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韶见状,心下微安的同时,也手忙脚乱起来——她竟是朝着自己这头走过来了!
脚下动了动,正要从一旁离开,背后凌云芝的声音已传来:“司师妹!”
走不了了。
司韶转过身来,讪讪笑道:“凌师姐。我刚刚……”
“想说刚刚什么也没有听见?”凌云芝面上挂着笑意,脚步轻松地走了过来,“听见也没什么啊。又没什么见不得人的!”
看她神情没有异样,似是完全将过去的事放下了,司韶才缓缓吐出一口气,笑道:“那就好!我还以为你们会起争执,正随时要冲上去呢!”
凌云芝微微一笑,忽然上前,将司韶抱住,语气有些累地道:“司师妹人真好,还想保护师姐啊……师姐在此多谢了,不过对他倒是不必了,过去怎么样都该清空了!人也清空了!今后我不会再见他!”
作为一个旁观人,司韶也知她一路过来是不容易的,那洛子周的确可恶,犯下的错也是实打实的。
可其中之事如今看来也是复杂的,不是非黑即白的,对凌云芝来说,最简单的法子,还是与此人断绝关系,划清界限,不再相见。
那些恩恩怨怨由他们自己去理吧。
谁造的孽便谁承担好了。
司韶轻轻地道:“这样也好。凌师姐还是不要想那么多了。”
凌云芝直起身,挽住她的胳膊,一面慢慢地往前走,一面顾自笑道:“我的女儿出生了,很可爱的!有空的话,你和郭师妹来凌水城,届时我好好招待你们!”
司韶笑着应道:“好啊!”
……
狐王打坐完毕,一睁眼便看见面前站着个沉默无声的人,低垂着脑袋。
他道:“子周?”
洛子周愣了一下,回过神,应了一声,将两只匣子递了过去,道:“这是另外两条尾巴,郭巍取的,和……凌家取的……”
凌云芝将自己身上的狐尾给了他之后,如同约好似的,很快郭雪引也寻了过来,同样给了他一个匣子。
“还有一条,应是在傅希年的手中。”洛子周补充道。
说罢,他也没有了其他的事,径直就要出了屋去。
狐王唤道:“等等。”
洛子周道:“王还有事?”
狐王道:“你怎么回事?可有受伤?”
洛子周摇头:“没有,我没事。”
这还能说是没事?身上缭绕的郁气简直要凝成实的了。
狐王慢慢地道:“有事便说。”
洛子周犹豫了片刻,忽然轻声道:“若是当初……不,我不后悔,明明是那些修士该死,是他们找死的……”
半晌,他又低声道:“王,我喜欢上了一个女子,还和她有了孩子。但是她不准我再见她了,她要我离得远些,孩子她也要自己抚养……”
狐王听完了来龙去脉,一时怔了怔,没料想跟随自己多年的小狼也有了如此境遇。自己之于他,亦兄亦父,必然不甘自己那样的惨遇,便实施报复。
却是不料生出了如此的牵扯。
第116章 风雨欲来
叫他好好养伤,他就是这么养的?
狐王不禁陷入了沉默, 望着面前垂着脑袋、神情忧郁的年轻狼王。
妖界自是比人间要乱上一些,毕竟妖大多狂放不羁,不受礼法约束, 经常有互相倾轧的事发生。
他便是在劫掠一空的狼窝内捡到他的,那时还是小小的一团。
父母皆亡,唯剩他一个。
此后他带着他回到了洞府, 一狐一狼倒是相处融洽, 不知是不是雏鸟心态, 大了一点之后赶也赶不走, 只好作罢。随着年月过去,小狼终成了一只年轻狼王。
他杀回去, 找到当初作恶的妖一个个灭掉, 手段狠厉。
不会有妖说他不对。
只会得到更多的佩服、敬畏, 在妖界的地位也越来越高。
只是, 现下的情况不同了, 再用那样的手段来处事,不会有人理解他,包容他,敬佩他。
他喜欢上的是人族的女子, 对付的人更是她的父亲, 虽然她那父亲率先做了坏事, 可是以这种欺骗隐瞒的手段接近人, 继而又用残酷的方式报复, 怎还能回到最初呢?
良久, 狐王起身, 慢慢走到洛子周的身边, 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头, 道:“这事我也帮不了你,你自己的事自己想法子吧。”
说罢,狐王叹出一口气,至少比他好,起码人还在,还会有机会补救。
而他是真的没有了。
洛子周低低“嗯”一声,眼神晦暗,沉闷地低着头。
这时,却听狐王猛然咳嗽了一声,接着往一边吐出了一口血来,面色惨白无比,洛子周醒神,赶忙过来把人搀住,急道:“王,您的伤……”
狐王缓了一阵,抬起一只手,道:“我没事,陈年的伤还未痊愈,妖力也不必当年,与他战上一场终是有些不怠罢了。没事没事。”
洛子周细细瞧着他,却也觉出了他是真的很不好,他说的“没事”同自己一样是谎言。发生了什么?
