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日乐是年纪小,不会想那么多。
高云比她们都大,在京中也有几年了。她自然比宝日乐更了解含璋。
含璋的许多事情都是托在孔嬷嬷身上的。但高云从来都没有说过什么,哪怕是看过了金帐之后,她看向含璋的眼神,还是那样的温柔,永远也都是那样的宠溺爱怜。
姐妹三个回来午睡,含璋忙了一上午,这会儿早就昏昏欲睡了,宝日乐抱着她早就睡着了。
含璋也正要睡着的时候,忽而感觉到有人握住了她的手,因气息太熟悉,她倒是没有被吓一跳。
睁开眼睛一瞧,是高云。
高云极温柔的对着她笑,轻声说:“含含,以后不管是谁,若问你这些事是如何来的如何会的,你都要记着,说是孔嬷嬷教你的。知道么?”
含璋迷迷糊糊的,总觉得这话很熟悉。稍稍想了一想,好像福临也和她说过一样的话。
没听到她的回答,高云又说了一遍,这会儿没有旁人在身边伺候,只有她们姐妹三个睡在一起,宝日乐都睡着了。
含璋困得很,也没有多想,她反正都答应过福临了,再答应高云一遍也没什么,她就点了点头,说好。
得到了含璋的承诺,高云似乎就放心了,慢慢松开含璋的手,哄着她睡了。
宝日乐进京了,也不能总住在简郡王府了,还是要进宫去给太后请安的。
高云有身孕,月份大了,不便出门,太后免了她的请安。
含璋便在回宫这一日,将宝日乐带上,从简郡王府里搬回了宫中。
慈宁宫里可热闹了。
这回的人来得分外的多。
宫里蒙古出身的太妃们都来了,有身份的在殿内坐着,身份不高的就在外头给太后请了安便走了。
几位阿哥们都在,三阿哥也让太后叫人给抱来了。公主们也都是在的。
宝日乐进宫后,就同多尔瑾格佛贺她们一道住在公主所那边,和东西六宫的嫔妃们不会见面,也不会有什么牵扯。
但宝日乐毕竟是科尔沁的格格,也是皇后娘娘的亲妹子,后宫嫔妃们自然也都是要来认认人的。
静妃和佟妃没来,都在各自宫中待着。阿如娜倒是来了,就在那儿安静的坐着,心平气和的模样。
宝日乐这圆乎乎的活泼模样,很惹太后的喜欢。宝日乐就坐在太后跟前,太后一边搂着含璋,一边搂着宝日乐,笑得合不拢嘴。
贵太妃和康惠淑妃都在旁边凑趣。
孩子们也都热热闹闹的说话玩耍。就是三阿哥有些小,和他们玩的少,有些不知所措,但有大阿哥这个大哥带着,倒也还成。
嫔妃们里头,庶妃们人多,身份也差不多,都能聊到一块儿去。就是阿如娜那身份有些尴尬,她身份放在那儿,也是尊贵的,偏偏至今没有封妃,只是妃位的待遇,又不得福临宠幸。
静妃又还被禁足了。对比在太后跟前炙手可热的含璋姐妹俩,阿如娜这边就冷清多了。太后偶尔的问话,叫人瞧着都像是施舍的。
为怕惹麻烦,也很少有人和阿如娜说话。
即便这样,殿中的气氛也还是很好的。
便是在这样高兴的时候,吴良辅却来慈宁宫要人了。
是福临叫他来的。他奉旨来的。
太后搂着含璋,问吴良辅:“皇上说要谁?”
吴良辅不敢造次,事先又得了福临的吩咐,忙恭恭敬敬地说:“回太后,万岁爷想请皇后娘娘身边的孔嬷嬷去一趟乾清宫。”
太后说:“只叫孔氏去?不叫皇后去?”
吴良辅说是。
太后脸上还挂着笑呢,可含璋离得近,早瞧见了,太后眼里的笑淡了很多。
这事儿就透着不寻常的。
不请皇后去乾清宫,单单只请皇后身边的嬷嬷去。这就是不对劲的。
况且这个时候,谁都知道,皇上在乾清宫忙正事。哪有闲工夫见皇后身边的人呢?
除非,是这正事里牵扯上了皇后身边的人。孔嬷嬷摊上事了,才会让皇上身边的人奉旨来请。
含璋一瞬就想到了这些。
她看了看孔嬷嬷,孔嬷嬷含着笑,主动给太后福身:“皇上请奴才去。奴才遵旨去乾清宫。太后娘娘与皇后娘娘宽坐。”
太后当然没有不放人的道理。
这会儿因为吴良辅的出现,殿中的说笑声都止了,人人都瞧着这边。
孩子们还小,都叫苏茉尔让宫人们给带下去了,叫他们到隔壁去玩。
就连宝日乐,也让苏茉尔牵着去了。
宝日乐到底年纪大一点,她担心姐姐,有点不大想去,但她在这儿也帮不上自己姐姐,苏茉尔悄悄和她说了两句话,她就跟着苏茉尔去了。
实际上,这宫里有太后皇上宠着爱着,谁也不能将皇后娘娘怎么样的。
太后看了看孔嬷嬷,又看了看众人神情,点了点头,说:“你去吧。”
太后放心让孔嬷嬷去,含璋却不放心。
她压根不知道出了什么事让孔嬷嬷去乾清宫。
含璋看看太后,太后对着她安抚一笑,还伸手轻轻摸了摸她的脑袋,姿态亲昵透着保护,含璋忽然就觉得,好像有什么事情是太后知道,而她不知道的。
甚至含璋觉得,这事儿贵太妃淑太妃都知道,就她一个人不知道。
含璋平日里躺平,关键时刻她脑子还是转的很快的。
有人护着她,也不代表她什么事儿都不会想。
就这个时候,她忽然就想起在简郡王府的那个午后。
高云握着她的手,叫她说的那番话。叫她答应的那件事。当时含璋困了没有多想,可现在却不得不多想了。
究竟出了什么事,只叫孔嬷嬷去?
