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日乐开始思考了:“那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不能选地位太高的人家了。虽然我是姐姐的亲妹妹,将来或许还是郡主,但对家要是也出身极好,岂不是总有压服之心么。不能全心仰赖我。也不会都听我的。反而是我得听他的。只怕还是不得自由。若是选个出身低的,大概是很听话的。”
宝日乐想,大姐姐的简郡王,二姐姐的皇上,大约都是不听话的。
她没有大姐姐的手段,也没有二姐姐的心性聪明,她就只想有个人宠着她,她说什么对方都听,那就不能选出身太好的人呀。
含璋深深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等宝日乐自个儿自顾自的说完了,再转眸瞧见含璋的眼神,小姑娘自己倒是脸红了。
含璋抬手,今儿微风,没有什么炽烈的阳光,不然也不能在草原上这样躺着晒着。
感受着风穿过指间的温柔,含璋轻声说:“听说襄郡王给你们都写信了?”
宝日乐只当是姐姐体贴她才转移话题的,丝毫没有疑心的道:“是呀。他给我们都写了信。甚至还有温西珲和四公主写了信呢。哦,三阿哥那儿也有。”
“他也不管人家认不认得字。就直接写了。我和多尔瑾和格佛贺对过,信都是差不多的。他吃了什么喝了什么,每日见到了什么风景。絮絮叨叨一大堆。我都懒得给他回信。多尔瑾与格佛贺倒是给他回信了。”
“太后说,这是怕襄郡王在外头想家,皇上给出的主意。这信随我们回不回。我就没有回。和他不熟嘛,就不必回了。”
宝日乐大喇喇的笑,笑呵呵的告诉含璋,给她的信里,和别人的有点不一样。
“他还在给我道歉呢。我想着,他是为国征战去了,再说那事儿都过了许久,又是个误会。他说他以后不会再受人挑拨了。也不会再误会我。太后也说了,大人有大量。我就让多尔瑾在信上写了,我原谅他了,不用再给我道歉了。”
也不知怎么的,太阳竟出来了。
那就不能这么晒着了。
含璋起身,把宝日乐也给牵起来了。
草原可真辽阔啊,远处的山林间,有一片野马入林。
含璋驻足看了一会儿,然后转眸,目光悠淡地望着宝日乐:“襄郡王为国出征,只是跟着大军往南边去,行程是保密的。今儿在这里,明日在那里。为大军安全计,不能与任何人透露。”
“他如今能送出这几封信来,应当也是艰难。往后再收信,大约也是很难了。这信写起来,送出来,到你们手上都不容易。他也是想告诉你们,征战辛苦,可心中有所惦念,这日子就还能过下去。”
宝日乐有些不明白:“姐姐?”
“姐姐是怪我怠慢他了吗?”
含璋垂眸一笑,把小丫头往怀里抱了抱:“当然不是。我是想告诉你,他期盼家音,你懒得回信,就让多尔瑾多写一点。他看见了,也会高兴的。”
大清的贵胄子弟们,如今还是顺治年间,不同于往后的那几个朝代,这会儿还是有战事的。他们还要出外征战,也是要身先士卒到前线去的。
叫多尔瑾写的这一点回信,只怕就是从未上过战场的博果尔在这日子里的惦念与支柱了。
宝日乐就笑了:“好呀。那是多尔瑾的正经皇叔,她写信多写一点,才对呢。”
含璋只是轻轻笑了笑,牵着宝日乐的手:“你骑术了得,走,挑一匹马,去骑马给我瞧瞧。”
小小的少女在草原上纵马奔驰,畅怀大笑的模样,倒是深深印刻在了含璋的心上。
宝日乐的肆意吸引来了许多科尔沁的小少年们,他们在一起骑马,很快乐。
含璋却不得不承认,她有点心疼博果尔了。他还在那里为一个不知名的未来守着,这里的宝日乐,还什么都不知道呢。
将来,她有无限的选择,无限的可能。谁知道她什么时候就对别人动心了呢。博果尔喜欢她,可她是属于她自己的。她并不属于博果尔。也并不一定要喜欢博果尔,回馈博果尔同样的感情。
她甚至想,要不然,等以后博果尔守不下去就不守了吧。说不定他在外头,也会遇上和他契合的心上人呢?这分明是他自己的单相思。
这一段单相思才刚刚开始,连含璋这个旁观的人看起来,都觉得挺苦的。
这将来的事儿,谁能说得准呢?
