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去。”福临抱着小公主过来,亲了亲含璋的唇,不许她再问了,直接一锤定音。
含璋还要说些什么的时候,福临用指腹掩住了她的唇。
他的目光很温柔:“朕知道,你需要有个人站出来证明种痘是可行的。普天之下,还有人比朕更合适吗?”
“董鄂氏前生就是死在天花上头的。朕不能冒险。也不能让你冒这个风险。朕先去,你也是一定要去的。朕与皇后步调一致,谁也不能再借此生事了。”
前生之事,福临尽数不愿意安放在自己身上。可细究起来,一切的改变都源自于含璋的不同。若是科尔沁送来的这个小格格还如同前生那样的性情,他是断然不会宠爱她的。
那么,就真的有可能被董鄂氏迷惑。甚至会喜欢上旁的人。其他的那些深藏着目的的‘纯情娇怯’的嫔妃们。
那么一切的轨迹,就如同前生是一样的了。
那个福临,大约身边有董鄂氏相伴,心中的苦闷与痛苦仍旧没有减轻,反而因为董鄂氏的来到而变本加厉了。董鄂氏宽解了他的情绪,舒缓了他的感情,却也在某种程度上加剧了所有的矛盾。
生生熬干了那个‘混账’的心血。也让他从不知保养,只是一味的冒进,以至于到了后来,年纪轻轻二十岁就沉迷佛门,耗损身体,身上有了病症,以至于在董鄂氏死的时候,他也不大成了。
那个‘混账’自己都说了怕是活不过三十岁的。
福临料想,这话应当是真的。董鄂氏去后,他推算那个‘混账’怕是真的活不过三十岁了。
真是可惜了那样一番宏大的布置与筹谋。
既然有了改变,福临当然要抓住机会,他要万无一失的活下去。何况这样的事,纵然没有风险,或者风险很小,他也习惯性的将他的含含护着身后。
他是对她有过承诺的。
两个人都有要先去的理由,也都有要保护对方的理由。
似乎互相不能说服。
福临的一锤定音似乎都没法让含璋答应。
小公主在福临怀里看看自己的阿玛,又看看自己的额娘,她太小了,不知道阿玛额娘在争论些什么,却本能的知道气氛似乎僵持住了。
小公主眨眨眼,抓住含璋的小手指往福临手心里放,嘴里还含糊不清的喊着娘。
她这样,倒是逗的含璋噗嗤一声笑起来。
被小公主柔软的小手抓着,含璋心里的一口气松懈下来,她含着一点水漾的目光望向福临,主动去握他的手:“既然分不出先后,那我与你一起去吧。这样一来,你能放心,我也能放心。”
一起经历,一起种痘,最放心不下的人就在她身边,只有看着他经历的整个过程,看着他真正种上了,知道他不会再被天花所侵袭,她才能真正过去这个坎。
第79章 储位
福临想了想, 同意了。
小皇后说的是对的。如果她一定要去的话,也只有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他全都看到了, 他才能真正的放心。
若是他先去了, 她随后再去, 总还是不能安心的。
只是这样的话,在他们两个人种痘隔离期间, 就不能见小公主了, 小公主放在太后那里养着,倒是不必担心的。
而这大约半个月的时间里,福临与含璋和外界的接触也基本上是没有那么频繁的, 纯靠传话,这要是有人起了什么心思的话,怕这个时候就是最容易搞事的了。
含璋有些担心。
福临笑道:“这是听见什么了,是吗?”
含璋反问道:“你也听见了, 是不是?”
