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京燃面无表情,指间夹烟,倒也不抽,反而喝了口酒,没接话,像故意晾着他,要给他难堪。
仅仅这么一个回合,雪烟就看清楚了,他在这群人里的地位。
气氛越来越古怪。
尹星宇拎起酒瓶,打破了沉默。
“喝啥闷酒啊,来,我陪你。”
陆京燃没搭理他,朝雪烟扬了扬下巴,眼神深沉,“你来。”
光线昏沉,他浑身黑,衣领微敞,露出一截凸起的锁骨。轮廓深刻,五官生得邪性,眉骨硬朗,下颚线锋利。
他斜靠椅背,没骨头似的,半垂眼皮,冷冷睇她,眼角眉梢都冒着戾气。
似乎正等着她献媚。
雪烟被他看得心慌意乱,脱口拒绝:“可以不吗?”
尹星宇放下酒瓶,赶鸭子上架:“这点面子都不给,看不起我们燃哥啊?”
雪烟不懂酒桌上的规矩,没管他的劝酒,指了下口罩,“我、我不太方便。”
她倒真是不知死活。
所有人倒吸一口冷气。
陆京燃薄唇微挑,弹了弹烟灰,要笑不笑地看她,让人有种不好的预感。
雪烟心脏狂跳,被看得头皮发麻。
就在这瞬间,他长手一探,将她扯了过来,雪烟惊呼一声,猝不及防摔在沙发扶手上。
再近点,就直接撞进他怀里了。
雪烟脸一红,挣扎起来,“你干什么呀?”
陆京燃叼着烟,一手揿住她,另一只手将酒杯推她眼前,眉梢一挑,“喝酒不会?”
雪烟不知道怎么办好,想拒绝,但又束手无策,她知道躲不开了,只好问:“能以茶代酒吗?”
心里没底,声音渐渐微弱起来。
魏明知:“噗。”
尹星宇指了一圈酒瓶:“就这地?哪来的茶?”
陈念薇看不过眼了,愤怒道:“你们这不是欺负人吗?”
没人搭理她,反倒是对着雪烟起哄:“啤酒而已,又不会醉。这么多人的面子都不给吗?”
雪烟撑着扶手,强自镇定,微直起身子,仰头看他,“真的不行吗?”
声音又轻又软,直往他心里钻。
陆京燃单手夹烟,手背上的青筋凸显分明,他低眼看她,沉默的,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她的脸。
她穿着老土的校服,一捻腰身,弱柳扶风,趴在他跟前。
脸很小,口罩遮住大半张脸,皮肤稀疏点着红印,只露出一双水汪汪的大眼。
明明慌得要死,还假装镇定。
看着乖得不得了。
妈的,可爱死了。
他的喉咙干涩,心里一阵阵麻涌上来。
这时候,林静怡拎起酒杯,突然凑到他身边,气息幽然,“燃哥,我替我姐喝吧,先敬你一杯。”
说完,她一饮而尽,倒扣酒杯,笑意绵绵看着他。
陆京燃眼都不抬,只是深沉地盯着雪烟看,半晌,他松开手,呼出一口白烟,才懒懒散散地点头。
像被夜色浸透,声音沙哑。
“行,那就茶。”
所有人都怔住。
没想到他会同意这个可笑的要求。
林静怡僵住,她献媚半天,反倒成了个笑话,她狠狠剜了眼雪烟,才愤怒地回到位子。
可雪烟半点没觉得安心。
因为她总觉得,陆京燃这种坏到骨子的人,肯定还憋着坏水。
……
服务员送了杯茶进来。
雪烟抬睫。
光线暗沉,陆京燃的脸晦暗不明,看不出任何情绪。
雪烟怵得慌,忍气吞声地问:“我喝完这杯,以后就别找我麻烦了,可以吗?”
陆京燃磕灭烟头,轻嗤:“你有资格讲条件吗?”
第7章 去见你
他虽然笑了,神色却有点不可测。
雪烟也觉得自己有些异想天开。
但又不敢多说,只能撇开目光,不去看他,人也不动。
坚持的意味格外明显。
陆京燃舌尖顶了顶腮帮,忽地笑了。
妈的,还挺有脾气。
他点头,也不嗦。
“行,喝完就一笔勾销。”
雪烟松了口气,伸手去拿茶杯,刚直起腰,就被他揿倒在身边,茶水溅了点在沙发上。
“就这么喝。”
雪烟又气又羞,他好不要脸啊,就这么想让别人看她的笑话。
她想赶紧回家,只能隐忍不发,小心翼翼拆下口罩半边的弹力绳,松开些距离,刚把茶杯探进口罩里。
陆京燃面无表情,骤然抬手,去摘她的口罩。
雪烟吓得茶杯都掉了,迅速按住口罩,“这、这个不能摘。”
“怎么?”陆京燃手顿在空中,寡淡地睇她,“这点诚意都没?”
