,他站起身,摘下警帽,朝着祁盛和景妍的方向深深地鞠了个躬。
祁盛迅速轻扶了他一下,局长却朝他摆了摆手。
“祁盛,原谅我以前对你的偏见。上面任你为特案队的队长是正确的。你的魄力与责任感从来不输景殊同志。”
“景妍,你是一名很优秀的警察,你的父亲是我们的英雄,但我们没能保护好你……我对不起你父亲,也对不起你。”
所有人都站起身,朝着他们鞠了一躬。
景妍也连忙站了起来,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是笑了笑,无声地安慰着大家。
景妍从来不怕死。祁盛也不怕。
此时已经是晚上九点钟。
夜色如墨,万家灯光辉煌而耀眼,整座城市被黑夜笼罩。缱绻温柔的灯光洒在灰色的长街上,铺开一片暖色。月光透过繁密的枝叶的缝隙,落在办公室的窗台上。
办公室内一片寂静。
祁盛坐在座位上,瞧着电脑里记录的,特案队这九年来的所有案件。
景妍只是将自己放在抽屉里的相框拿了起来,捧在手心里,细细地描摹着照片中父亲温和却严肃的面容,旁边的女孩还很青涩,笑得灿烂。
宋星桥年纪小,一向是最感性的那一个,他的泪水涌了出来,声音带着哭腔:“祁队,小景同志,你们真的一定要去吗?”
景妍抬起头,发现宋星桥已经抱着樊征哭了起来,樊征强忍着泪水,一遍又一遍安抚着宋星桥,路鹤鸣和韩杨都默默地掉了眼泪。
景妍的唇角露出淡淡的笑意,眉目柔和,声音很轻:“没事的,我们尽量平安回来。”
她不敢保证一定能平安回来,只能说尽量。沈南谦的手段狠辣,她不知道他会做什么,但是知道,这一去大概就真的很难回来了。
景妍终于也绷不住了,泪珠从眼角滑落,她连忙擦去泪痕,轻笑道:“能够和M同归于尽是最好的,我这辈子都不会有遗憾的。”
“都别哭了。”祁盛微微蹙起眉,可目光触及到队员们脸上的泪水后,语气不自觉地透着几分柔和,“我们都不怕,你们怕什么?”
然而他话音落下,所有人都没有停止流泪。
祁盛忽地深吸一口气,只觉得眼眶也微微发酸,为了不影响到其他人的情绪,只能强作冷酷:“我们要是真的回不来了,你们也要振作起来。以后办案子不能轻易放弃,要学会从多角度看待问题,不要总把个人情绪代入进去。”
宋星桥吸了吸鼻子,说道:“可特案队是六个人,谁也不能少!”
“但是少了谁,特案队还会是特案队。队里的每个人都是能够独当一面的优秀的刑警。”祁盛说着说着,也笑了,“不说这些了,说得就跟我们真的回不来了一样。”
夜渐渐深了,整个办公室里只有抽泣声。
景妍见祁盛搬着椅子坐在了自己身边,两个人依然是默契地对视一眼。
第65章 暗里窥光(8)
办公室只留了一盏灯,祁盛借着薄弱的灯光看着景妍。
她皮肤白皙微微泛粉,红润的唇轻轻抿着,浓郁的睫毛修饰下的那双妩媚的狐狸眼眼尾红晕还未消散,眸光清亮,没有半分恐惧。
祁盛的心莫名一动,他嘴唇张了张,半天没能说出半个字。
见景妍看过来,祁盛慌乱中垂下眼睫,温柔的嗓音里透着几分喑哑,他只是轻轻地唤了一声她的名字:“景妍……”
“祁队,这么了?”景妍见他欲言又止,温声问道。
祁盛没有说话,只是摇了摇头,轻声说道:“早点睡吧,明天还要早起。”
这个夜晚没有阴云密布、狂风骤雨,像往常一样平静而安宁,景妍趴在桌子上,额前几缕碎发被窗前的晚风掀起,她看着面前的相框,唇角就流露出一抹阴冷的笑意。
她已经做好了与沈南谦同归于尽的打算。
*
次日,天还很黑,是凌晨五点。
