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今年短短两个月之内已经进了三次医院,简直不要太频繁了,出了院她得找机会去趟庙里拜一拜。
护士回答道:“李医生刚刚不是说了,你身体里还有些炎症,而且你这额头上的伤被海水泡了这么久,听你先生说前几天你刚经历了抢劫,还被撞成脑震荡,这次得好好养一养。”
岑以眠抬手摸了下额头,这才注意到伤口处又被纱布盖了起来,而且好像经过护士这么一提醒才突然开始发痛,皮肉撕扯着的痛感,还有点点痒,想上手摁一摁解解痒,被护士及时制止了。
“你再乱动,可就真的不能出院了!”
岑以眠不好意思地垂眸,缓解尴尬地又端起杯子有一下没一下地小口喝水,护士还想再说什么的时候,陈羡手里拎着两个食盒回来了,见此她也就和岑以眠告辞去忙了。
医院附近开了很多家餐厅,陈羡特意找了一家专门煲汤的,要了份玉米山药排骨汤,他记得岑以眠很喜欢吃水果玉米和山药,这个汤完全符合她的口味。又要了两个爽口小菜,这才打包了回医院。
陈羡展开床上吃饭的小桌子,将饭菜一一摆好,碗筷也都用热开水烫了一遍后整整齐齐摆放在岑以眠面前。
这时,岑以眠才注意到他的脖子上有一圈淡淡的红色印痕,像是被什么东西勒的,她并不知道陈羡和船长在船上的打斗,陈羡也没打算告诉她这些。
“你的脖子……”
陈羡舀了勺汤,香味飘荡在空气里,他又捡了两块玉米和山药放进汤中,问非所答:“趁热喝,尝尝玉米甜不甜。”
这就是不想说,岑以眠抿嘴乖顺地低头吃饭,两个人面对面安静地只能听到对方筷子的碰撞声,岑以眠刚醒饭量小,率先放下筷子又开始盯着他的脖子看。
陈羡吃饭的时候不会讲太多话,大概是小时候家教很严格,并且他吃饭虽然快且大口,却一点也不狼吞虎咽,以前上学的时候陈羡休假回去看她的时候,她最喜欢和陈羡吃饭。
看陈羡吃饭就是一种视觉上的享受,他咀嚼食物的时候会闭紧嘴巴,食物都挤在右边的腮中,形成一个小山丘的形状。
一口菜一口主食,咀嚼之后再慢条斯理地咽下去,他的喉结很突出,看起来很性感,尤其是吞咽食物时喉结会随之上下滚动,每次岑以眠都偷偷看的脸红心跳。
吃完饭后,陈羡抽了张餐巾纸蹭了下唇瓣,主动收拾起碗筷,一抬头正好对上岑以眠的视线,发现她在看自己。
陈羡摸了摸嘴角:“看我做什么?我脸上有东西吗?”
岑以眠摇摇头,她才不会说自己只是看他吃饭看的入了迷:“就是想说……谢谢你,又救了我。”
陈羡将小饭桌擦干净收起来,重新倒了杯热水摆在床头柜,然后无奈道:“岑以眠,你怎么总是对我说谢谢。”
陈羡不太喜欢从她嘴里听到这两个字,显得他们很生疏,这两个字直接把他给推得很远很远,好像够不到她。
“你有没有想过,哪怕丢开前夫妻这层关系,我们也算是家人,你会天天对家人说谢谢吗?”
岑以眠眼底一暗,并没有接他的话茬,情绪也比刚才又低落了几分,不过陈羡并没有注意到。
她转而问:“初林和孔益林呢?”