雪烟心乱得要死,闷声道:“和这个没关系。”
陆京燃懒得和她废话:“撒手。”
她拼命摇头:“我不要。”
她一直都看着好欺负,这会居然敢当众顶撞他。
陆京燃脸一黑,俯身逼近她,嗓音冷得像块,“就这么见不得人?”
雪烟呼吸渐促,声音发抖:“很丑。”
陆京燃眼底没有温度,抬手去扯她的手。
“老子今天非要看呢?”
雪烟怕被人当众嘲笑,死死地捂住口罩,都快被吓哭了。各种情绪一瞬间用上来,她又气又急,本能抬起来手。
“啪――”一声脆响。
伴随她的哭腔:“你为什么老欺负我呀?!”
一巴掌猝不及防甩在了陆京燃脸上,他猛地偏头,脸上赫然一道红印。
黑色碎发半遮住眼,看不出脸色,浑身却透着一股暴烈的寒气。
整个场子彻底安静下来。
雪烟也懵了,手臂被震得酸麻,掌心火辣辣的,回过神后,这才惊恐地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她脑后寒飕飕的,又怕又愧,“你、你没事吧?”
陆京燃慢慢扭头,脸色阴沉,下颚肌肉抽动着,双眼瞪着她,凶相毕露。
“你活腻了?”
语气阴冷,眼底攒着深浓的戾气。
雪烟底气立刻矮了三分,声音颤抖:“是、是你先强人所难的。”
陆京燃不说话,直勾勾她,眼神漆黑幽冷,像荒城的寒月。
雪烟心慌得像一团乱麻,直觉想道歉,喉咙却僵硬得不像自己。
气氛冷得可以压死人。
没人敢吭声。
谁都知道,凶狠野兽一旦苏醒,暴怒之下必有重伤。
半晌,陆京燃绷着腮骨,忽地沉笑起来。
又低又哑,一阵风似的,却阴鸷有分量。
陆京燃俯身,狠狠捏住她的下巴,眼对眼狭路相逢。
四目相对,雪烟心脏一阵恐惧的痉挛。
他那嘲讽的目光,仿佛下一秒就要将她见血封喉,剔肉去骨,毫不留情。
雪烟想跑,腿却钉在原地,根本不敢动弹。
陆京燃下颚绷紧,拇指在她下巴来回蹭着,语气低哑却阴冷。
“你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
雪烟头皮发麻,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也不敢抬手甩开他。
恐惧一点点从心脏汹涌而出,快淹没她的全身,她甚至认命地闭上双眼,干脆一了百了,等待着他的报复。
然而,预想中的暴风雨并没有来临。
陆京燃忽然松开她:“别再让老子看见你。”
他面色阴沉,掠过她,一眼也没再看过来,“赶紧滚。”
话落,雪烟骤然松了口气,拉上陈念薇,头也不回地跑了。
包厢很快恢复热闹。
陆京燃坐着,长腿微曲,从兜里摸出烟盒,斜磕出根烟,衔在唇里点燃。
火光亮起那瞬间,猛然照亮一个黑暗寒冷的他。
陆京燃心烦意乱,其实他也不知道怎么了,只是看到她那么怕他,就忍不住鬼火乱冒。
他摊在沙发上,重重地抽着烟,直勾勾地盯着宇宙灯球,一言不发,看着就让人害怕。
岑文逸怕他再找雪烟麻烦,主动开口:“燃哥,雪烟生病了,戴口罩是逼不得已的,她刚不是故意的。”
陆京燃冷笑:“轮不到你来替她求情。”
岑文逸:“……”
陆京燃没再搭理他。
这瞬间,脑海闪过雪烟泪光摇摇欲坠的模样。
陆京燃更烦了。
妈的,他长这么大,第一次挨人耳光,她居然有脸哭,还敢假惺惺地关心他。
打一巴掌,给一颗甜枣。
这算什么?
训狗么?
脸上火辣辣的,陆京燃用舌尖顶了顶腮,又鬼使神差想起刚才她掌心擦过脸颊的触感。
陆京燃忽地浑身躁动起来。
可恶。
她的手真的好软。
……
出了留宿小馆。
雪烟不知道这是哪,身上又没钱,掏出手机查了下地图,发现离家竟然不远,约莫2公里的距离。
她和陈念薇回家的方向一样。
时间还早,就决定一起走回家。
高月挂空,树密叶浓。
风把夜抱凉,到底没白日的高温蒸人。
路灯通明,底下蚁蛾攒聚,绕灯累了,又歇于屋顶。
两人挽着手,按着导航走。
陈念薇想起刚才的事,咬了咬牙,“林静怡那个混蛋,居然说你妈拿她当亲女儿这种话屁,她就是存心的!我总有一天,要狠狠收拾她。”
雪烟垂眼:“我妈是对她挺好的。”
陈念薇停下脚步,快气死了,“但你才是她亲生女儿啊!林静怡凭什么?她爸有把你当亲女儿吗?她还有脸说这种话?!”
