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圻静静地站在原地，瞧着语气轻松自若的岁云，忽然有些改观。
他在想，可能有些事情，表面是一派样子，揭开那层幕，又是另一番世界。
人生在世，几人没有一副面具。
慕圻眼角微挑，眼眸里藏着让人看不懂的情绪。
过了会儿，慕圻将鞋放到一边，顺手将略显凌乱的一排排雨鞋摆列整齐，还略强迫症地把它们按高矮颜色分类开来。
岁云看着这一幕，有些好笑，慕圻一本正经的样子让她想到了上学期去福利院当义工时，小朋友们认真地用积木搭城堡，玩过家家时的样子。
很认真，但就是有种出奇的可爱。
可爱？
这个词在岁云脑海蹦出来的时候，她惊了下。
她抬眸看着那人清俊的侧脸，深邃的目光，一如她身旁这些晦涩难懂的中药材，可观而不可攀。
怎么看，慕圻这人都不像是能和这两个字沾上边的人。
或许，他这辈子能和温柔挂上钩就足够被列为“青大十大未解之谜”，标题--“惊，人性的扭曲还是道德沦丧，慕神居然笑了？”。
咋一会还有股子古早霸总言情那味，岁云没忍住噗嗤笑了出来。
“？”
慕圻听到这声笑，不明所以地望向岁云，女孩站在药田里，背后小道立着层层叠叠的法桐，阳光倾泻在她身上，齐肩的长发垂落在肩旁，穿着白色针织衫配浅蓝色牛仔裤，柔和安静之余，红唇嫣然也生出几分明艳之感。
许是曜光太晃眼，他眼前蓦地又碎片般闪现刚才研究所内，岁云软软的一句“慕圻，你真厉害呀”。
音色很清，脆生生的，调子勾人得紧。
有一种，羽毛懒散散在他脸上滚来滚去，轻飘飘拓下恍若梦幻不真实感的麻醉，醉得他现在站在坚硬的柏油路上都还没缓过来。
慕圻眼睫颤了颤，难得露出几分困色，不过再对上岁云视线时，他又是矜贵清冷的慕神。
慕圻没问岁云为什么会笑，他走过去，岁云盯着中医学系立着的那块醒目的提示牌有些出神，“慕圻，说起来，咱们第一次见面也是在田里。”
岁云扭头，弯弯一笑，月牙闪烁，她语气有些激动，像是在回忆讲述着什么很快乐的事，“当时我以为你是那个万恶的偷菇贼，和种植业那个也被偷了大白菜的倒霉同学在那里蹲点，我们暗暗琢磨着，到时候一定要把眼瞎看不见我们农院立的那个提示大牌的贼人给狠狠揍一顿，然后--”
岁云话音一转，笑意浸着眼尾，声调幽微变软，“你就出现了。”
岁云垂下眸，看起来有点紧张，“都说天上掉下个猪八戒，那你这算不算是地里冒出个小郎君？”
霎时，岁云还一板一眼地补了句，调戏着，“还是个俊俏的小郎君。”
她中肯的自问自答般点了点头。
慕圻抄在兜里那只手颤了颤，眉心微动，脸上辨不出情绪，淡淡扫了眼岁云，往一旁另一片药田走去，。
伴着风声，一句冷润的“莫名其妙”飘进岁云耳畔。
莫名其妙吗？
慕圻腿很长，身姿极佳，光是立在那就是一道风景线，此时脚下步子微快，背影看着倒是从容不乱，白色球鞋边缘却因过快的速度满是斑斑点点的黄土泥渍，他像是丝毫没意识到一样自顾自走着，无可言状的慌乱既视。
可爱吗？
还挺可爱的。
岁云蹦着小碎步，悠悠扬扬地跟在慕圻身后，天幕是清澈的蓝天白云，心里的一句感慨在无声中融进晚风，即将飘入那人耳边时，又悄然化为云烟。
要是，这嘴能再好点，说不定--
说不定什么？
岁云轻扯了嘴角，胸口有点闷，可爽朗的清风沁入进来，又好像释然了些。
或许，她也期盼风能告诉她答案。
岁云快走了两步，和慕圻并肩走着，两人中间隔了点距离，但在外人模糊的角度看来，视线中两人就是贴在一起，很像是一对出来闲逛的黏人小情侣。
谁也没先说话。
过了半晌。
“那天，是王导让我去田里看看蘑菇。”
“嗯，我知道，老王……额老师跟我说过。”
“农院最新的蘑菇研究项目，我听王导提起过，挺有研发价值的。”
“但可惜了，试验田不够，时间成本很高。”
慕圻脚步微滞，“农院在西园那里不是有试验田？”
“是有，但是那是整个农院的，不是我们食用菌系独享的”，说这话时，岁云嗓音有点淡和轻，宛若杂着很多复杂愁意。
慕圻敛目低眉，顺着她的目光看向身后，远远望去，相当于好几个足球场的中药试验田坐落在两人面前，淡淡的药草香扑面袭来，岁云再次开口，“希望不久后，我们研究所也能拥有这么多的试验田。”