怎么感觉不止是伤势的缘故,而是他整个人那股精气神消散了许多。
狐王坐回榻上,沉吟了一会儿,对他道:“希年是半妖,半妖身体孱弱,自来活不长久,甚至还会早夭。他能独自一人长这么大,实属庆幸,但是他现下必定还在忍受着血脉冲撞的痛苦。子周,我是他的父亲,我得帮他。这么多年也没尽过责任,是时候偿还了。”
洛子周蓦地瞪大眼,心下一震,只觉他语气不妙,怎么觉出一股交代后事的错觉,急道:“王打算怎么帮他?”
按理来说,半妖体内一半是人血,一半是妖血,二者不相容,甚至互相排斥,连化形也只能化一半。而血脉冲撞时,半妖俱会承受极大的痛苦,抗不过去的便就此死了。
是以一般妖与人结合之后,轻易不会要孩子,免得害了它。
但是,对于此番状况,也并非毫无办法。
只是会比较苛刻,而且随着年龄越大,越加艰难。
现在傅希年已近及冠,修为又如此高深,只会更加不易,兴许会找不到可用的灵物。
正在这时,狐王淡淡地说道:“这几条尾巴既已被砍下了,我也不把它们接回去了,正好给希年用。”
洛子周登时一惊,道:“王,这ʟᴇxɪ不——”
“我意已决。”
洛子周无言反驳,他自来说一不二,决定的事再不会改,而狐尾也是此时他们能寻到的最好的灵物,对于傅希年此种情况恰是最好。
简直就是为他准备的了。
洛子周看向狐王病弱的侧脸轮廓,不知为何,忽觉有些不好的预感。
……
与凌云芝聊了一小段路,做了一些约定之后,司韶便又去寻徐莫庭他们了。
上清宗经历了这一遭,还是有些人心惶惶的,大多弟子再也不会料到,堂堂掌门竟会一夕之间成了魔,对宗门弟子出手。
其中更是藏着不为人知的隐秘之事。
只不过这隐秘不是什么好事。
司韶一路听着弟子们小声的讨论,不久就到了松雪院。
院门竟敞开着,有人聚在院子里。
打眼一瞧,竟都是熟悉的面孔,司韶与他们打招呼,笑道:“舒瑶师姐,段师兄,好久不见!”
此番因着那什么千人祭的事,徐莫庭被郭巍控制,意愿皆不由己,自然是把几大宗门优秀的弟子都邀请过来了。
问剑宗段正青他们当然也在其中。
段正青点头致意,王舒瑶微微笑了笑,对她道:“是有好些时日不见了,司师妹近来可好?”
看她神情,似乎前些日子坠崖的事也得知了,现下还念着。
司韶感激非常,料想必是徐莫庭他们迫不得已,想尽办法,为了找寻二人向其他宗门熟识的修士求助。
自然少不了问剑宗。
她郑重颔首:“多谢舒瑶师姐关心,师妹没有什么事,一切都好!”想到什么,她又道:“舒瑶师姐给的清血丹方子,我好好收着,近日还成功炼出丹药来了!”
王舒瑶拉她一道坐下,笑着道:“那就好。司师妹今后若遇上什么难题,也可来问剑宗寻我。”
司韶自是笑着应下了,暗自感叹,舒瑶师姐当真客气,不过当初帮了一点小忙就一直放在心上。
院子里除了王舒瑶二人,就是徐莫庭几个上清宗弟子了,郭雪引也在,还有杨宝林。
司韶看了一眼坐在角落里的杨宝林,他低垂着头,显得极是沉默,似在兀自思量着什么,连她来了也不抬一下头。
莫不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她轻轻唤了一声:“八师兄。”
没应。
完全没听见,仍是魂游天外般一动不动。
直至唤了好几声,杨宝林才猛然抬起头,眼睛瞪得溜圆,一副受了惊的样子,看到是司韶才松了口气似的,道:“小师妹。”
司韶哼道:“八师兄在想什么?这么入神?”
杨宝林竟是被问住了,一时没有答话,眼睛又垂下去,显得有些心事重重,心不在焉。
司韶开玩笑道:“八师兄遇到喜欢的女子了,想得这么认真?”
往常这么打趣的时候,杨宝林总是会脸红,不好意思,但此刻他的面色竟显得有些白,淡声否认道:“没有。只是没有休息好罢了,也没帮上什么忙,还伤了些许元气,没有恢复过来。”
这么一解释,倒也说得通了。
司韶点点头,对他道:“那我不打扰八师兄了,八师兄之后要好好歇息。”
二人小声的谈话没有打扰到其他人,此时他们还在谈论着这些天的事,忽然邀了许多宗门的修士,未承想,盛事没参与,倒是狠狠打了一场。
而且当事人还是五大宗门世家的掌门家主,为的还是二十年前就埋下祸根的一件事,竟隐藏了如此之久。
直到那天,终于再藏不住,彻底在人前暴露,还朝所有人露出爪牙。
徐莫庭道:“此番是上清宗拖累了大家,未能及时发现掌门的不对劲,致使如此惨祸。段兄,宗门内长老此前也被郭巍使术法控制了,醒来之后,当即整顿了宗门,并探出郭巍应是逃往了魔域。”
这事想想也知道,他现在已是一个大魔头,魔域便是他最好的去处。
段正青点头,眉头皱着,道:“徐兄莫说拖不拖累的话,这事本就不简单。而且,我师父……他与郭掌门也是一道的,出了这事后,我当即去信询问宗门了,长老们也才发觉,掌门竟是早就不在宗门内了,不知去了何处。你说,有没有可能,也与郭掌门去往魔域了呢?”
