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天虞城的参军姝,我为天虞百姓而死,我为将士们不用再流血牺牲而死。在三千年后,史书依然记有我的名字。”
“而你呢?这个尊贵的壳子是你的倚仗,也是你的樊笼,没有人会记得你,穷奇。”
“云初!你找死!”
鬼域的天地忽然动荡起来,怨气一层一层从亡魂们身上剥离,像混沌初生的世界,黑的往天上走,白的往地下沉。
云初将手中丧失知觉的姝扔到地上,他能感觉到,鬼域已经不再受自己的控制。他的心血,竟然真的被棠谙驱散了......
棠谙看见姝的样子,怒不可遏。没了鬼魂干扰,她终于可以使出引魂术。
灵力化作白线,再编织成一张又一张白纸,覆盖在云初身上。云初面目狰狞,拼命将这些附骨之蛆般的纸张甩掉,但无济于事。
“嗬嗬――”
仅余口鼻在外时,云初忽然笑起来,“没有人会记得我吗......我不需要,我不需要!!”
棠谙惊讶地发现,散步在空中的那些怨气,竟然团成一个漩涡,被云初缓缓吸进身体。
“他疯了吗!这样他也会丧失神志!”
裴千烛提剑上前,却被怨气漩涡弹了回来。怨气趁他不备,从剑尖缠绕着攀上来,沾染右臂。
“糟糕!”裴千烛急忙丢下剑,封住右臂大穴,但怨气还在往上爬。
“棠谙,用引魂术把我右臂封住!”
棠谙眉头紧拧,但现下也只能这样了。
鬼剑已经被怨气彻底侵蚀,触碰不得。“裴兄,用我的剑!”银光闪过,一柄利刃被扔到裴千烛面前。
易淮扶起常卿诀,“不用担心,鬼魂已经不再攻击人,我们暂时安全。”
“呵......安全吗?”
云初缓缓睁开那双纯黑的眼,盯着棠谙,目光怨毒。“花魂,这是第二次了......你为何偏要和我作对!”
忽然有嗡嗡声响起,一团黑云涌过来,定睛看去,竟是铺天盖地的焰燃黑虫。
棠谙愣住,这不应该啊......
“是言渊,他将言渊吞噬了!”易淮高呼。
棠谙忽觉脊背一凉,这家伙,真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黑虫顷刻袭来,它们的目标只是棠谙。眼见着棠谙被包裹,裴千烛在虫群外急得快疯掉。
棠谙用纸壳将自己包裹起来,勉强能抵御片刻。
易淮忽然指着云初,面露惊恐,“裴兄,你看那是什么?”
原来易淮处在云初侧面,第一时间发现了从他脑后长出的那张脸,依稀是......言渊的模样。
裴千烛:“那是言渊的残魂,正在与云初抗衡。”
易淮问:“我们可以做些什么?”
裴千烛摇头,“没有办法,只能静观其变。除非......”
“啊――”
只见云初五指作爪,朝向易淮。随后,易淮身体不受控制地飞向怨气漩涡,裴千烛拉也拉不住。
“糟糕!”裴千烛瞬间反应过来,“易淮是穷奇的残魂,他想将自己魂魄融合完整,以吞噬言渊。”
裴千烛顾不得那么多,他螳臂当车般的想闯进怨气中,但云初不给他这个机会。本该走上黄泉路的亡魂,在云初的召唤下,重新聚在一起。
云初如今是怨气的主人,亡魂们在怨气驱使下,不得不听从他的命令。
裴千烛被浩大鬼群拦住,寸步不得前行。
不知过了多久,棠谙的纸壳破了,裴千烛也因力竭倒地。焰燃黑虫和亡魂涌上来,他们不屈地睁着眼,却只能感到深深的无力。
火焰把皮肤当作燃料,血液在五脏六腑里翻腾,没有哪一刻比此时更能让棠谙感受到,她这具身体,快不行了。
在云初肆意的笑声中,棠谙忽然听见一个很微弱的声音。她说:“棠谙,你要活下去......”
