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璋笑而不答,只伸手抚了抚宝日乐的头发,问她:“你们是在襄郡王府用的晚膳?”
“是呀。”宝日乐道,“格佛贺饿了,郡王便说府上有新回来的厨子,似乎很会做我喜欢的江南小菜,我们就留下,一起用膳了。”
含璋又笑道:“那你们瞧过了,襄郡王伤的如何了?”
其实哪能不知道呢。她这里得了消息,福临方才来同她一起用膳的时候就和她说过了,博果尔伤的没有那么重,就是看着吓人罢了。
养个几日就大好了。
宝日乐哎呀一声:“我们哪能进内室去瞧呢。听说刚回去的时候还是躺着的。但是用膳的时候好像可以走动了,我瞧着,可能十天半个月就好了。”
宝日乐也没有挨过板子,对这个没有经验。但是多尔瑾好像是很有经验的,与她们说皇十一叔没事的。
宝日乐眨眨眼,望着含璋道:“姐姐,你单独留下我,便是要和我说这个吗?”
暖黄的灯色落在宝日乐的身上,活泼的小姑娘如今已经出落的亭亭玉立,是极漂亮的小少女了。
含璋轻轻笑道:“是说这个。提起襄郡王,就是为了和你说一说襄郡王。”
“襄郡王?”宝日乐还没反应过来,“他有什么好说的呢?”
含璋道:“你如今,对他是个什么印象呢?”
宝日乐没往别的地方想,她还真的根据含璋的话,很认真的想了片刻,才不明所以的道:“能有什么印象呢?爱写信?话多?怎么都不肯成亲?”
宝日乐现在还是会收到襄郡王的书信。不过她现在也不那么懒了,会礼貌的给襄郡王回信,不会每封都回,若是遇到有趣的,会些微的回几个字。
她实在是对这位郡王关注不多。她现在最感兴趣的,是宫外汤玛法府上的课程,她可能对那个广博的世界更感兴趣些。
含璋凝望着宝日乐,轻声道:“那你知道他为何不肯成亲吗?”
“……不知道啊。”宝日乐终于后知后觉的发现了她姐姐的不对劲,她觉得姐姐的话好怪,“这样的事情,我怎么会知道呀。”
“别怕。也别这么紧张。”
含璋笑了笑,敏锐的感觉到宝日乐的情绪,她伸手轻轻捏了捏宝日乐的脸蛋,“如今单独叫你来,便是要告诉你,他为何不成亲。”
姐妹俩的私语是没有第三个人听见的。
孔嬷嬷亲自守在门口,没有人听见尊贵的皇后娘娘与她备受宠爱的小妹妹说了些什么。
含璋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清澈,柔软的好似摇曳的灯光。
宝日乐却从一开始的惊讶,到后来的沉默不可置信。
甚至有一瞬间,她觉得自己恍若梦中:“姐姐说他喜欢我?”
看着含璋肯定的点了点头,宝日乐很难相信:“可我从没有感觉啊。”
含璋道:“因为我不许他影响你。你先前还小,我不容许郡王影响你的身心成长。现如今是到了这个时候,大约是应当告诉你的。”
“宝日乐,我觉得你应当知道。他到了很艰难的时候,你可以想想。这样的事情,从没有说一个人一厢情愿的说法,总归是两个人一起过日子。成或者不成,都不能是一个人的付出。”
含璋瞧着,宝日乐似乎有些乱。
她很有耐心,将话说完后,便不再说话了,由着小姑娘自己想一想。
瞧见宝日乐都快要将她衣襟上的璎珞给揪断了,含璋才伸手把她的手拨开。
就望见了宝日乐微红的眼睛。
含璋将小妹妹抱在怀里,她听见小丫头说:“姐姐是怎么想的呢?”