郭巍入了魔,其他四个掌门家主呢?
会不会也是如此?
众人闻言,皆是深深皱起了眉,当真是前所未见之事。
为了修行之事,五大宗门世家的掌门家主竟都背弃了正道,对狐王下手,砍下他的尾巴,而见没有用处,又打起了其他的主意,邪门歪道想一出是一出。
当真令人怒目。
徐莫庭沉吟道:“这便是要与段兄说的,眼下郭巍成魔,逃往魔域,犯下如此重罪,上清宗定不会坐视不管,只是人力有所不足,万望诸位能从旁协助。”
修仙界惯来如此,犯下罪行之后,便遭到整个修仙界的讨伐,就算逃往魔域,也是要抓回来的,不能让其逍遥法外。
否则,修仙界必乱无疑。
段正青颔首:“正有此意,此乃正事,当各尽其能,还修仙界一个太平。我这就去联系其他几个宗门,料想他们也是如此作想。”
谈定诸多事宜之后,众人皆是脸色凝重,他们还没遇到过比这更严重的事,去外头试炼时也只是除一些小妖。
万万没想到,遇的第一件大事竟是追讨自家的掌门。
司韶默默地听着,把一个个注意的事项都记下来,郭巍修为高深,手里还拿着紫玉仙石,要对付他已是不简单,再加上其他几个人,应是艰难重重了。
但是各个宗门还会派长老前去,而郭巍与狐王打斗又受了重伤,正是最好的时机,趁他病要他命,此行应当会顺利。
段正青动作迅速,一谈妥,立马就和王舒瑶告辞了。
众人都是坚守正道之人,对此无可奈何,但也不会太难受。
司韶悄悄看了看郭雪引,此事对她打击是最大的,最尊敬的父亲从正道之首变成个人人喊打的魔头,搁谁身上都会受不了。
而郭雪引也显得更加冰冷寡言了。
司韶想去与她说些什么,却见徐莫庭早已在一旁对她轻声细语安慰,便也不过去打扰了。
一众弟子虽未从惶恐的情绪中恢复过来,但也把宗门的善后之事打理得妥妥当当,没有什么需要她帮忙的。
她便踱步回了住处。
院门前竟站了两个人,正是狐王和洛子周。
好似是叩门未见应声,正有些困惑呢。
司韶笑了一笑,快步走上前,道:“狐王来此是找九师兄的吧,他在里头休息,必是打了隔音结界,什么都听不到,莫怪。”
狐王对这个总是笑盈盈的小姑娘很是有好感,更不用说还是自己儿子的道侣,他打听清楚了,原来二人已经结为道侣了。
倒是比他想的快。
他面上挂着笑,温声道:“不怪不怪,是我来得唐突。”
司韶一把推开院门,引他们入内,洛子周摆了摆手,仍是立在门外,只有狐王一人进来。
那株桃木随风哗啦啦地响着,狐王定睛看了一会儿,喃喃道:“这孩子喜欢吃桃子?”
司韶失笑,竟是一猜就中,怎么不猜他喜欢桃花呢?她回道:“是的。因着喜欢,幼时他曾与娘亲种过一株,到这里之后便也在这儿种。”
狐王道:“他们一起种过?”
他凝目望着眼前这株灵气缭绕的桃木,目光悠远,神情寂寥又悲伤。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低声道:“走吧。”
司韶便带着他往傅希年屋子去了,堂屋没人,她便让狐王稍等,自己去卧房找人。
她轻轻推开门,迎上来一双颇是幽怨的眼神,直勾勾地望着她,有些灼人的意味。
他好像没有动过,竟一直赖在床上,手上还拿着一本书,哦不,是那本小册子。
一瞬间,司韶只觉浑身都热了起来,大白天地,叫他好好养伤,他就是这么养的?
她关上门,快步扑了过去,直想把那个小册子抢回来。他好整以暇地等着她过去,只在她将将扑来的时候,抬了一下手,就把人整个儿抱进了怀里,勾唇笑道:“师妹这是怎么了?匆匆忙忙的。我在这儿又不会跑。”
司韶不想与他笑,去抓那本小册子,忙乱不已,道:“给我。”
二人旁若无人地在床上斗了半天法,司韶出了一身汗,可那玩意儿还被他牢牢地拿在手中,一点也不给她碰到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