慕圻神情散漫慵懒，眼神闪了闪，岁云还是如往常那样笑着，听语气似乎也没什么不一样的，可总是透着点熟悉感，这种感觉，在好几年前他刚入学时，他在他的导师李辰瞻脸上见过。
彼时中医研究所同西医发生碰撞，不少研究员和学生转战西医，研究所一时间门庭冷落，李辰瞻虽然心痛，可还是理解地对着慕圻说，若是他真想走，也没什么。
那时，医学院临床医学专业实验班以本硕博八年连读，硕博期间还可出国去瑞士的医学院交换培养为条件邀请他，这样坦荡的前途和未来十分不确定都要倒了的中医系相比，很难不让人动心。
不过，慕圻还是坚定着最开始的选择，一直到现在，从未变过。
少女明媚面庞中的浅浅羡意，有点刺眼。
恍惚中他想起陈润韩说，岁云三年前入学时也是一头栽进菌类研究所，这也是她入学青大唯一的条件。
鬼使神差的，慕圻安慰道，“会的。”
岁云愣了下，没想到慕圻会搭理她。
岁云盯着慕圻，笑得很温柔，清眸黑亮，充斥着势在必得，说不清的缠绕幽深。
“当然。”
菌类研究者所和中医研究所合作共享资源的计划初步敲定下来，为了选定共同研究方向的课题，岁云连着一周一有时间就往中医学系跑。
研究所的人是知道她是为了研究，可旁人却都以为她是一门心思扑在慕圻身上，觉得她是上赶着往人家慕圻面前凑。
这日，岁云刚下课，拜托徐甜甜帮她把课本带回去后，在徐甜甜和阮一依一脸“女大不中留”的目光下，在人群中艰难穿梭着。
一路小跑到研究所门口，岁云扶着墙喘着气，稳住呼吸后，对着消防柜外层的透明镜子理了理贴在脸侧的碎发，等看起来得体些了，又扬起一抹笑才转身走向最里面的办公室。
走到门口，岁云正欲敲门，就听见里面断断续续传来说话声。
其中一道声音，是慕圻。
另一道，有点陌生的中年男声。
岁云想，应该是医学院的老师。
不知为何，岁云放下敲门的手，犹豫了下，耳朵微凑近，仔细听着里面的动静。
慕圻在帮李辰瞻整理新项目的研究资料，恰逢午休刚过，办公室里只有他和另一位临床医学的老师。
许是对最近常来研究所的某道身影也眼熟了，他搭着话，“慕圻啊，我看最近农学院那个女生经常来找你，你小子挺有艳福，现在的小姑娘还是看脸哟。”
他轻啧笑了声，像是在调侃，又像是掺了点别的意思。
慕圻眸光幽深了几分，轻皱眉，手上动作一顿，徐徐，平声解释道，“她叫岁云。”
男老师愣了瞬，知道慕圻是在和他说那女生的名字，笑道：“你小子，都记住人名字了？听说是农院菌类研究所的，没想到一个小姑娘家家也能来搞研究？唉，要我说，菌类研究所这几年没落不是没有原因的，用新人就算了，还是……你说小丫头能研究出什么，最后还不是得我们男同胞来收拾残局……”
门外，岁云听着男老师那番略带轻蔑和不屑的话语，眸中有冷光乍现，可很快又压抑住了。
这种话，这几年，她听到了不知道多少。
小姑娘家家，能在研究上搞出什么成就。
女孩子，在科研走不远的，只是浪费时间。
……
呵呵。
岁云无声冷笑，刚打算推门直接进去。
屋内接下来响起的一句话，让她整个人木然住了。
慕圻声线凛冽，像是冬月寒风低沉冷寂，岁云却意外从中听出些温意。明明隔着门，又像贴着耳朵低语般灌入岁云耳内，吐字清晰分明。
“常老师，研究不分性别，只问结果，女性研究员同样是科研中的重要力量。”
作者有话要说：
掐点更文的我，争取今天更了论坛体，最晚明天，俺发四！希望有人看（卑微孤独弱小无助）（绝望呐喊）
【青南大学校园论坛】
热帖第一“校花竟是慕神追求者”
95L:我在中医研究所呆了两年，实在不知道有啥好逛的，两个人居然逛了两小时了还没完/图片
96L:小情侣的情趣我等单身狗不懂/沧桑点烟
97L:好了，我买完饭回来，两人出发去中药试验田了……/图片
98L:慕神也太不浪漫了，带妹子逛中药田？
99L:卧槽，本农院学子实名羡慕这片田，我们做梦都想要！！！/嚎啕大哭
100L:不就是一片田嘛，农院没有吗？
101L:……“不就是一片田嘛，农院没有吗？”，楼上扎心了。
102L:我感觉下面几楼会被农院的刷屏，感觉有故事，搓手手吃瓜。
103L:东语的来凑个热闹。
104L:农院有田……全院的田也就比中医学一个系大一点……
105L:哭死，我想当大地主，为我农院打下一片江山。放眼望去，这片园子，都是我们农院的。