陈羡去洗手间的水池把碗筷洗干净,一切收拾好后才坐回床边的椅子上,说起了船长是许皓翔的人这件事,简单两三句带过了船长偷袭他。
“幸好救援队的人可以佐证,聂小姐已经报警了,孔益林出院后也是处理这件事去了。”察觉到岑以眠又在打瞌睡,陈羡替她放平了床,“困了就再睡会儿,我去给聂小姐打电话告诉她你醒了。”
岑以眠重新躺下,拽住陈羡的衣摆晃了两下:“让初林不要担心我。”
“嗯。”陈羡疼惜地在她头顶轻揉两下,“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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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醒过来时外面天已经变得昏暗,夜色很快就要降临,岑以眠动了动胳膊,最近睡得有点多身上都有些酸痛了。
环顾了一圈,不知道陈羡去了哪里。
岑以眠坐起身穿上拖鞋决定出去吹吹风,护士也说了只要身体可以承受,是能下地走一走的。
她披上外套出了病房,此时走廊里没有太多人,大概是快到晚饭的时间,家属都去打饭了。
在路过医生的值班室时,她见到了陈羡的身影,他正背对着值班室的门口和医生说话。
岑以眠停了下来,躲在外面偷听,万一是她身体情况不好陈羡肯定不会对她说实话。
结果听完之后,岑以眠面露诧异,紧接着心脏刺痛指尖也发麻。
她怎么也没想到,有事的不是她,而是陈羡。
傍晚的室外气温又降低了两度,她一个人呆坐在花园的长椅上,回想着医生对陈羡说的话。
陈羡白天在她面前淡定自若,压根看不出来他的状态不好,除了她刚醒时有发现他情绪不高,除此之外毫无其他察觉。
可医生却说陈羡患上了PTSD,是因为她吗?
因为她被困于海水之中与死神博弈,陈羡怕她也像自己的父母,老师和同事那样死去,所以患上了这个心理障碍。
脚边落了只麻雀,大着胆子啄面包屑,等她轻轻挪了下脚想给小鸟让出一些位置时,它已经因为惊吓飞走了。
岑以眠觉得,陈羡就像一只被绑上铅球的鹰,这些负重压的他根本无法飞翔,只能被迫在泥土里爬行。
“怎么一个人跑出来了。”
听到身后的动静,男人喘气很急促,应该是发现她不见了之后一直在找她,岑以眠快速擦掉眼角的湿润,吐了口浊气这才仰起头说:“屋子里有些闷就出来了。”
陈羡视力向来很好,她的掩饰根本不足为道,陈羡双手插在外套口袋里坐到她旁边,背部向后倚靠,从他的角度看可以看到岑以眠被冻红了的耳垂和纤长白皙的后脖颈。
他们的坐姿,一个正襟危坐,一个后倚着,陈羡只有望向她时才会似溢出水一样眼底柔和:“做噩梦了?”
岑以眠顺着他的话“嗯”了一声,说:“梦见我被困在海底,你来救我,但是没救上来反而被我拖住,然后一起死了。”
听了她的噩梦,陈羡莞尔一笑,伸出左手在她后脑上轻抚,最后落在发尾处揉搓她的碎发,他说:“你在怕什么?”
岑以眠鼻尖发酸,反问他:“你又在怕什么呢?”
陈羡这次倒是没遮遮掩掩转移话题,他平静地开口,却很难不让人听出他话中的真诚:“怕你死。”
果然是这样的,岑以眠轻叹了口气,她不知道该怎么去疏导陈羡的情绪,试图跟他说:“我不会死的,但是你也要清楚一件事……就算我死了,这也不是你的问题不是你的责任,不只是我……其他……”她说的有些语无伦次。
“够了!”陈羡厉声打断。
他几乎没有这么发过火,岑以眠有些吓到,一时间沉默不语,两个人原本就尴尬的气氛现在更是降到了冰点。
第60章
“抱歉……”那点火气转瞬即逝, 陈羡烦躁地撸了一把头发然后站起来走到她面前蹲下,脚跟离地上半身微微弓着,“不是故意凶你, 生气的话要不打我两下?”