含璋垂眸轻笑:“想你开心快乐啊。哪怕是情窦初开,也希望你喜欢的人能让你开心,让你高兴。让你一直都是欢喜的。”
“你不论怎么决定,姐姐都是支持你的。你要斩断这些,姐姐给你递刀。你若是想续一续,姐姐也会保护你。绝对不会让你受到任何的伤害。”
“他从前和我说过的话,我也都同你说了。此番我不曾去问他的想法,皇上也没有去问。我觉得不必要了。该知道的也都知道了。现如今他是什么想法,也只得你的允准,你若想听,就去听。你若不想,叫他从此和你毫无瓜葛便是了。原本,你们也没有什么交集么。”
宝日乐抱住含璋,抱着她温暖的姐姐:“姐姐总和我说,少女就是爱浪漫爱幻想的。少女情怀总是诗。哪怕是简简单单的事情,若是用未经世事的眼睛瞧了,总是能看见美好的东西。”
“返璞归真,大道至简,历尽千帆,也能瞧见浪漫与美丽。只可惜我年纪小,还达不到这样的境界。”
含璋听着这些话,一味的笑。
这两年为了培养宝日乐的意识,不让小丫头被人骗了,她倒是经常与她说这些话,没想到她都不声不响的记在心上了。
宝日乐的声音纯润透亮:“我以前压根不明白。可我喜欢少年人的热忱。像姐姐说的,我们女孩儿这个年纪,也能去追寻美好的值得拼搏的东西。”
“他的那些心思,我只当是寻常事,当真没有深想过。每日要做的事情太多了,我也不知道他是那样的。”
“可是姐姐与我说过后,我再细细回想,他的一举一动,每封信每句话,好像都藏着深意。都是那些没有说出口的余意震动。姐姐,我光是想一想,就能脑补出好多来。”
“从前许多都不记忆深刻了。可我想起方才,我们用膳的时候,他的模样。如果是真的,他可真能忍啊。”
宝日乐还是没有什么实感。
她抱着含璋,姐妹俩几乎是依偎在一起的,小姑娘的声音还透着不曾经历情.爱的纯稚:“他真的有那么喜欢我么?”
“可我看姐姐和皇上不是这样的。皇上待姐姐情深,从一开始姐姐就是知道的。”
含璋笑起来,温柔的捋了捋宝日乐额前碎发:“你呀,你是没有动过心。不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滋味。并不是总像我和你的说的那样,浪漫而美好的。”
喜欢一个人的情意,当然是动人的。
可动情之后呢,心中摇曳的情枝蔓蔓,总会遇到风雪的。
宝日乐眸光灼灼:“那爱呢?爱一个人是什么滋味啊?”
爱啊。
含璋笑而不语,眼中却有浅浅流光闪过。
爱就是给你写了一年多的书信,一个字都不敢提起喜欢爱慕。可是字字句句里,写的都是对你的爱慕。
甚至连与你一同用膳,都要假借旁人的名义。生怕被你看见了他的喜欢,怕给你造成困扰啊。
爱么,不是年纪越长越有的。有些人年少之时,就已尝过爱了。
第73章 心心
这回入宫的秀女里头, 确如高云所说的那样,有几个出众的。
既要选,自然是要选最出众的, 还要选最想入宫的, 那些无心入宫的秀女, 或者背后无人的秀女,含璋也不会令她们入宫蹉跎岁月。
这回满军旗和蒙八旗入宫的秀女, 各有三个。
汉军旗进宫两人。其中最为出众的, 便是户部侍郎石申之女石氏。
满军旗蒙八旗中,各有两位册为贵人。汉军旗里,其余那个为常在, 而这个石氏进宫便是贵人,并且含璋请旨,特许她在宫中着汉式服制。
石氏不仅样貌出众,正是及笄的年纪送进来, 而且琴棋书画各是精绝, 听说是还能唱的, 嗓子也好,不过含璋还没有听过。
阅选秀女的时候, 见过石氏的画像,倒确实不错。后来勾了她进宫, 来坤宁宫拜见含璋的时候,含璋就见过真人了。
选进来的几个秀女都长得不错, 这个石氏也长得挺好的。很有董鄂氏当年弱柳扶风的婉柔, 但是没有董鄂氏那么急切, 不是重生之人,就透着女孩儿本来的柔美。
这个石氏, 背后的影子着实是不少的。有江南士绅的手笔,也有平西王吴三桂的身影。
这个石氏身上牵系的,是降清王爷大臣们,还有江南的士心。
含璋有孕后,有意免了后宫嫔妃的问安,只保留了每月初一十五大日子的请安。
她这儿刻意安静下来,就显得住进永寿宫侧殿的石贵人那边热闹的不得了。
如今宫中主位只有一个杨氏,其余的人,哪怕是育有皇子的巴氏等人,也只得一个贵人,也只能居于侧殿,不能居主殿。
如今又有新人进来,新来的还个个都是出众的年纪比她们小些的秀女,特别是石氏,一来就是贵人,又这般优容,怎能不令人忌惮呢?