福临垂眸笑了笑, 一边陪着岁岁搭积木, 一边点了点头:“自然是听见了。外头热闹得很。”
“不过,不需要担心什么的。前年郑亲王离世, 议政王贝勒大臣会议里,领头的是济度和岳乐, 还有几个年轻的贝勒。朕打算再过些时候,就册他们为亲王郡王的。有用的, 朕自然是要重用。不服管教的, 慢慢儿的也就不用了。”
“他们是固执保守些, 但不经历镇痛,怕是永远也学不会服从。现在这个时候就站队, 是打量着朕活不长了么。还是想着早早的选定,背地里谋划着,怎么把朕推上来的,就怎么把朕再弄下去么。”
那是他们在做梦。
这会儿早不是入关的时候了。
福临绝不会叫人把自己逼到那个份儿上。
总有一日,福临要结束这样公推皇帝的约定俗成。就从他这里开始,继承人的事情,甚至于许多的事情,都是他皇权至上。
至少这个议政王贝勒大臣会议,就可以稍微的改一改。
不过现在这个时候,为时尚早,需要再等一等,等福临再干几年后,大清一统,他再来动手修剪朝中的这些动不得碰不得的山头枝丫了。
含璋自然知道福临最是个有分寸的。
他心中志向宏大,若是身体健康,能活得长久些,大清在他的手里,未必会经历后面的一些事情。也不会出现顺治去世后,许多政策与制度倒退回去的局面。
也不必等待另一个幼帝长成,不必等待那个幼帝需要十多年的光阴形成自己的执政治国思想,然后再来处置大清的这些事务。
中间断代了起码二十年的时间,这二十年的时间,不知道造成了多少的失误,耽误了多少的发展。
含璋最希望看到的,便是福临能够施展他的抱负和理想,真正的完成他的愿望,能够有足够的时间将大清按照他自己的设想治理好。
或许在这个过程中,她能够起到一丝丝微小的作用与影响,那便是很好的了。
她现在想着,自己能够亲眼见证到福临夙愿达成,得偿所愿,心中便是为他感到高兴,甚至是激动的。
只是――
含璋轻声道:“我不想他们太伤害到大阿哥。”
康熙年间,九子夺嫡,参与的皇子们几乎有十几个,把年老的康熙气成那个样子,康熙晚年的多病,很多时候都是被儿子气出来的。
大阿哥现在在政斗方面,就是一张白纸。那些人想尽了办法在上头写写画画的,含璋怕他们把大阿哥带坏了。
更重要的是,她不希望他们把福临给气着了。福临对几个小阿哥,应当也是有所期望的。
气大总是伤身的。
阿玛额娘的话小公主听不懂,福临与含璋说话,岁岁便觉得阿玛不能专心陪她玩了,小公主就闹腾着要走,要和奶娘还有陪伴她的宫女们到一边去玩。
含璋就让人把岁岁抱走了。
如今外头热,也不好出去逛园子,就让挑剔的小公主到隔壁屋子玩儿去了。
福临便过来,在美人榻上将含璋抱在怀里,两个人在屋里一块儿倚着,看着外头的悠悠夏光。
有凉扇的风轻柔的送过来,屋里是并不热的。
含璋还吃了一碗鲜甜的西瓜酪。
福临说:“大阿哥六岁了。朕六岁的时候,都已经登基了。朕经历过的许多事情,大阿哥都不会去经历。但他这个年纪,与普通人家的孩子是不一样的。他是皇家的阿哥,该他经历的事情,一样也不会少。”
“读书习字,骑射弓马,都是为了让他文武双全,不至于落于人后。但他身为皇子,从小需要面对的事情绝不仅仅只有这些。他所要面对的诱.惑也是很多的。他必须学会处理这些事情,也必须从中学会他需要学会的东西,然后有所取舍,有所抉择。”
含璋转眸看向福临:“取舍?”
“是的。取舍。”
福临道,“含含,朕早就想过了,不论是大阿哥还是二阿哥三阿哥,朕将来都不会让他们坐上朕的这个位置。且不说他们不是朕可心的皇子,只说他们生母的出身,朕就觉得不妥。当然了,这是朕的喜恶。”
“但朕的喜恶决定了朕的心里只有你。朕若是让别的阿哥做了皇帝,将来又置你和岁岁于何地呢。朕答应过你,会陪伴你终老的。那么朕,也一定要将朕与你的孩子安排好。不能让他们受委屈。朕的皇位,只会给我们的孩子。”
中宫所出的孩子,得皇位名正言顺。
“但现在这些话尚不能说出去,一则岁岁太小,二则时局不稳,南边还在战中,这时候说出去,怕是会引起很大的动荡的。朕要保护你们母女。”
“等岁岁更大些,到了能独挡一面的时候,大清一统,朕有余力处置这些事情了,再叫他们慢慢知道吧。”
“朕说与你听,便是为了安你的心。万不可再为了这些事费心劳神了。朕心里都打算着呢。”
含璋真不知道福临是这样想的。
虽然她曾早早的和高云表示过,女孩子也能做皇太女。又和孔嬷嬷嘀咕,说公主怎么就不能继承皇位了呢。
但她还从没有把这些话和福临说过。
她以为,福临还是属意皇子做继承人的。可听福临这些话的意思,好似不是这样的。
她情不自禁伸手,抚了抚福临的眉眼,却在抚到唇边的时候,被福临抓住了。
感受到指腹柔软的触感,是福临在亲她。含璋眸中泻出一点点笑意。
她贴过去:“嬷嬷说,我还年轻,将来或者还能生的。生儿子生女儿都有可能。不过我想,这个大约也是不准的。说不定咱们只有岁岁一个女儿呢?又说不定,我只能给你生两个小公主呢?”
“虽然你真的有皇位需要继承。但是生儿子这个事情,我好像真的不能给你保证。你会介意吗?”
福临都笑了:“朕什么时候介意过?当初你说你有孕不易时,朕和太后,都没想过要给你用药调理的。不过两三年,咱们不是都有岁岁了么。”
“朕从未限制过你。没有不许你这样,也没有不许你那样。在朕这里,就希望朕的含含是高兴的。有没有小皇子,又有什么要紧的。岁岁是朕与你的第一个孩子,她就很好,朕就是将她当做继承人培养,又有何不可?”
含璋圈着福临的脖子:“可她是女孩子呀。你们不会在意君主是女子吗?”