雪烟心里也不舒服,还是笑了下。
“我这不是搬出来了。”
陈念薇正要反驳,指尖刚好蹭过她手腕的凸起。
她顿了下,小心翼翼地问:“阿羞,你最近心情还好吗?”
雪烟勉强收拾好凌乱的心情,“嗯”了声。
“还不错啊。”
她不太确定,又问:“小熊今天想过河吗?”
这是她们心知肚明的暗号,不必解释。
雪烟知道她不放心,耐心地回:“想的呀。”
陈念薇松了口气,转口问:“对了,资料费你交了没?”
“还没。”
“啊?很快就要截止缴费了。”陈念薇一听急了,从兜里掏出钱包,“阿姨还没给你钱吗?我爸给我的生活费还有一点,你先拿去交。”
雪烟制住她的动作:“不用了,是我还没和她说。”
陈念薇“哦”了声:“那你今晚别忘记和她说。”
雪烟点头:“知道了。”
陈念薇放下心来,絮叨着絮叨着又聊到国庆,“快放假了,我要回趟老家,你呢?”
雪烟微顿,捏了捏掌心,忽地轻声说:“薇薇,你能帮我去看看外婆吗?”
陈念薇一怔。
“我没钱回去。”雪烟朝她笑,声音很轻:“你帮我去看看她,好吗?”
陈念薇眼眶一红:“好,我一定去。”
……
雪烟回到家时,已经接近十点。
齐兰夏刚好在家,看见她这个点回来,眉毛一竖,说了些不太好听的话,语气绵里藏针。
大致就是以后早点回来,也别交坏朋友,免得给他们惹来麻烦,到时候不好和裴秀颖交代。
雪烟沉默地点了下头。
她这会累得说话的力气都没。
雪烟上了阁楼,拿了换洗的睡裙,冲了个澡。
出来时,人总算是精神了些。
齐兰夏磕着瓜子,不冷不热地说了句:“洗这么久,煤气和水费不用钱啊?”
雪烟低声道:“对不起。”
她实在没心情和齐兰夏争辩,迅速上了楼。
晚上温度比白天稍凉,但仍旧是热,一点风丝都没有。刚洗完澡,雪烟每个毛孔都散着热气,忍不住打开风扇。
扇叶老旧,挂满灰尘,显得灰扑扑的。
这会嘎吱嘎吱地转着,有气无力地送来一丝热风,聊胜于无。
雪烟想起齐兰夏刚说的话,终究是把风扇关上了。
她将窗户打到最开,瞥见楼下有小孩坐在地上耍赖,朝老太太哭闹,要买糖吃,声音大得快要震破天际。
对面的住户受不了了,“嚯”地打开窗,嚷道:“要死啊!这么晚了,哪家的娃这么吵?大人赶紧管管。”
老太太哄不动,又舍不得骂,只能满口答应去买糖,扯着小孩走了。
雪烟弯唇笑了下。
小时候,她也是这样闹外婆的。
外婆年纪轻轻就丧夫,以一己之力撑起一个家。
她性子硬,牙尖嘴利,是全村最虎的老太太,也认死理,所以她觉得血脉关系尤为重要,从来没接受过裴池这个名义上的外孙。
可老太太唯独对雪烟温柔。
雪烟垂眼,静静地看着。
漆黑黑的夜,眼前亮着万家灯火。
附近有人放着电视,隐隐约约的,锅碗瓢盆碰撞声,炒菜声,闲谈声呶呶起落,捣打烟火人间。
她好想外婆啊。
雪烟叹了口气,收回眼。
这才拿起手机,犹豫片刻,还是拨通了电话。
裴秀颖接得很快,“阿羞,这么晚还不睡?”
她那头很热闹,似乎正播着当红的偶像剧。
林静怡嘴碎,一直在吐槽,偶尔还有林季同喊她去洗澡的催促声,又被她撒娇蒙混过去。
温馨的家庭氛围,是她这边没有的东西。
雪烟又冒出那种荒谬感,她才是那个外人。
明明才般出去不久,她的痕迹却在那边消失得干干净净,就像没有存在过一样。
就连裴秀颖,也适应良好。
见她许久没说话,裴秀颖“喂”了好几声:“宝贝,你信号不好吗?”
雪烟轻唤了声“妈”,回到书桌前坐下,“我最近要交资料费。”
裴秀颖微顿:“多少钱?”
雪烟:“200。”
这话似乎很敏感,裴秀颖那边渐渐安静,应该是回到了卧室。再度开口时,她也下意识调低了音量:“最迟什么时候交?”
雪烟心底一沉:“这周五。”
过了一会,裴秀颖叹了口气:“是这样,妈的工资还没发下来,剩下的钱都被你林叔拿去用了,要过几天才有,要不你问下班主任,能不能晚点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