原先后宫的眼睛,全都盯在含璋的身上,现下这么一弄,她们都顾不上含璋了,也因为地位悬殊过大,她们没法子对付含璋了,就转而将目光投向了新来的嫔妃们。
含璋隔岸观火,时时找孔嬷嬷更新‘战况。’
“如何了?”含璋有了身孕,口味上就怪了。
原先很爱的甜腻糕点奶茶都不喜欢了,偏偏就喜欢咸味的东西。搁了盐炒出来的大瓜子,她偏不要人拨,非要自个儿拿着嗑,嗑出来白白嫩嫩的瓜子仁儿,积攒起来几十颗一起吃,还挺带劲的。
孔嬷嬷尽职尽责把后宫的‘瓜’说给主子听:“石贵人背后有硬手,按主子吩咐,奴才们都不管这些小打小闹的,只要不是伤及人的性命,奴才们都没有干涉。”
选秀女的时候,原本便是要教导秀女们宫里的规矩礼仪,把人留在宫里看看情形,最后再定下来的。
定下来之后的嫔妃,就要教导她们如何去伺候宫里的主子们。例如太后皇上及皇后的喜好厌恶。
但含璋把这一项抹了。
她没有让嬷嬷们教导这些新人这些事。就打定了主意让她们自己摸索的。
再说了,又没打算让这些人伺候福临,她自然不会让她们了解福临,知道福临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
进宫后,这些人要一争高低,还要与那些不服气的老人们一较高低,着实是很繁忙热闹了一阵子。
听孔嬷嬷这样说,含璋就笑了:“这么说,还是石氏脱颖而出了?”
“是,”孔嬷嬷道,“太后与主子还有皇上的喜好,她们没门路打听出来,想侍奉也不敢贸然行事。可这些人进来,被汉军旗的风头压制的够了,总是要争一争的。目前瞧着,是石氏占了上风。也就是有皇子公主的贵人们她不好招惹,旁人那里,她是不卑不亢的。”
“前儿就去了慈宁宫侍奉。陪着太后看书弈棋,还给太后读佛经,侍奉太后左右,很是殷勤的。”
孔嬷嬷道,“大阿哥二阿哥还有三阿哥,还有三公主四公主,她都殷勤得很。态度和蔼,人人都说石贵人和善,脾气好。待孩子亲近。”
含璋听见就笑了:“她这是见不着我和皇上。就只能去寻太后了。仗着与吴家有些深浅的交情,知道太后一向待这几位异姓王在京中的世子极好,所以才硬是要把自己送到慈宁宫去侍奉。”
“她可真是不怕自己成为公敌啊。”
孔嬷嬷道:“可不是么。石贵人交游广阔,遇上谁都能说几句话的。便是当面叫人下了脸面,也能含笑应对。资历深些的贵人常在答应们,都不愿意和她来往。新人里头,倒是也有不服气的,也有巴结她的。”
含璋笑道:“杨嫔呢?”
