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他知道这是沈稚秋和赵家的事,自己不便介入, 也有意让两人独处。
他看向女子,眼神温柔得能拧出水来,叫张公公又抹了把大汗,“瑟瑟,有什么事就叫我,我在隔壁。”
“知道啦。”沈稚秋笑嘻嘻地说,“皇帝陛下还指望这我救命呢,不会对我怎么样的。”
要说现在谁最怕沈稚秋出事,桑落第一,赵问估计就是第二,肯定比她自己还紧张她的性命。
桑落和张公公走后,一个长相白净的小太监给她沏了茶。她懒洋洋地靠在椅子上品茶,一副怡然自得的模样,看不出半点拘谨。
突然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声音,沏茶的手一顿,见一个人推开门走进来。
赵问在女子身前站定,语气是她从未听过的沉稳。
“沈稚秋,最近过得好吗?”
这么随意的问法,倒显得两人关系很亲近似的。沈稚秋嗤了声,“挺好的,我就不问陛下好不好了,你最近春风得意,应该过得比谁都好。”
赵问也冷笑:“以前没发现你这么尖酸刻薄。”
她还是容妃的时候说话那叫一个八面玲珑,怎么听怎么贴心,跟现在牙尖嘴利的样子截然不同。
沈稚秋眨眼:“我以前也没发现你这么能装,咱们俩只能叫彼此彼此。”
虽然早知道他心有沟壑,却没想到藏得这么深,背地里和赵霁合作扳倒了陈家。
她还记得此行的目的,直接切入主题:“还是先带我去看看苏将军吧,这是头等要紧的大事。”
听到苏雪青的名字,赵问神色几变,最后压低声音道:“谢谢。”
“我救的是苏将军,不是你,谢我干什么?我在宫里的时候苏将军把我当成朋友,投桃报李,我也只是尽了一个朋友的职责,仅此而已。”沈稚秋不想接他的话,他的谢意对她来说毫无意义。
赵问听出她的厌恶,还是坚持道谢:“雪青是我的心上人,你愿意救她,无论如何还是要道一声谢。”
他知道沈稚秋这个时候现身要冒多大的风险,她身份敏感,如果待在问龙城,这辈子都可以安然度日,而她主动来到京畿,这本身就是一种冒险。
两人说话的功夫已经来到里屋,吴太医刚刚给苏将军扎完穴道,正准备起身。
他见到容妃时大吃一惊,心中暗忖:这些年轻人到底是什么混乱关系?我是年纪大了吗,完全搞不懂。
一会儿容妃跟淮阴王有染,一会儿消失不见,一会儿又和皇帝一道出现。
莫非真是狐狸成精,来去自如?
当然这些不是他应该好奇的事情。做太医知道太多宫中腌H的事情,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他可不想把命折在这里。所以他秉持看不见、听不见的原则,把头死死埋着,非必要情况不做半点多余的事。
幸好皇帝也没想过让他留在屋内。
赵问说:“吴太医,你先出去。”
“诶!微臣马上就走。”这话他爱听,吴太医都不用等人催,提着药箱马不停蹄就退了出去。
沈稚秋没太关注他的举动,而是把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到了苏雪青身上。
窥见女子毫无血色的脸,柳眉不由得一蹙,斥道:“我走之前苏将军还活蹦乱跳的,现在成了这个样子。”她没好气地瞥了眼赵问,“皇帝陛下,您行不行啊?如果护不住她,还不如让雪青跟我去问龙城算了,在那里我保证没人敢动她。”
她是真瞧不起这些男人,嘴上说着什么保护天下苍生、成就宏图霸业,结果呢?遇到点危险连自己喜欢的人都保不住,亏他还是皇帝呢。
这么窝囊废,这皇帝不做也罢。
沈稚秋跑神地想:也不知道天下男子都这样没用,还是只有赵家的男人格外废物?
可惜她经历的男人不多,往后应该也没什么机会去体验,这个问题只能永远成迷了。
赵问被她尖锐的话语刺得心脏一缩,却说不出任何反驳,或者说他也不想反驳。
她说得没错,雪青受伤全是因为他妄自托大,明知陈维青已经被逼上绝路,肯定有反扑的举动,却没有丝毫防备,仍旧贸然行事,这才给了刺客可趁之机。
是他的错,他无从狡辩。
赵问并不在意自己是否被贬低,他在意的是另一件事。
男人听到自己艰难的声音:“雪青……还有救吗?”
沈稚秋俯身查看苏将军的伤口,又探了探女子的脉搏,随口说:“有救,不过这道伤口刺得太深,她五脏六腑都有损伤,一来需要很长的时间休养,以后不能再带兵打仗;二来就算养好了身子,也会比从前虚弱许多,不可能完全复原。”
“会影响她的寿数吗?”
“不会。”沈稚秋解释道,“但前提是苏将军不生孩子。女子有孕脏器会被孩子压迫,她的身体受不了。”
赵问松了口气,喃喃道:“只要不影响寿数就好。”他还没来得及开心太久,心又提了起来,“可是要怎么样才能确保雪青一直无子?”