祁盛和景妍坐在后座,开车的是樊征。特案队所有人坐在一辆面包车上,后面还跟着北城市刑侦大队的一辆面包车。
天的边缘倾泻出一线黯淡的霞光,照亮了这座城市每一个角落。
景妍面对未知甚至死亡,内心都毫无波澜。
她倚靠在座位上,阖着眼睛安静地假寐。
恍惚间,景妍发现祁盛将毛毯轻轻盖在自己身上,随即高抬起手臂,修长的手指触到头顶的开关,关掉了制冷的空调。
脖颈间吹拂着的冷气瞬间消失了,景妍心中一暖,睁开眼,朝着祁盛露出淡淡的笑容:“谢谢祁队,我其实不冷。”
祁盛没有说话。所有人都没有说话。
时间来到九点半,祁盛手里的联络工具忽然响了一声,他按了左键,接受到一条定位信息,随即让樊征往那边开。
九点四十分,一众人抵达约定的地点。
景妍和祁盛下车后,所有人都追了上来,同事们忍了一早晨,终于还是绷不住了,哭得稀里哗啦。
景妍安慰着大家,随即目光望了望附近,这是一处废弃的码头,面前有一艘小船,而远处,一艘游艇正在茫茫大海中停滞。
这时,和沈南谦的联络工具又响了一下。
祁盛看了眼消息。
【按照我昨天的要求,你们两个乘着这艘船到我的游艇上。】
景妍看了眼消息,随即朝着大家露出一个安慰的浅笑,随即和祁盛对视了一眼,两个人便坐上了那一艘单薄的小船。
宋星桥感受到手掌中攥着的衣角被抽走,他只觉得有些崩溃,蹲下来捂住脸,哽咽着一言不发。
直到两个人已经乘船远去,他站起来哭着大喊道:“祁队!小景同志!你们一定要平安!”
今天是晴天,海面上风平浪静。
船夫应该也是牲,那个M的图案印在他脖颈上,十分显眼。他个子很矮,表情冷酷而麻木,只是带着他们往游艇靠近,始终都没有开口说话。
景妍觉得心跳愈发剧烈,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游艇甲班前落下一个梯子,景妍只觉得眼前忽然一黑,大脑里的晕眩感愈发剧烈。
再度睁开眼后,景妍发现自己正在游艇舱内,她靠着墙醒来,手掌撑着地面,眯起眼睛,眼前的一切都愈发清晰。
景妍环顾四周。
右侧是八名被蒙着眼睛捆绑起来的男人,看上去大概率是牲,她面前是一把匕首,锋利的刀刃都泛着冷冽的光芒,令人不寒而栗。
景妍感受到一道炙热的目光,紧接着猛然抬起头,就和沈南谦的眸子对上。
男人的身上早就没有曾经那个温润如玉、谦谦少年的身影,他皮肤是病态的白色,仿佛许久没有见过光。褪去年少时的稚嫩,他俊逸的面容显得格外阴郁。
唯有那双眼睛依然是曾经的模样,含着笑,仿佛沉溺着千年的温柔。
沈南谦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眼神里是冷漠:“妍妍,好久不见了。”
沈南谦手里拿着枪,他垂着眼皮,懒懒地瞧着枪口。
景妍的目光落在沈南谦的身边。祁盛也已经醒了,他被沈南谦绑在船舱里的木桩上,大概是中了什么药物,浑身都使不上劲。
见祁盛看过来,景妍的呼吸停滞了一瞬,随即扶着墙壁站了起来,看着沈南谦,眼眶微微发红。
面对杀父仇人,这个杀害了无数同志的刽子手,她眼中有浓浓的恨意与愤怒,隔着大概有七八米,她直视沈南谦的眼睛,冷冷质问道到:“你到底想做什么?”
“妍妍,我们玩个游戏吧。”沈南谦把枪别在腰间,随即拿出一把匕首,锋利的刀刃缓缓落在祁盛脆弱的的脖颈上。
景妍瞬间喊道:“沈南谦!”
见景妍的眼里已经翻涌出一丝慌张,沈南谦唇角微微挑起一抹淡笑,语气透着几分玩味:“你放心,直接杀死岂不是便宜了你们?”