含璋轻轻咬了咬唇,她起身,从太后的怀中走出来,望着太后说:“额娘,孔嬷嬷是我身边的人。若有什么事,我带着她一块儿去乾清宫吧。”
她老说孔嬷嬷是块万能砖,哪里需要哪里搬。她总是有什么不合时宜的锅,都往孔嬷嬷身上甩,只管叫孔嬷嬷背着。
可孔嬷嬷是个人,还是个对她很好很好的人。她很信任孔嬷嬷的。她在宫里,孔嬷嬷是她最最信任的人了。
她不是砖也不是背锅侠。孔嬷嬷有事了,含璋不可能袖手旁观什么都不管的。
太后瞧着面前娇小纤细的皇后,那双漂亮的大眼睛里蕴着清凌凌的水光,就如同她刚入宫的那一日,清澈如初,没有丝毫的杂质。
这样柔软温厚的小姑娘做了大清的皇后,是大清的福气,也是宫人的福气。
太后没有理由阻拦,也知道,她那么疼爱的漂亮的小囡囡执拗起来,她的决定是轻易改变不了的。
太后知道拦不住。
太后轻轻的笑了,摸摸含璋的脸颊:“去吧。有我在呢,咱们的含含吃不了亏的。不会有人敢欺负你的。”
“皇上和我,都会护着你的。”
含璋点了点头,给太后行礼后,就出去了。
她心里默默地想,太后说,皇上和她,会护着她的。那孔嬷嬷呢?谁来护着呢?
不愿置身事外并且不觉得这事儿跟自己无关的含含小皇后心里想。
没关系的,我有人护着,那我身边的人,我来护着就好啦。
如果实在护不住,那她就去求太后。
含璋到了乾清宫,她不是在暖阁这儿见到福临的,是在他们君臣平日议事的地方见到福临的。
吴良辅进去通报后,即刻就出来了。
含璋以为吴良辅出来是迎她的,结果刚往前走了一步,还没进去呢,就瞧见福临从里头出来了。
一见了她,福临唇角就微微勾起来,过来牵住她的手,姿态亲昵,语声温柔。
他小声说:“朕就知道你会过来。”
他说:“里头人多,但别怕。你和朕坐在一处就好。”
他是专门出来接含璋的。
就怕含璋自个儿进去,瞧见了这么些人在里面坐着会害怕。
与福临在议事厅议事的,是议政王大臣们。诸王大臣贝勒们一屋子坐了十来个人。
里头大多数都是上过战场的,在皇上跟前议事,习惯性带着自个儿的气势,很少收敛那些莽撞兵营之气。
如今济度不在京中,在这儿坐着的,便只有岳乐。年轻一辈的人少些,年长的贝勒多一点。再就是满军旗的大臣们。
这些人不懂得收敛什么,加之福临最近做的一些事情,让他们深感不满,因此这气势上就更想要压着福临一头了。
含璋来之前,他们就谈的不是很好。诸王贝勒大臣生气,差点给福临拍桌子了。
福临倒是气定神闲,他不怕什么。可小皇后要是就这么走进去,大概是会吓着的。
福临特意出去接她,再把人好好的护着走进来。
他出去一趟,把皇后接进来,屋里这些人好歹收敛了一点,也大概是岳乐和郑亲王说过些什么,很多人脸上的怒意都浅淡了很多。
含璋其实不大害怕。这些人她认得几个,有些也能猜到些身份。
虽然她居于内宫,但她是福临的皇后,一年里总少不得要见命妇夫人福晋们,更少不得受人拜见。
能认得女眷是该当的,当家做主的男人们,诸王贝勒大臣们也不能不认识。
太后护着她,也着意培养她,教她认人,况她的一颗心,也不真正就是十五岁小姑娘的心,到了这样的场面,也不至于吓得花容失色。
坐在福临身边,与他姿态亲近,但也拿捏得住皇后的体面气派。
众人起身,有些病症在身上的郑亲王被福临免了跪,其余人都跪下给皇后请安。
含璋叫了起。
再坐下时,含璋就瞧见众人的目光,都有些凶狠的落在了她身侧的孔嬷嬷身上。
含璋忍不住捏紧了福临握着她的手,她问福临:“不知皇上请孔嬷嬷来,是有什么事呢?”