106L:那啥，楼上是种植业的吗？把拖拉机还一下呗，总共就三台，一台坏了，一台被你们借走了，就剩一台根本不够啊。
107L:……师兄再宽限两天吧，孩子求求你了/嘤嘤嘤
108L:知道农院穷，属实没想到这么穷。
109L:别说，慕圻和岁云这张在地里一起走的照片，还挺养眼的/图片
110L:哟嚯，不错嘛小学妹，这么快就能夕阳西下漫步了。恭喜恭喜，我吃席，随520份子钱到工程学院上。
111L:见证爱情，撒花。
112L:插入一下，我是医学院新保研进来的研究生，想问问常老师咋样啊？（孩子怕被老师发现尴尬，就不说具体姓名了/祈求）
113L:……不会是临床医学的吧。
114L:对对对。
115L:额，嗯，楼上是女生吗？
116L:看头像感觉是妹子，啧啧啧，看兄台意思，有点猫腻。
117L:猫腻谈不上，就是这位老师对女孩子或多或少有点刻板印象吧，不是很看好女生从事学术界和科研……点到为止嗯。/祝好
118L:什么都说了又什么都没说，没想到21世纪了，大清亡了这么多年还有人是这思维呢。
119L:啊完了，那咋办/哭死
120L:应该还好吧，毕竟是青大的硕导，说不定有什么误会，楼主不用太担心。
121L:就……嗯，加油妹妹。
第9章
岁云站在门口愣了半晌，或许是对方没想到慕圻居然会这么不给面子的反驳他，里面一时也没传来下文。
岁云也没再犹豫，利落推开门，光亮大敞，门内两人皆不约而同望向她的方向。
瞥见是她后，慕圻眉梢轻抬，但没有说话，目光若有若无地扫了她一眼，好像先前什么也没发生过，估计是以为岁云刚来，并没有听到两人的谈话。
岁云也没开口，脸上扬着笑，看不出端倪。
常远礼瞧见岁云后脸色却是不太好，慕圻是中医学系的传承人，算是他们医学院这边的人，他不好说什么。
可是--
常远礼面色不善地盯着岁云，板着脸，瞧着倒是一本正经的严师样，慕圻原以为常远礼再怎么也是会教育他两句，可没想到--
“岁宁--”
“老师，我叫岁云。”岁云笑道，很礼貌，可话音莫名带着点凉。
常远礼重重地皱了眉，语气不太好，“行，岁云同学，我记得你是农院的吧？怎么一天天，就往我们医学院跑，你们院老师怎么管的？”
岁云笑容淡了淡。
“难怪这几年越来越没落了，校里打算撤销你们系也是应该的。”
这话着实是有点过分了，尤其还是从一位老师嘴里说出来，可以说是很不合适了，慕圻凝眉，启声想说话。
“撤系？”
岁云抬眸对上常远礼的眼神，目光微冷地打量着他，眉眼有着一点不像个二十来岁小姑娘的锋利。
常远礼当青大医学院硕导这么多年，走哪儿不是德高望重受人尊敬，再不济也都是客客气气对他说话的。结果今天竟然被一黄毛丫头这么看着，听出岁云似乎还不知清楚这事，“你们农科院研发出来的那些产品，销量有多难看你不知道？入不敷出的研究，储备人才还良莠不齐，学校自然会做出明智的决定。”
岁云咬紧唇，脸庞微凉。
这事，她确实不知道。
有些事忽然明朗了，难怪菌类研究所今年的研究资金没有批下来，难怪王淮辉总是欲言又止像是藏着什么事。
“常老师，我听院长说，您手底下硕士生的项目，似乎没一个合格？”
慕圻突然插话。
常远礼刚才在慕圻面前没有维持住威严，这会儿好不容易在岁云这里扳回点脸面，没想到慕圻又来补上这么一句。
慕圻余光扫到呆站在原地，明媚脸庞微暗的岁云，他半步上前，肩臂呈在她斜侧方，无声挡住对面投过来的视线，神色淡漠，简单又犀利，“老师，今晚全院老师开工作报告会，想必您今天会很忙。”
常远礼看了慕圻一眼，僵硬片刻后，冷笑一声甩手离开。
拿院长来压他，这小子，真是被学生吹捧了几句“慕神”就以为自己是个能耐了？
呵呵。
关门声响起。
慕圻转过身，看向低眸的岁云。
他深深地看了岁云一眼，嗓音清冽：“某人昨天似乎说过，未来会带着食用菌系拥有一片比我们中医学系更大的试验田。”
岁云闻声抬头，眸光滞了下，慕圻这是在安慰她吗？
岁云抿唇，“所以，你知道这事？”
中医研究所忽然同意和他们菌类研究所合作开发研究项目，共项研究资源，这可不是什么小事，事关两院，中医学系不可能没听到风声。
慕圻沉默地点了点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