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光层层交叠,汇成一座悬浮状态的楼梯,不断向上蔓延,通往的终点漆黑遥远,仅仅一眼便能让人感到畏惧。
一只尚有余温的手轻轻推了推江初篱的后背。
江初篱站在星光汇聚而成的台阶,俯看着星光的主人们,她们始终微笑着。
陆冠清抿唇,看向凤凰一族的那些人。
果然,是阵法。
这些人从到达这里便没有移动位置,是因为她们从一开始就在布置阵法。
“七层虽凶险,但并非不能通过,我们碍于天道,不能与你多说。去吧,孩子,不要让我们的努力白费,我们这些老人家就先睡一会儿了。”女人轻柔地开口,说到最后,她眉眼弯起,脸上是显而易见的轻松。
“阿篱・・・・・・”
有族人欲言又止,紧紧注视着江初篱,江初篱认出了她,静静等待着她开口,可她最后却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抬手向她挥了挥,示意江初篱快走。
江初篱与她对视片刻,读懂女人眼底的意思,她垂眸,毫不犹豫迈上台阶,只是在登上几阶后,她回眸看向君观澜,忽然一笑。
“君观澜,我很高兴。”
你本性依旧。
君观澜抬头,撞入那双含笑着的星眸,他一怔,接着心底便是无尽的酸涩。
不是的。
不要因为这种事笑啊。
阿篱,对不起……
可江初篱并没有必须得到他回应的意思,她说完,便真的头也不回地向前走了。
褚诃故在台阶下朝女人温和一笑,径直走上星光汇聚的楼梯。
“传送法阵已经重启,通过法阵可传送诸位到千里之外的地方,但重启此地诸事,烦请诸位忘却。”
青衍山弟子中明显有人有些犹豫,但柳屏却上前一步,拱手行礼应下。
见此,其余弟子也只能点头应下。
“七重塔现世,定会引起异动,远离此地,忘却一切,未尝不好。”凤凰族人中有人出声善意提醒道。
“我会带他们离开的。”
柳屏诧异地看向声音的主人,陆冠清苍白的脸孔尽是平静,胸前手指已然掐好法诀。
柳屏垂眸浅思,又向陆冠清一鞠:“那便多谢陆道友了。”
法阵启动前,陆冠清满怀深意地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君观澜,闻名于世的流光剑尊依旧垂着头沉默不语,似乎是被这世间抛弃了一般。
李兆诗有些焦虑地看向柳屏,在收到柳屏安抚的眼神后,她低下头,在心底缓缓叹了口气。
陆冠清平静回头,任由自己被法阵的光芒吞没,顷刻间,大殿陷入了一片寂静。
“不追上去吗?”
君观澜慢慢放下捂着伤臂的手,修长的手指向空中平缓伸开,被囚困的怪物瞬间挣脱阵法束缚,乖顺地缠绕上君观澜的手臂,刹那间,泛血的伤痕恢复如初。
女人似乎早有预料,神色不改,见君观澜不语,便抬头看向漫长的阶梯,接着,缓缓闭上眼,感受着身体的逐渐消失。
“哎呀,就这么都走了,一点不等我嘛。”
女人倏然睁开眼。
“魔族。”
纪策拍了拍身上莫须有的尘土,折扇抵唇,眉眼带笑,并没理会女人。
这副模样,理了也是白费心机。
他朝君观澜一笑,眉眼弯弯,对君观澜身上乖顺的怪物毫不意外:“哎呀,不愧是青衍山精挑细选的祭品,大祭品和小祭品,还真有趣啊。”
第75章 荣幸
漫长的阶梯上, 江初篱抬眸忽然顿住脚步。
宋予籍站在不远处的阶梯上,俯视着她,眼神却是说不上来的复杂。
“这是第七层吗?”
江初篱笑笑。
宋予籍颔首也是一笑, 摇摇头:“不是,若按之前计划好的,此刻我该说,这是你的陌路,你的奈何桥。”
“现在呢?”江初篱没有生气, 反而又笑了笑。
“不想说了。”宋予籍叹了口气, 将本命剑召出,直指江初篱, “来杀吧, 我不手软,你也不要心软,毕竟,跌落阶梯者死无葬身之地。”
宋予籍飞快将剑锋对准江初篱,脚下一跃, 剑锋交错发出“钲――”的声音。
狭窄的区域内, 脚步变化艰难,宋予籍神色也越发严肃。
她知道江初篱实力不俗, 却没想到她们的差距如此之大,她完全不是江初篱的对手。
可她不愿就这样认输。
“拿出你的实力。”
宋予籍明显感觉到了江初篱的留手,她咬了咬唇, 死盯着江初篱。
她选择了这条路, 也就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她不需要这样的留手!