路上来时,她问吴良辅。吴良辅一句话都不敢说。说是军机大事,他一个字都不敢泄露的。
含璋也看出来了,福临应是有严旨给吴良辅。她问不出来,也就不为难吴良辅了。
到了这儿,她正大光明的问福临。
福临方才与他们说了许多话,不想把他们的蠢话再重复一边了,就看了岳乐一眼,岳乐会意,知道这差事是落在自己身上的。
便恭敬着,将事情原委与含璋解释。
说来不是什么大事。
诸王贝勒大臣一起议事,本来是有好几件事情的。可说着说着,就不知道怎么的被引到了皇后和皇后身边的孔嬷嬷身上。
这看似随意,但实则谁都知道是精心设计的话题,就直接落在了叫人议论纷纷的中宫身上。
董鄂氏被赶出宫中,对外说她照顾公主不周,不得再入宫中,却也好好给她指了一门婚事。
可指婚给孙可望做侧福晋,这惹恼了不少满军旗的人。
除了忠诚于福临的两黄旗两白旗,其余的旗下都是不满的。
满军旗的格格,怎能指给投降大清的人做侧福晋呢?若要是耿吴尚三王那样的人家也就罢了,孙可望这样的人,压根配不起。
可圣旨都下了。他们不满也无用。
皇上盛宠皇后,冷落六宫嫔妃,谁都入不了皇上的心了。
金帐避暑的事,叫外头议论中宫皇后许多。凭谁都想亲眼看看那金帐是个什么模样。
这宫里有贵太妃,又是明摆着的事情,说话没避着人,六宫上下都知道,皇后有此才能,都得益于身边的汉人嬷嬷。
宫里能传出来的话不多,但也不是全然铁桶一片,总有些人和太后和皇上不是一条心的,有心人的推波助澜之下,外头就都知道了,这位汉人嬷嬷有多厉害,什么都会。
这些个诸王贝勒大臣本就心中不满,先前找不到借题发挥的地方,这会儿却像是拿住了把柄似的。
一个汉人,怎么能唆使大清的皇后干这些事情呢?一个汉人出身的奴才,又怎么会知道紫禁城的机密结构呢?
还会这么许多的事?
那她是什么出身?她家里是什么出身?她是不是包藏祸心,是不是想要通过控制皇后,再来控制皇上与满军旗作对呢?
在这些人口中,孔嬷嬷俨然成了挑拨大清与蒙古,挑拨满汉对立,帮助汉人攻击满人的罪人。
岳乐平铺直述,尽管他极力隐藏,但是仍然能听出他藏在平淡叙述之下的不赞同。旁边的王爷贝勒大臣们,有些可都是义愤填膺的模样,看着孔嬷嬷的眼神,连杀意都不掩饰了。
福临面上平静,握着含璋的手却微微收紧,是在无声的安抚她。
含璋这会儿却顾不上给福临些回应。
她的目光从那些人的脸上一一扫过。
他们当然不会怕一个年仅十五岁将满十六岁小皇后的目光,甚至还和她对视。
只是在福临的逼视下,他们没有太过分。
含璋却知道,他们面上虽然没有叫嚣,心里却是在疯狂叫嚣的。
他们之所以还有些顾忌,一则是忌惮福临,忌惮她是皇后;二则,是忌惮太后,忌惮她科尔沁的出身。
若是没有这两层关系,这些人,怕是就要将她生吞活剥了。
他们把这些事闹出来,明着是要见孔嬷嬷,要审问她定她的罪,实际上,这些都是针对她这个皇后的。
她太得宠,动了他们的利益,阻碍了他们的道路,所以,他们要先剪除她的羽翼,再图其他。
忽然有一双温暖的手捧住了她的脸,温柔的将她的脸转过来,满目的杀意远去,含璋望进了一双柔情似水的眼眸中。
福临在深深的看着她。
凝视着福临的眼睛,含璋感觉到她的心在微微的颤抖,明明是夏末的天气,这还没下寒气呢,她的手脚怎么就有些冷了呢?
脑海中,福临和高云的声音重叠在一起。
都在温柔的同她说。
――含含,你要记着,不管谁问你,你都要说,这些都是孔嬷嬷教你的。知道么。
含璋的身子轻轻一颤,不,绝不。
难道她要眼睁睁的看着孔嬷嬷被这些人杀掉泄愤吗?
第39章 光漾
含璋刚启唇, 还没有来得及出声,嘴里就被送入一个温温热热香香甜甜的东西。
她下意识的嚼了嚼,是软糯的干果子, 满口甜香, 一时竟没说出话来。
福临望着她笑:“科尔沁送来的干果。你阿玛说, 是你额娘亲手摘的。亲自晒的。是皇后喜欢的味道,对吗?”
一屋子凝成的对含璋和孔嬷嬷的剑拔弩张, 在含璋吃到这甜甜的干果后。好似被福临撑开了一个厚实的屏障, 所有的恶意和杀意,还有暴躁的叫嚣,都被隔绝在世界之外了。
含璋甚至没来得及细品福临话中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