宫中虽然有避子汤,但那是药性极猛的药,很伤身体,而且也做不到完全避孕,否则宫内不会有那么多意外出生的皇嗣。
除非他们俩永远不……
他的思绪很快平静下来:“好,我可以做到。”
赵问心里已经有了很清晰的规划。寻常男人不可能做到不碰苏雪青,所以他必须和她成亲,因为他不能确保别人,只能确保自己。
沈稚秋没想到他这么爽快,眸光微动,道:“赵问,我很好奇,当时如果你知道苏将军会受伤,是宁肯自己死还是她死?”
她毫不怀疑赵问喜欢苏雪青,却不知道这种喜欢可以深到什么样的程度。
赵问的回答没有丝毫犹豫:“她的命比我的重要。”
他做的一切既是为黎民苍生,也是为了苏雪青。可如果雪青死了,所有事情好像都变得没有意义。也许原来他还不太确定,可看到她了无生气地躺在那里,很多事就都变得明了起来。
沈稚秋微微一笑:“出乎意料的答案,但我很高兴。”
“我有办法确保她不会孕育子嗣,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他的声音听起来很急切。
“你这辈子,只能有苏雪青一个人。”沈稚秋说。
这个要求对皇帝而言无疑是个过分的要求,尤其是苏雪青还不能生育的情况下,赵问完全可以拒绝。
但他答应了。
“好。”
对赵问而言,世上所有女人加起来也不及苏雪青一根头发丝。如果他是贪图美色的人,那他最该爱的就是沈稚秋。
毕竟宫中没有人不知道,容妃美貌盛极,无人能比
“记住你说过的话。”沈稚秋意味深长地说。
她替苏雪青开了方子,把药方递给赵问:“按着这个药方煎药,一天两次即可。她的伤口处理得很好,我就不画蛇添足了。”
沈稚秋替苏雪青掖好被子,准备离开,被他叫住。
“沈瑟瑟。”
这是赵问第一次叫她的本名。
“叫我做什么?”女子驻足回眸,静静地看着他,等待下文。
皇帝屈膝向她跪下。
她乌黑的瞳孔晃了晃。
“三年前我在江南遇到你时就知道了你的身份,赵家对你造成的伤害,我……歉疚万分。”他抿着唇,轻声说,“你若想杀我,我不会反抗。”
沈稚秋摇头:“在你身边时我有无数的机会可以对你下手,我也确实想过要杀了你替萨灵族报仇。你之所以还活着,要感谢自己是个良心未泯的皇帝。杀了你会动摇大庆根基,国灭了无所谓,我只怕会让更多百姓流离失所。”
“如果你真的对我感到愧疚,好好当你的皇帝吧。”
赵问苦笑:“沈瑟瑟,你心太软,不是件好事。”
沈稚秋但笑不语,没有告诉他自己早早就在他身上下了蛊毒,他这一生只能与一个女子欢好,一旦破戒便会浑身溃烂而亡。
也就是说,他这辈子只能有苏雪青一个人,而她无法生育。
他如果能信守诺言,当真做到不辜负苏雪青,那她沈稚秋也可以大方地做一回好人,不要他的命。
要是不能守诺……
若有国丧,天下皆知,也不需要她再做些什么了。
沈稚秋永远记得自己的目的。
她要让赵家,断子绝孙。
而这些赵问自然是一无所知。
他迟疑片刻,又说:“九叔在宫里,你要不要去见见他?”
“不用。”女子表情平静到近乎冷酷,“我和他此生此世不会再见面,也无话可说。”
爱和恨都不复存在,这才叫缘尽。而两个陌生人是没有必要相见的。
想起九叔思念成疾的模样,赵问只能一声长叹,深知他们两人此生无缘了。
他丢了块令牌过去。
女子挑眉,不明白他的用意。
赵问道:“你身陷囹圄时,陆寰、薛文婉这些人出了很多力想帮你脱困。情谊难寻,大庆对不起你,但她们没有。”
他露出了两人认识三年来第一个真心的笑容。
“有时间可以回来看看,她们很想你。”
这几个名字都深深刻在她的心里,哪怕只是提起都会让沈稚秋觉得温暖。
她微微一笑,对赵问说:“也请陛下替我转达,如果有一天她们愿意离开京城,一定要去找沈稚秋,她在问龙城等着大家。”
眼下薛文婉等人到底还是皇帝的妃子,她不方便私会,更知分离在即,徒劳相见只会惹来那些女人更多的离愁。
薛文婉有薛家难以割舍,陆寰有母亲要奉养,她们有牵挂,和她不同。
但沈稚秋相信,总有一天她们还能再见。
赵问似乎还想说什么,却见女子摆了摆手,步伐潇洒地往外走去,不带半点眷恋。
“别送了,皇帝陛下。”
柳上烟归,池南雪尽,又是一个春光潋滟的时节。
男子身姿颀长,站在树下等她,叫她晃眼想起了那日下雨,俊美的郎君在雨中百步穿杨,一箭桃花。
花动一山春色,他动我心。
见她出来,桑落目光泛柔。
沈稚秋提起裙角,如一只飞燕,轻盈向他奔去,她霸道地拉起他的手,眼睛弯成月牙。
“小煞星,我们去江南看花吧。”
“好。”
“我还想去扬州买胭脂水粉。”
“好。”
“听说挽琴公子最近在那边比武论剑,他弹琴弹得可好了。”
“这个不行。”
“桑落你凶我!!”
“没、没有……”
两人的声音渐渐远去。
午梦千山,窗阴一箭,唯愿,珍惜当下。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