含璋将石氏安置在永寿宫,永寿宫如今没有主位。四公主的生母杨嫔,是别宫主位。
孔嬷嬷笑道:“杨嫔借口称病不见人了。石贵人日日去烦她,杨嫔实是没了办法,只好称病。从前生四公主的时候,身上有些病根,这会儿倒是有了现成的借口不见人。”
含璋轻轻笑道:“杨嫔倒是会躲清净了。”
孔嬷嬷怕含璋吃多了瓜子仁儿上火,瞧着含璋吃了几十颗了,就将这个给撤下去了,对上含璋眼巴巴的眼神,只好给含璋端了一点咸奶茶上来,还有一壶温热的水。
用温热的水泡些咸奶茶,这又是含璋最近喜爱的口味。
瞧着怀着身孕的主子咂摸着奶茶的香味,孔嬷嬷才跟着笑道:“如今宫里实在是热闹非凡,也不知道下一个,是谁想着要躲清净呢。”
从前宫里倒是安静,不似眼前这样明面上的热闹。可私底下却是暗流涌动,那样的平静幽深的湖水之下,却动不动就是杀招,动不动就要取人性命。
孔嬷嬷这儿话音还未落,外头就有人来禀报说,大阿哥大公主二公主还有宝日乐格格来了。
含璋让人请进来,然后望着孔嬷嬷笑道:“这不是,躲清净的人都来了。”
大阿哥几个是下了课之后直接来坤宁宫的。
此时日落,整个紫禁城还在一片碎金日光笼罩之中,尚未天黑,含璋撩起身后的窗帘瞧了一眼,就见他们从庭院里穿过,难得有些欢悦的走了进来。
到她这儿来,倒是个个都挺高兴的。
几个孩子进来都给含璋行礼,宝日乐也见礼,叫了一声姐姐,含璋都不用吩咐,墨兰墨心就知道叫小丫头们照着给皇子公主格格们各自上喜欢的茶点甜点和小零食。
这几个都是大孩子了,倒是不必用玩具来哄着玩儿,可以好好的坐着说说话。
宝日乐闻到了瓜子仁的香气,先道:“姐姐又嗑瓜子了?”
含璋笑道:“也就是你,鼻子怎么这么灵,不是开窗通风了么。”
她笑着问,“瞧你们的模样,刚下学么,可更衣了?去慈宁宫见过太后没有?”
大阿哥嘴巴快,先道:“回皇额娘,都更衣过了。也去慈宁宫给太后请过安了。这才邀着一起过来给皇额娘请安。想在皇额娘这里讨晚膳吃。”
含璋笑道:“这都几日了,还不肯在慈宁宫陪着太后用膳了?昨儿阿哥所,明儿公主所,今儿又到坤宁宫来,这是在慈宁宫待不住了?”
“不瞒着你们,今儿晚膳,皇上也来一起用。你们要是愿意呢,就留下,我叫小厨房多做你们喜欢的样式,咱们好好一起吃一顿。”
格佛贺一边啃糕点,一边含糊道:“哎,谁愿意这样‘居无定所’嘛。天天到处蹭吃蹭喝的。难道我们还不想好好在太后那里用膳么。还不是那个石贵人。她天天都在慈宁宫杵着。天天显摆她的才情,偏生宫里就咱们皇玛嬷和皇额娘懂这些。她不敢来缠皇额娘,就只好去讨好皇玛嬷了。”
大阿哥隔三差五的都叫福临查功课,心里对汗阿玛是怕大过于敬的。
这会儿只迟疑了一会儿,也说:“是啊。哪怕是汗阿玛要来,儿子也要留在坤宁宫皇额娘这里用膳。”
实在是不想回慈宁宫去见那个石贵人献殷勤了。
在书房跟着汉人师傅们学的都是正经经史子集,可到了石贵人那儿,全成了讨好人的风月之事,这几个大孩子们实在是看不下去了。
倒是二阿哥三阿哥几个年纪小的还不懂事的,一个个的看的有滋有味的,也都被石贵人哄的很喜欢她。
这几个大孩子哄也哄不来,干脆就结伴自己来了。
宝日乐年纪最大些,吃着喝着,见她姐姐只是含笑听着孩子们的抱怨,时不时附和几句,却并不说石氏的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