棠谙低头,只能看见一双乌青手臂,牢牢将自己箍在怀里。又长又尖锐的指甲,却怎么都不会划伤她。
棠谙想回头,确认身后那人究竟是谁,却被阻止。那声音带着笑意传来,“很丑,不要看......”
棠谙还有站立的力气,但身体却在往下倒,原来是覆在她身上的那个人,倒下了。焰燃黑虫还是没有散去,那个人舍弃自己的生命,也不过换得棠谙多活一阵再死。
“阿诀――!你怎么了,阿诀?”
透过黑虫缝隙,棠谙隐约看到云初在向他们奔来,面上带着莫大悲伤。
棠谙眨眨眼,是看错了吗?
及到近处,云初的表情在瞬间切换,他笑得很猖狂,“易淮,不用伤心,你很快也会死了......”
“快死的人是你!”易淮的声音一出,云初脸色骤变。他暗骂一声,“该死!”
棠谙眯起眼,依稀看到从云初身体里升出三缕魂魄,他们纠缠在一起。
“让我从身体里离开又有什么用?顶多魂魄动荡而已,真是白费力气。”云初不屑道。
棠谙这些人,死的死,伤的伤,满目望去,竟无一人能战。这是最后的机会了,一定有办法,铲除云初,一定!
棠谙抬起手,指尖灵光微闪,又黯淡下去。她的灵力,已经完全枯竭了。
云初魂魄强劲,没一会儿,易淮和言渊二人便落败于他。云初瞥了眼棠谙,“我都说了,花魂不值得信任,但那两个蠢货不听。”
他忽然看见一抹红光,神色愕然:“等等,你要干什么?你......你要自焚!”
火光从四肢百骸骨燃起,最终染成一片,棠谙的脸藏在火焰中不断变换。她似乎并不感到痛苦,只有无尽的温暖。
云初拼命往自己壳子里躲,但一股强大的吸力,从后背袭来,他无论如何,都飞不过去。
“跟我走吧,回家了......”棠谙的声音仿佛从天外响起,她看见自己的身躯被火焰燃成尘埃,但灵魂站了起来,浴火而生。
迷途的亡魂,终于可以回家了。
望着惊慌无措的云初,棠谙笑道:“我会带你去见黄泉路,何必惊慌?”
但亡魂们却不同意,他们清楚无比地记得这个人,这个将他们囚禁,让他们被怨气折磨的人。亡魂一拥而上,带着滔天怒火,用牙齿、用利爪,让他的魂魄,一片一片铺满黄泉路。
“这是?”鬼界的子民皆惊疑地望着奈何桥,那里是从未有过的热闹。黄泉花海不知为何,重获生机,烈焰般盛放。
鬼群中忽然响起一个声音,“是花魂回来了!”一声声欢呼连成一片,他们奔走相告,屋里的鬼魂也都从窗子里探出头来。
但棠谙此时已经虚弱地连话也说不出,她的身影越来越淡,最终消失在奈何桥前,连看一眼鬼界的子民们,都做不到。
鬼界变得无比热闹,失散已久的亲人拥在一起痛苦,人们都沉浸在劫后余生的喜悦中。只有忘川河边的黄泉花,又慢慢枯萎了......
裴千烛不知睡了多久,缓缓睁眼,眼前是朴素的床顶。
“鬼王,您总算醒了。”竟然是时洙。
但裴千烛没心情思考这些,他的所有记忆,还停留在棠谙自焚的那一刻。那时,他冲上去,试图挽回些什么,但只握住一片虚无。
“真的是虚无吗?”时洙突然开口,她指着裴千烛的右手,那里本该被层层白纸封印住。
裴千烛缓缓松开紧握的拳头,里面竟然是枚鲜红色的珠子,与棠谙常带的那颗,十分相似。
“鬼王,上天总会留有一线生机。经过此劫,花魂已然得道。那么,种下它吧,她会在所有人的期盼中回来。”
......
“棠谙?”
棠谙醒来时,便看见常卿诀的脸在眼前不断放大...再放大...棠谙想往后躲,却怎么都移动不了。
“原来你真是一朵花!这也太不可思议了!”
“棠谙......”裴千烛将常卿诀扒开,“你不要急,再过几日就能化出人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