江初篱没有开口,可骤然艰难地起剑让宋予籍明白, 这便是江初篱的回应。
宋予籍忽得一笑。
“我受曲家的恩惠,不能不报。”
她被宋家驱逐后,是曲家主救了她,曲家主于宋予籍而言,是在这世间最最重要的人,她为曲家做了很多事,那些事大多阴暗不可见人。
久而久之,她开始想要离开。
可多年的感情,终究无法忘怀,当他面色苍白,风尘仆仆而来时,宋予籍想的是,幸好,阿娘早死,这世间无人再会去记挂她。
死了也就死了,此事过后,她也就彻底不欠曲家的了。
“我猜他们应该只让你拖住我,何必露出这副表情。”
宋予籍一怔,仅仅是这一瞬间,手上的剑便被打掉。
结局早已注定,宋予籍失神地看着跌落的佩剑,阖眼轻叹一声,继而笑看向江初篱。
“你猜的不错,可我这样的人,早已没有活下去的资格,”
她的手不知沾染了多少肮脏的东西,她自己都有些看不清了,阿娘临终前曾说想让她成为个善良的孩子,好好活下去,快快乐乐活一辈子。
可她到头来却满手鲜血,甚至对自己的朋友下手。
她实在厌倦这样的自己。
宋予籍抬手,星芒从她的指尖划过,突然她向后一跃,投入无尽的深渊。
江初篱死死握住她的手,眼神炙热明亮:“这也是曲家的任务吗,想让我看着你跌落,利用我的愧疚和难过,拖延我登塔。”
“放手!”宋予籍眼睁睁看着江初篱捉住她的手腕,宋予籍想要挣脱,却被江初篱的手死死抓住,半分挣脱不了。
江初篱声色严肃:“别动了,宋予籍。”她略微停顿,故意笑道,“别想让我愧疚。”
宋予籍只觉得喉头一阵艰涩,她放低了声,语气略带哀求:“放手吧,你的时间宝贵,别浪费在我身上了,我们认识才多久,你真正的朋友还在第七层等你了,江初篱,放手!”
江初篱只是平静地看着她:“宋予籍,你是我的朋友,朋友是不能用时间衡量的,时修尘很重要,你也一样很重要,这点道理,连村头的小孩都明白。”
她像是告诉宋予籍,也像是告诉自己:“我会带你平安离开,我们都会平安回去。”
宋予籍阖眼,轻声咒骂:“……你可真是个笨蛋,大笨蛋!”
眼泪却肆意落下。
只听见江初篱笑着附和:“嗯,现在笨蛋要拉你上来,你愿意吗?”
宋予籍在心底叹了口气。
这分明是早就做好准备了。
果不其然,江初篱抓住时机,没等宋予籍的回答,一把将她拉回阶梯。
宋予籍瘫在台阶上,胸口怦怦直跳,她还没缓过来,便看见眼前骤然出现一只白皙修长的手。
“要和我一起去吗?”
宋予籍怔怔地看着她。
江初篱莞尔,眼底满是柔和:“就当是做个观众。”
两只手交叠,宋予籍顺势起身。
“你知道第七层是什么吗?”
江初篱摇摇头,神色坦然。
宋予籍愣了下,接着眉头一皱:“什么都不知道你就来,你还真是不怕死。”
她叹了口气,继续道,“七重塔的七层皆是环环相扣,不仅考验通塔者的实力还考验通塔者的心境,在传说中,除了看守它的凤凰一族,还没人能通过它的考验,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去,也不知道曲家主为什么要让我拖延你,但你要想清楚,此行恐怕有去无回。”
迈上台阶的脚步骤然一顿,宋予籍神色认真,朝回头看她的江初篱道:“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江初篱握着手中的凤凰骨剑,对宋予籍笑笑,语气坚定:“予籍,我知道,但我已经想好,无论前路如何,我绝不回头。”
宋予籍被她发亮的眼眸弄得一顿,接着,她无奈点头:“好,那我就来和你说说,我知道的第七层。”
七重塔的七层试炼环环相扣,实力与心境缺一不可,前三层主要考察实力,后三层考察心境,最后的七层则是实力与心境叠加。
江初篱此前经历的不同,是因那是凤凰一族为她特殊设置的,仅限她一人可通,如今外人进入,经由凤凰一族设置的试炼受到干扰,自动恢复成原有的设置。
“第六层不是一个黑乎乎,没有形体的……”江初篱安静听着,突然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她出声打断宋予籍。
宋予籍略微思考,很快便想起来。
“那是上古魔族的试验造物,取战场亡魂困在一处,予他们人族血肉,加之秘术,长此以往,没有思绪的亡魂们融为一体,以人族血肉为生,在战场上受魔族驱使。”
说到这,宋予籍也有一瞬间沉默,她顿了顿,接着说道,“那些亡魂都不是正常死亡,死前的怨恨、不甘、恐惧……都会影响到它触碰过的人,后来被凤凰一族捉住,削弱其能力,镇压在七重塔。”
话音刚落,江初篱还沉思在宋予籍的话里,便听见宋予籍轻声“啊”了一下,江初篱抬头。
一扇古朴典雅的木门映入眼帘,门中央悬挂的铃铛无风自起,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
木门吱呀一声,缓缓打开,对面却是无尽的白色。
“到了。”
手腕上白色的小花像是感觉到了什么,微微摇晃起脑袋。
.