陈羡带着她的手腕往自己肩膀上打, 她更加气恼, 挣脱开后推了陈羡一把,然后也站了起来:“我回去了。”
陈羡毫无防备地被推了一跟头,一屁股坐在地上实在是有些滑稽, 看着率先离开的那个背影无奈地低头摇头轻笑,虽然这么说可能有点变态, 但是他还挺喜欢看岑以眠生气的。
正准备单手撑地起身, 旁边突然有个稚嫩的童音说:“妈妈,这个叔叔怎么不讲卫生啊, 他坐地上衣服都脏了!”
比绾懿年纪还要小点的一个小孩,指着他义正言辞:“你妈妈辛辛苦苦给你洗干净了衣服,你就这么不尊重她的劳动成果!”
突然有点想念绾懿那个小丫头了,她也和眼前的小孩一样人小鬼大, 特别碎嘴, 也不知道跟谁学的, 反正一时半会儿病房里那位气不会消散下去的。
他索性也就继续盘腿坐在地上, 和穿着病服的小女孩逗闷子, 极有耐心地回答说:“可我是自己洗衣服。”
“啊……”小女孩被怪叔叔的话噎住, 她以为每个人的衣服都是由妈妈洗的干干净净, 还香喷喷的,于是又不解地问, “那你的妈妈呢?”
陈羡指了指天上:“她死了,死去的人就会变成星星。”
“为什么要变成星星?不能变成月亮吗?”
这是个好问题, 陈羡转动脑筋想答案,结果还没等说出来先把自己逗笑了,他说:“你看,月亮是不是只有一个,那这么多去世的人想变成月亮看一看自己的亲人还得排队,星星就有很多,不需要排队每天都能见到自己的亲人朋友。”
小女孩不信他的话,明明刚才她还偷听到怪叔叔和漂亮姐姐在因为死亡这个话题争吵,他还可凶了。
小女孩当即拆穿他:“骗人,既然能变成星星天天看见,你为什么还怕那个姐姐死掉?”
陈羡被问得哑口无言,还是小女孩的妈妈替他解围道:“因为变成星星之后姐姐可以看见叔叔,但是叔叔就不能见到姐姐了呀。”
“是这样吗?”
“对。”陈羡点点头。
小女孩的妈妈怕她继续下去语出惊人冒犯到对方,急忙把她带走了。
花园里陆陆续续的人们都离开了,最后一缕斜阳也消失在大地上,陈羡只身一人坐在失去了光照着的花园里。
他想,他从不畏惧黑暗,如果他从未见过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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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孔益林带着救援队队长出现在病房,孔益林介绍道:“这位就是这次海上救援行动的杨队长,没有他们,咱俩真就见阎王去了。”
岑以眠当时在他们破门的时候就已经陷入了昏迷,自然是没有和救援队的人员见上面,闻此,她坐起来就要下地想认真表达一下感激之情。
“不用这么见外。”杨队拦下她,“我都听你朋友说了,当时要不是你想尽一切办法自救,恐怕也不会撑到我们来,诶对了,怎么没见你丈夫?”
昨天傍晚在小花园的争执,让他们再一次进入冷战状态,准确的说是岑以眠单方面和他冷战。
今天一大早陈羡给她带来的香菇鸡肉粥,她喝了几口之后为了把人打发走,说想吃蟹黄灌汤包,还指定了一家餐厅。
那家餐厅和医院一个城东一个城西,陈羡倒是没有半分的犹豫和不愿,他巴不得岑以眠对他提一些要求,而不是过分的善解人意。
为了赶在午饭之前买到并带回来,他早早就出发了,岑以眠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他去帮我买灌汤包了。”
孔益林此时铃声响起,他看向二人:“你们先聊,我去接个电话。”说完就出了病房。
杨队坐到病床旁边的椅子上,有些八卦道:“看来你朋友也很喜欢你。”
岑以眠不再像之前一样避讳这个话题,经历了一次生死,她和孔益林之间也没那么别扭了:“都是过去的事了,现在我俩是结拜兄妹。”
怕杨队再问什么乱七八糟的问题,她急忙又说:“杨队,有件事我想问你。”
杨队“嗯”了一声:“你说,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陈羡……”岑以眠注意到杨队的眼神,意识到可能他们之间不熟悉对方的名字,于是只能无奈改口,“嗯……我先生他,他脖子上的勒痕是怎么回事?我昏迷之后又都发生了什么?”