再回京的时候,正是要入夏的时候了。
他们一行人到了京城,却得太后严令,不许进宫。要他们转道去京郊的行宫猎场,直接住在那里,不许回宫了。
接着,便有太后懿旨传来,令宫中太妃、嫔妃、皇子、公主,所有人即刻离宫避痘,往京郊行宫猎场居住。
是大阿哥。他出花了。
第64章 绽放
宫里不该有这样的东西。
未入关前, 先帝在盛京宫中的时候,就十分注意这方面,只因满人熬不过这个, 这几乎是致命的疾病。
含璋在盛京宫中参观的时候, 福临还和她着重讲了这方面的防治。
谁知道回京后, 竟听见了这样的消息。
紫禁城中的规矩比盛京宫中的规矩还要严苛许多。偏偏总有坏了规矩的人。
有个宫女病了,却怕失了差事不肯挪出去, 结果就接触了伺候大阿哥的人, 那个人没事,大阿哥却染上了。
事发时查到那里,那个宫女还说自己不是天花。结果叫太医一瞧, 她就是天花。还没等处置她,在含璋与福临回来之前,那个宫女就死了。
所有接触过这宫女的都被隔离起来了。有几个发病死亡的,但更多的, 是像大阿哥这样在出花的。因为发现的及时, 没有造成大规模的流行。
但是宫里是不能再住了。太后才下旨, 令众人离宫避痘的。
几个孩子都与大阿哥有过接触。虽然都还没有症状出来,但是孩子们都被隔离了起来, 令出过痘的宫人们,还有太医在照顾着, 暂时都还没有什么事,但观察期没过, 谁也见不到孩子们的面。
只能等他们自己熬过去。
宫里供起了痘疹娘娘, 宫外京郊的行宫猎场中, 所有人都是忧心忡忡的模样。
宫里向来对此事严防死守,可怎么就偏偏到了大阿哥的跟前呢?
大阿哥住在慈宁宫, 由着太后照顾。
这里还有二阿哥四公主,还有温西珲在。多尔瑾与格佛贺虽说住在公主所,但她们日日都要来慈宁宫请安,也会和大阿哥一起上课。
孩子们是天天都要见面的。一个接触了,另外几个都逃不掉的。
如今福临膝下就这么几个孩子,阿哥里头,年纪最大的也只是大阿哥,才五岁。孩子们本来长起来就不容易,容易夭折的时候多。
这样一来,孩子们几乎是要全军覆没的。唯一就是个宝日乐,跟着去了科尔沁,没接触到这个病。
这可不是太后多心,实是太后谨慎,觉得这件事有问题。像是有人处心积虑的想要对皇上的孩子们下手。
不管有没有,太后在福临与含璋回来之前,都已下旨,令严查此事。只是还没有查出什么结果来。
大阿哥那边的情况着实不大好。
另外几个孩子都隔离着,暂时还没有度过危险期,也不知道等待他们的会是什么,这一番就真的只能是看命数如何了。
哪怕是贵为皇子公主,也并不能有多余的命来逃过这等灾厄。
早年的这个时候,还不曾推行种痘之法,皇家的孩子得上这个病,也只能看自己的命数,熬得过就成,熬不过也是自己命苦。
含璋是入京时听见这个消息,心中便是一沉。
命数天定,因缘际会,她素来日子过得安稳和顺,一时倒是忘了,以为历史上既定的事情不会再发生了。
很多的事情都在因为她的出现而改变了。她便以为,大阿哥与孩子们,能平安顺遂的长大。
但如今看来,好像并不是这样的。
太后为着孩子们的事情劳神费心了,由苏茉尔陪着歇息去了。
庶妃巴氏心系自己的儿子,可她不曾出过痘,不能去照顾大阿哥。也不能见大阿哥。只能听着那边的消息。
大阿哥身边有出过痘的宫人照顾着,外头也有太医照管,太后安排的十分妥当,可究竟能不能熬过来,还未可知。
巴氏跪在福临与含璋面前,暗暗垂泪,想求皇上皇后答应,让她去照顾自己的儿子。
“你没有出过痘,皇上与我,都不会答应让你回去的。”
含璋道,“听闻你几天几夜都没有合眼,我知道你担心大阿哥,但是此时,你也要保重你自己的身体。我和皇上,不会对大阿哥置之不理的。”
“你先回去歇着吧。”
巴氏,即笔什赫氏。称作庶妃巴氏。
在董鄂氏的描述中,这位庶妃应当是得宠过的。至少在那个福临那里,她不是个真正无名的人。
她为那个福临生育过三个孩子,但并没有一个能健康的活下来。后来董鄂氏进宫,她就没有再生育过了。
那个福临与董鄂氏情好之时,也并不是只有董鄂氏生育过一位阿哥的。后头也有几个小阿哥的出生。
只是能真正活下来的阿哥不多,而公主则更少了。否则也不会收养宗室的格格们入宫当公主的。
大阿哥牛钮,在董鄂氏进宫前就夭折了。许多的事情,董鄂氏也并不是很了解,她也只是根据她知道的事情写下一些回忆。
她入宫后,侍奉皇上,侍奉太后,管理宫中庶务,还要侍奉皇后,还要应对宫中嫔妃们明里暗里的争斗,她也并不是事事都知道的那么清楚的。
在她的书信中,充斥着大量的回忆与情绪,含璋有时候都看的眼晕,将有用的信息提取出来抄录过后,才会给福临看。
但也不能都相信。毕竟谁知道是不是真的呢。就权当是看看罢了。
而董鄂氏要真是那么的聪明,又何至于同福临一道走到了死路,硬生生的把自己给怨死了呢?