“剑尊大人好慢啊,怎么现在才到?”
褚诃故懒散地打了个哈欠,垂眸看向君观澜,笑意温和亲切,任谁见了都会觉得这个人应是无害,如果忽略他手中已经出鞘的扶危剑。
“唰――”
君观澜将流光剑从腰侧抽出:“让开。”
“这么冷硬的语气,真不知道那家伙怎么受得了你的。”
褚诃故若有似无地叹息着,话里话外对那人的亲近让君观澜不由得眸光微寒,他用力握住流光剑,像是想从中获得一丝慰藉。
“让开。”
君观澜平静重复,凌寒的剑意朝褚诃故倾倒。
褚诃故抬手将微动的发丝抚平,轻笑了声,如同长者在看不懂事的后辈,眼神温和:“都是大人了,怎么还像小孩子一样,指望用一句话解决事情呢。”
他装模作样地摇着脑袋,“还是不成熟啊……”
话音未落,扶危剑迎面挡下一道剑光。
君观澜抬眸,眼底满是寒意。
“哎呀,这么爱打架,你们就慢慢打,在下有急事,容在下先过一下,可以吗?”纪策笑眯眯地从君观澜身后冒出。
“她们居然把你也放进来了。”褚诃故挑了挑眉,眼中略带惊讶。
纪策依旧是那副笑眯眯的模样:“她们都魂飞魄散了,哪里还管得了我呀。”
褚诃故“啊”了一声,附和着点点头,接着笑道。
“没关系,我管就是了。”
“嗯?阁下这么爱管闲事吗?好吧。”纪策点点头,似乎很轻易地妥协了,只是片刻后,他眉眼又是一弯,白齿红唇的少年笑意盈盈,吐出的话狠辣入骨,“那就劳烦剑主,也魂飞魄散一下了。”
“是吗?”
褚诃故笑笑,看上去丝毫不生气。
“一对二,扶危剑主真的要管吗?”纪策唇角微抑,手上折扇被轻轻敲开。
褚诃故若有所思地看了眼身后,眉宇温和,接着便侧身让出一条路。
纪策一愣,身旁的君观澜脚步匆匆,径直向前走去,即使经过褚诃故,也没有一丝停顿。
纪策眉头一皱,看向褚诃故,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唇角笑意冷下,细长的眉眼一压:“你在拖我。”
褚诃故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噗呲一声笑了出来,笑够了,他才缓缓道。
“不可以吗?只许魔尊大人拖小阿篱的时间,不许我拖,不好哦,你拖她,我拖你,这算是……”褚诃故顿了顿,似乎在想一个合适的形容,半晌,他笑道,“拖人者终被拖?”
“你还和百年前一样,令人讨厌。”
褚诃故笑得温和:“我的荣幸。”
第76章 雷劫
踏入无尽的白洞中, 意识渐渐消失又重聚,刺眼的光消失,江初篱缓缓睁开眼。
和想象中的第七层不同, 眼前的一切,静谧而沉寂,四周没有一丝声音,天空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死灰色,无端让人感到压抑。
宋予籍仅仅是站在原地, 后背已然冒出冷汗, 心底不由得开始恐慌。
“别怕,有我呢。”
江初篱轻柔的安抚声, 将宋予籍的思绪拉回, 她怔怔地抬头,一阵恍然后,她摸了摸自己的脸颊。
湿漉漉的感觉。
不知从何处吹来一阵风,不伴随着知名的白色花朵飘扬开来。
江初篱顺着飘扬的白色花朵看去,远处, 少女捧着白色花束, 褴褛的衣衫却绣着精妙的花纹,她抬眸与江初篱对视, 眼中沉淀着古朴的气息。
“江初篱。”少女声音疲倦,“我等你很久了。”
宋予籍眉头一皱,只觉得眼前的少女诡异且危险, 她刚想提醒江初篱, 便听到身侧江初篱镇定的声音。
“退后。”
她侧眸看去。
江初篱手握凤凰骨剑, 眼眸认真,待时而动。
少女族长微微勾起唇, 将白色的花束向空中一抛,刹那间,花瓣四散。
白色的花瓣在落地的一瞬间化为人形。
“她们”目光呆滞,脸上毫无表情。
“她们・・・・・・”
宋予籍喃喃着,眼中满是困惑,她困惑地看向江初篱,却发现江初篱的神色竟是错愕。
远处,少女族长依旧风轻云淡:“她们说,你是个很有天赋的孩子,即使在整个凤凰一族的历史上,你都可以被称一句天才,来吧,让我看看你的实力。”
刹那间,那群花瓣化作的人,齐齐将目光投向江初篱。
“我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