杨队有些意外:“他自己没说过吗?”
岑以眠摇头:“他这个人包袱很重,怕我有负担从来都是报喜不报忧。”
“那这可不行,夫妻之间这样显得太见外了些。”杨队一句话就戳中要害,这正是他们两人之间最大的问题,都太在意对方的感受。
“所以我只能问你了。”
这时杨队也隐隐感觉到这对夫妻之间好像存在着什么问题,但是又一时半刻想不明白。
不过他也没在意,回答说:“我听孔先生提过两句你俩是被人打晕绑起来丢到厨房,如果不出意外这个人就是游轮上的船长,他和真正要害你们的人是一伙儿的……”
杨队跟说书似的把当时陈羡与船长打斗的场景描述的惟妙惟肖。
说到最后还不忘夸赞道:“你丈夫真的很优秀,有勇有谋又沉着冷静,不过……其实他也不像我想的那么冷静,至少在把你救出来之后,他差点疯掉。”
当时他们合力把门破掉后,岑以眠由于溺水已经陷入昏厥,陈羡几乎在门推开的一瞬间就扑向了岑以眠把人抱在怀里往外游。
游轮即将彻底沉海,救生艇送完其他乘客又翻回来在海面上等着他们,等陈羡把岑以眠放到救生艇上时,她的呼吸已经越来越弱。
孔益林虽然也呛了几口海水,但至少神智是清醒的,他有些虚弱地跪在另一侧喊岑以眠,企图把人唤醒。
而陈羡自始至终都双膝跪地,给岑以眠做心肺复苏,一下两下三下,他那时候在游轮里时的冷静都没有了,一开口声音都是颤抖的:“眠眠,听到我说话了吗?醒过来,听到没有……”
随后,陈羡俯下身用手衔住她的下巴,待她唇瓣微张后,低头对了上去。
此时他内心毫无杂念,满心满眼都是想让她活下去。
一次不行就两次,然后三次四次,可岑以眠依旧脸色惨白紧闭双眼,存于胸肺中的水没有吐出来,呼吸也很弱。
“你不要我了吗?嗯?”他再一次直起身,双手交叉放于她胸口用力地摁下去,那颗饱满的热泪众人看得很清楚,从陈羡的眼角直直垂落,掉在岑以眠的鼻尖上,晕开成一朵花。
再次做人工呼吸前,他附在岑以眠耳边小声说了句:“如果你死了,我就去陪你好不好?”
这一次,岑以眠好像是在回应他似的,一股脑儿的将水都吐了出来,她还是舍不得让陈羡陪自己去死。
吐出水后,岑以眠短暂的醒来过,但也只是一两分钟。
她沉默着与陈羡对视,然后冲他伸手,陈羡当即将手送上去与她交握在一起,然后俯下身和岑以眠额头相抵,问她:“看着我,我是谁?”
“陈、羡……”岑以眠虚弱着小声说。
“乖……不怕了,嗯?”陈羡安抚地捏捏她的耳垂。
“嗯,不怕,你也……不怕。”岑以眠声音越来越小,眼皮再一次合上,她最后留下半句话,“别担心,你别怕……”
说完就再也撑不住昏睡了过去。
杨队叹了口气,他说:“你被送到医院进行抢救,我跟着他一起坐在走廊等着的时候,他和我要了根烟,我才发现他接过烟的手抖个不停,根本控制不住。他也不抽就是叼着,等你被推出来确定没有生命危险了,他那根烟都已经被咬烂了。”
岑以眠需要在重症监护室住一晚,次日无碍再转普通病房,陈羡被拦在外面不能进去陪着,聂初林见状让他回去换身干净衣服,这时他们都才注意到,陈羡从头到脚都还是湿着的,四月份的天气这样做很容易生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