在得知大阿哥出花的那一瞬间,含璋曾与福临深深对视了一眼,当时身边的人多,两个人没有为此事多谈些什么。
这会儿身边没人了。
含璋才望着福临轻声道:“许多事和董鄂氏所知不一样了。但大阿哥这回出花,还是甚为凶险的。若依着董鄂氏所说,三阿哥将来也会出花。他会熬过去,但脸上总会留下些痕迹。大阿哥此番,就难说了。”
福临知道含璋的意思,他却不肯信:“大阿哥如今不是才活了八十九日的婴孩了。三阿哥两岁都能熬过去,难道他五岁还不能吗?他素来身体健康,都没有生过什么大病。朕相信他会好起来的。”
含璋慢慢握住福临的手:“福临,你这是在赌。这样的事情,是不能赌的。”
“这一次你赌。下一次呢?难道还要继续赌,继续听天由命吗?三阿哥现在还不到两岁,若依着那个时间,他很快也会出花。这次是因他养在佟妃那里,没有和大阿哥有接触,所以他幸免无事。但也是需要再观察观察的。”
满人几乎拿天花一点办法都没有。
哪怕福临贵为皇帝,是大清的天子,遇上这样的事情,也是束手无策。
他命太医院尽心医治,甚至想把三阿哥送到宫外去养着,找人精心看护着,或许能避过三阿哥命数中的一劫呢?
而且满人出身关外,不似长在这边的汉人们,体质是不一样的。还偏偏就容易得这个病,对于这个病免疫力底下,多少人入关后,都是死在这个上头的。
福临天不怕地不怕,唯独面对天花,心中也有不知如何的失措。
他才承诺过他的小皇后,会与她相伴一生,会好好的照顾她。可遇上这样的灾厄,一着不慎,他很容易就会食言的。
见福临沉眉不语,知道自己的话像是一把刀子,狠狠戳到了福临的心坎上。
含璋便将他抱住了,手臂收在他的腰身上:“我有办法。”
“什么?”福临似乎是没有听清她的话。直到含璋又说了一遍,福临才深深望着她。
他没有问是什么办法,他只是说:“含含的办法,是孔嬷嬷教的吗?”
多少次了。含璋假托给孔嬷嬷多少次了。
这次她却轻轻摇了摇头,笑道:“不。这是我自己知道的。没有人教过我。我就是知道。”
她的福临,将一整颗心都给她了。她也终于想要拿掉身上的伪装。他曾说过,她是那么的耀眼,她在他的眼中是会发光的。
含璋想,那就发光吧。她本来就不是在这里出生的人,她的所知所想,本来就会超出这里的存在。既然是变数,倒也不必伪装的那样平平无奇。
让自己的光照亮所有,这也不是一件难为情的事情。她现在,已经有了足够的底气与自信,来承接这样做带来的后果。
而福临,就是她的底气。
含璋道:“天花之事,也不是这时候才有的。很早的时候就有了。汉人在宋时就有法子对付它,只不过知道这个办法的人很少,是当做秘方被保存起来的。直到前明的时候才公布出来。”
“大清入关时,因为一些事情和一些人的阻挠,这个法子自然没有人告诉你们。你们是从关外来的,自然不知道汉人已经有了成熟的办法对付天花了。”
福临注意到含璋所说,她说的是你们。
可这会儿不是在意这个的时候,福临也顾不上在意这个。
他问:“什么方法?”
“人痘。”含璋道,“就是种痘。种痘之法,有两个派系。一为湖州派。一为松江派。用他们的法子种痘,成功后,便不会再得天花了。如果阿哥公主们,甚至是宗室八旗之中的小孩子们,都能得以种痘,那么将来,在这上头夭折的孩子们,就会少很多。大人也能种痘,死在这病上的人,就不会再有了。”
“总有一日,这个病它会自己销声匿迹的。”
福临确实是没有听过这个。别说是他,只怕满朝文武,满臣们都是没有听过的。也不怪那些人不说,湖州与松江那边,又怎么有人愿意与朝廷说这个事情呢?
就算是现在,这件事想要办起来,也不是那么容易的。福临一时还想不到合适的人选。
含璋轻声道:“把这事交给我吧。湖州与松江那边,就交由憨璞去办。我知道你把他遣到南边去了。他是佛门中人,这样的事情于他修行是有利的。况且他在,办事也是很方便的。若真是朝廷的人去了,怕是不好操作的。”
福临凝望着他的小皇后。
她素来都是爱漂亮爱吃吃喝喝的小模样,胆子有时候很大,有时候又特别小,可总是有一些奇思妙想。是个古灵精怪的小姑娘。
可他在最初的时候,却总也忘不掉那个时候,从她身上瞧见的闪光的地方。
福临也从不曾忘记过,自己一开始,是多么的满意她做了自己的皇后。
最最开始的动心,动情,不也是有这方面的原因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