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李阿姨交给她一个存折,岑以眠心里一惊,那不正是她高三时找了很久很久都没有找到的存折吗?
“怎么会在您这里?”她接过来,拇指用力捏住存折的边缘。
“你奶奶一直在身上藏着,后来我总要给她洗澡擦背,她就用胶带藏在了床板下面,后来我俩越来越亲近她也信任我,跟我说得藏好了给你留着,后来我辞职前她偷偷和我讲让我务必替她收好这个,等以后……”
李阿姨说着说着眼眶又红了起来,她揉了一把眼睛,从口袋拿出手帕擦净脸上的泪水,继续说:“等以后她不在了,叫我再拿给你。”
李阿姨拍了拍岑以眠的手背,再也控制不住情绪:“我没有辜负老阿姨的嘱托,好孩子,以后你一个人好好的,有什么需要阿姨帮忙的你就给我打电话啊!”
蹲的时间太久了,站起来时脚麻头也晕,缓了片刻岑以眠步伐沉重地离开墓园,临走前又深深地向奶奶的方向望了一眼,最后恋恋不舍却再也不敢回头。
第二天,陈羡陪着岑以眠一起回曾经住过的老房子收拾奶奶的遗物,好久没有回来过了,老房子里的家具上铺满了灰尘。
陈羡找了块干净的抹布沾湿后开始擦拭,岑以眠则去收拾那些陈旧的物件儿,有时候会给陈羡讲解某个物件背后的故事。
收纳盒里插着一个蒲扇,岑以眠取出来将上面的灰擦干净,扇了扇风又跑去陈羡面前扇了下,这些日子以来露出了第一个笑,问道:“凉不凉快?”
陈羡使唤她,手指了指另一边:“这边来两下。”
他身上还穿着那件黑色衬衫,袖子被他卷起到手肘的位置,小臂上的筋络随着他擦书柜的动作而凸显,后背的汗浸湿了衬衫。
“这刚几月份,你出这么多汗。”岑以眠嘴上嫌弃,但还是绕道另一边给他扇风,扇了两下就收起来,“好了,再扇该感冒了。”
陈羡嗤笑一声,拿过她手里的扇子又狠狠扇了两下,这才解了燃眉之热。
岑以眠胳膊搭在展柜上,欣赏着他扇风的动作,然后说:“这个扇子可有年代感了,小时候我就躺在那里。”
她指了下小飘窗,说:“那里原来铺了个小毯子,我人小小的,躺在上面正正好。”
夏天的风透过纱窗进入到屋子里,她仰躺在上面呼噜着肚皮,耳边是蝉鸣,身边是奶奶有一下没一下地拿着蒲扇给她扇风,爸爸临出门前给她冰了西瓜。
奶奶入土后,岑以眠就再也没哭过,好像她已经把所有眼泪都留在了那之前。
不过她现在说的这些,无一不是在诉说着思念,陈羡安静地倾听,听的入迷。
这些事,这些画面,拼凑出了一个他从未见过的小岑以眠模样。
“还有这个……”她踩着凳子去够书柜最上面的玻璃罐。
吓得陈羡赶紧上前扶住她:“你慢一点。”
“你看!”她有些兴奋,“这个罐子居然没被丢掉。”
其实就是一个黄桃罐头的玻璃罐,岑以眠说:“我换牙期的时候特别爱吃糖,我爸爸不让我吃,他的态度也很坚决,而且可凶可凶了,说什么牙齿长不好要变丑的。”
陈羡眼前已经有画面了,他问:“然后呢?”
岑以眠扶着陈羡的胳膊跳下来,落至平地上,一边擦玻璃罐上的尘土一边继续说:“然后奶奶就想了这么个法子,把水果糖藏在这里然后放到书柜顶上,那时候我个子小踩着凳子也够不到,只能让奶奶帮我拿,她就一周给我拿一颗。”
陈羡倚着书桌,冲她招手:“过来。”
“做什么?”她听话地走到他面前。
“张嘴我看看有没有虫牙。”陈羡乐出声。
这人……故意揶揄她。
岑以眠瞪他一眼,怕他真会强制掰开自己的嘴检查,吓得退了几步防备地看他,骂道:“你好烦!”