福临听见了。却将含璋口中的‘你们’给放过去了。
他说:“若不是太后当年坚辞,太后原本应是和多尔衮一起辅政的。太后会垂帘听政。但是太后拒绝掉了。这是为了不和多尔衮发生正面冲突。而非太后没有这个能力。太后是有这个能力的。”
“君主是女子,这确实令人难以接受。但若是朕的公主,朕会为她铺好这条路的。会让她毫无阻碍的接住大清的一切。”
“朕知道,将来的事情很难说。或许咱们还能再有孩子。这么早就定下岁岁或许太武断了。但是现在咱们就有一个岁岁。朕自然要倾心培养她。在她十岁之前,所学的课程与大阿哥多尔瑾他们没有任何分别。但十岁之后,她会学习为君之道。”
“若是她十岁之前,咱们再有了一位小皇子,那便看看那孩子的资质再说,若是还是个小公主,朕也照旧培养。不管如何,朕的皇位,只会给咱们两个的孩子。至于选谁,日后看看就晓得了。”
含璋趴在福临的胸口,低声道:“福临,我坦白与你说,我其实也是这样想的。只是迟迟找不到机会和你明说。既然你说了,我倒是真的安心许多。你没有区别对待岁岁,这让我很高兴。”
“咱们为人父母,又是大清的皇帝和皇后,孩子们要背负的东西会很多的。现在替她定下一些,将来还要再看看。毕竟咱们也还年轻嘛,几十年的变化,总不能一眼就望到头的。”
福临的手轻轻的在含璋的脊背上来回轻抚着:“朕知道。这些都非一日之功。朕便是想让你安心些。不还是怕你自个儿心里琢磨着不肯与朕明说,又在背地里吃醋么。”
说着好好的,又来打趣她。
两个人黏黏糊糊的闹了一会儿,含璋就想起那年大阿哥想要叫她额娘的事了。如今私底下,这孩子也端着几分规矩,倒是不如小时候随性了。
她生了岁岁后,有一回听见岁岁含糊喊她额娘。大阿哥这声额娘似乎是不敢再叫了,但是望着她的眼神还和小时候一样含着真切的孺慕之情。这孩子待她的心还是没有变的。
福临也知道这个事。
“他这样懂规矩,其实是个好事。岁岁才是中宫的嫡公主,与他的身份上是有差别的。他从前是年纪小不懂,如今大了,是不能和岁岁混着叫的。”
“这也会给你带来麻烦。真要是为了你和岁岁好,他就得改过来。”
含璋不说话,福临垂眸瞧了她一眼,伸手摸了摸她的眼睛,对上她的目光,福临轻轻一笑:“朕不可能永远拘着他们的。孩子们总有一日会长大。你瞧,如今宝日乐大了,不也是有她自己的想法么?”
“将来朕若是明说了岁岁的事,叫他们知道了女子也有这个可能。多尔瑾这几个都是出众的孩子,四公主那会儿也长大了,他们焉能没有想法呢?”
“不只是大阿哥,包括这几个孩子,他们都会在心里做一番取舍的。是要争夺皇位,还是要你这个皇额娘,这就是他们的试炼,也是他们的修行。”
皇位只有一个,迟早会定给中宫的孩子。其余的孩子们,也都是龙子凤孙的,焉能没有想法?
福临当初登基,那不就是抢的头破血流的,都要动刀了,结果是怕好不容易得来的大清基业因此而崩盘,大家才各退一步,最后福临年纪小,渔翁得利了。
皇权的斗争,太残酷太激烈了。
往后的八年,从六岁到十四岁,福临几乎是最深的尝到苦楚的人。他坐在皇位上,时时刻刻深深的感受到他们的,特别是来自于多尔衮的恶意。
他太知道皇家子孙的心了。面对着皇位的诱惑,很少有人能不动心的。
动了心还能守住自己,守住底线,愿意匡扶君主,愿意守护大清的人,福临就见过礼亲王代善一个。其他的多少人,都是君王费了大心思压服住的。
而代善是为了什么甘愿辅政呢。却也是因为他当年风头过盛,叫争夺储位的人给害了,他自己也是行为不检,太不谨慎了才叫人抓到把柄的。
孩子们现在是还小,还不能掀起大的风浪,可若是他们长大了呢?
他们迟早有一日会长大的。
福临要长长久久的活着。至少要活到岁岁或者含璋的孩子们个个都成家立业能够独挡一面了才成。
少说还要三十年的时光。这样他才能放心。
他要盯着这些孩子们,不许他们伤害岁岁,不许任何人伤害他和含含的孩子。等到下一任君主,等到他和含含的那个孩子做皇帝做的得心应手了,可以游刃有余的保护亲姊妹了,保护那些心存善念的兄弟姐妹了,那才是到了可以放手的时候。
如果可以,他是一万分的真切希望,他和他的含含能一起盯着,监督着这些孩子们的。
他的含含待这些孩子们用了真心真情的,他倒是要看看,有几个是不念真情,满心只有利益的。又有几个是重情重义的,愿意安分守己的过好属于他们自己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