沈南谦冷冷命令道:“你看见你脚下的刀了吗?捡起来。”
景妍和沈南谦对视着,见他持着匕首的手微微动了动,她深吸一口气,只得听话地俯下身捡起地上的匕首。
“你面前有八个人,我要你杀了他们。倒计时三分钟,三分钟内你要亲手杀死一个人,做不到,我就往他身上刺一刀。”沈南谦的语气里不含有半分情绪,说出的却话狠辣无比。
景妍看着面前被五花大绑、跪在地上、眼神涣散而且恐惧得颤抖的人,又看了眼手里的匕首,手都止不住地颤抖、发软。
那可是活生生的人。
沈南谦要她杀人。
景妍觉得眼眶发酸,贝齿咬住嘴唇,她强忍住泪水,却还是垂下手臂,攥着匕首的手十分用力,指关节绷得发红。
她又看向祁盛。
男人只是微微垂着头,见她目光看过来,抬起头,眸中含着几分柔和,朝着她摇头,说道:“景妍,你不用管我。”
“还有两分钟,你要想清楚。我这把刀,可是抹了盐的。”沈南谦挑了挑眉,略有些不耐烦地说道。
景妍呼吸一窒,却见祁盛不断地朝自己摇头。
杀人景妍真的做不到。无论是谁,那也是一条命。
“最后一分钟。”
“十秒。”
随着计时结束,景妍听见沈南谦笑了。
男人的笑容低沉薄凉,透着狠戾与阴森,她浑身止不住地颤抖,闭上眼睛。
沈南谦扬起匕首,朝着祁盛的胸口狠狠刺去。
祁盛只是咬着牙,额头的青筋暴起,闷哼一声,却没发出任何其余的声音。
景妍的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她的眼眸里徘徊着泪水,然而下一瞬,沈南谦又按动了计时器,眼眸发亮,疯狂而兴奋:“第二次计时。”
顿了顿,他声音含着几分嘲讽:“妍妍,你和景殊真是一模一样,当初他宁愿自己挨枪子儿也不肯杀人的。”
听到沈南谦的话,景妍就能想象出,当时父亲在他手里受过什么非人的折磨,她低下头,纤细的手紧紧攥住胸口的衣服,强忍住心中的剧痛,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最后一分钟。”
“十秒。”
又是一刀狠狠落在祁盛的身上,他发现沈南谦虽然刀刀不致命,却每一下都刺得很深,盐粒盐水触碰到血肉,钻心一般的疼痛感让他眼眸猩红。
“第三次计时。”
看着他手中那还在滴着血的匕首,景妍彻底崩溃了,眼泪顺着她脸庞滚落,她一字一句地质问他:“沈南谦,你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当初我父亲收养你,他把你当做亲生孩子一样对待,你为什么、究竟是为什么要这么做!”
“亲生孩子?景妍,你告诉我景殊把我当亲生孩子?”
沈南谦狞笑起来,他双眼充/血发红,声音都在颤抖。
“你知不知道我爸怎么死的!我爸他是被景殊亲手送进毒/窝/子的!他在那里受尽非人的虐/待,我当时就在门外听着,你知道我当时是什么心情吗!你知道我当时是什么心情吗!”
“而景殊呢,景殊他从来没想过要救我爸,我在电话里央求他,他却告诉我——我救不了。”
“可他最终带着警/队把毒/窝/端了,轻而易举。他但凡早一步来,我把都不会死!他荣誉加身,但他还记得那个被他出/卖的人吗!其他人呢,他们有谁记得那个被他们出/卖的人!”
“我不仅要景殊死,我要让他最珍视的人也都去死!”沈南谦说着,像是失去了理智,指了指祁盛,最后又指向,吼道,“你,你,你们都该死!”
祁盛的嘴唇已经失去了血色,他努力地掀起眼皮,扯出一抹冷笑:“沈南谦,是你爸先叛/变的。”
“他当年为了荣华富贵把所有的资料所有计划都泄/露给了敌人,最后也是他们背信弃义将他杀/死,当年如果景队按照原计划的时间行动,死的就不仅仅是你爸!”
“你闭嘴!就你们个个一身清白是吧?我爸他才不会做出那种事情!”沈南谦彻底疯了,他扬起匕首再度狠狠地刺向祁盛,在看见他强忍住疼痛的表情后,露出一个满意的笑。
第66章 暗里窥光(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