她这么一退,后背碰到书柜,格子里摆放着的一个奖杯差点跌落。
“啊――”岑以眠惊呼一声去扶住,这才挽救了它,“好险。”
她小心翼翼地拿起奖杯,将其擦了一遍,然后拿给陈羡看:“这可是我爸的宝贝疙瘩。”
陈羡看到奖杯上刻的字后,眸光骤然缩了一下,不过很快恢复正常。
“这是他班里的几位同学一起参加了一个竞赛拿回来的奖杯,他当时可兴奋了,我爸真的真的很爱他的学生。”她又补充,“无条件的去爱他们。”
陈羡没有接上她的话,他屏着呼吸全部注意力都在奖杯上,指腹用力摩挲上面刻着的字,上面写着振阳中学初二一班青龙帮小分队。
当时他还不太爱和人交流,哪怕有老师的开导,可他习惯了独来独往很难去改变,所以老师推荐他和其他几位同学一起参加比赛,因为集体去做一件事是最容易拉近关系的。
不过那些人真的很中二,居然给他们的竞赛小组起什么青龙帮这种名字,陈羡恨不得连夜卷铺盖回家,他一点也不想承认自己是青龙帮的一员,直到隔壁又来一组显眼包,叫什么七匹狼。
后来被老师调侃,有卧龙的地方必定有凤雏。
那次他们并肩奋斗一起拿下了这个奖,也让陈羡终于融入到班级,愿意与人交流,去天台的次数也少了很多。
不过每天午休时他还是会在天台的,因为那是他和老师畅谈的时间。
岑以眠从他手中拿走奖杯,也将他从回忆中打断,他抬眸。
“我实在搞不懂,究竟是哪个智力超群的人,居然给小组起名叫青龙帮。”岑以眠摇摇头,将奖杯重新放回到格子里。
陈羡的视线跟随奖杯定格在书柜上,他跟着笑了两声,赞同地点头:“想来是不太聪明的家伙。”
当然是他们班的班长。
老旧的平房已经剩不下几家住户了,过去的老邻居早就各奔东西搬去了更好更大的楼房里,而这里,也即将要面临拆迁。
所以他们要将这里的东西搬走或是扔掉卖掉,岑以眠一边收拾一边研究哪些要丢掉。
“怎么办……”她有些苦恼。
陈羡回头看她:“怎么了?”
“都不想扔。”她蹲在地上,面前有个大塑料箱,里面是她小时候玩过的玩具,原来都被奶奶收起来放到她屋子里的床下面了。
岑以眠趴在塑料箱上,偏着头微微仰起看陈羡,眼里亮晶晶的。
“那就不扔,都留着。”
陈羡想了想,突然蹲下来单膝撑着地,神情有些紧张又有些正经严肃。
不知道他要说什么,岑以眠心里也跟着打鼓。
“岑以眠。”
她害怕地捂住耳朵:“别说话。”
陈羡将她耳朵上的手拿开,眼中闪烁着微光:“这个时机确实不太对,但是我想就在这里吧,没有什么地方比这里更合适说这些话。”
“我们复婚,好不好?”他几乎是用气把这句话托起来的。
岑以眠从未想过从面前的男人口中听到这话,怔愣住几秒,然后一股痛意以心脏为中心向四周蔓延发散,疼的她直不起身。
只能弓着背,保持着趴在塑料箱上的动作,她的嗓音就像小猫尾巴,拂过陈羡的耳畔,他克制住最原始的冲动让自己看起来像个正人君子。
岑以眠说:“你该问我愿不愿意的。”
他闻言低头轻笑,又问:“岑以眠,那你愿不愿――”
“我不愿意。”她抢答,又一字一句强调一遍,“我不愿意。”
陈羡脸上的笑凝固冻结,虽然猜到会有被拒绝的可能性,可真的听到这个答案还是忍不住会失落,他问:“我哪里做的不好吗?还是说,你不喜欢……”
话被打断,岑以眠从口袋里拿出李阿姨给她的存折,展开摊在那,她抿了抿嘴说:“我昨天去了趟银行。”
陈羡眼底闪过一丝慌乱,避开了视线。
“你猜我查到了什么?”她的拇指在存折页里轻抚,随意地搓了几下,“截止到我们在餐厅初遇那一年,每个月都会有一笔钱汇入存折里,从最开始的几百块钱,到后面数额越来越多,我查了一下这些钱都来自同一个人。”
第68章
原来奶奶一直都知道有这么一个人, 总是往存折里给他们打钱。
可能是出于对自家小孙女未来的担忧,以及自己老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离开。
所以奶奶并没有声张,也没有探究打钱的人是谁。
她只需要把钱存好, 等她哪天不在了小孙女还能有个活路。
怪不得当时岑以眠找存折并哄着奶奶拿出来去给她治病, 奶奶装疯卖傻的就是不给她。
这些年陈羡背着岑以眠经常偷偷去探望奶奶, 才会让奶奶明明越来越糊涂不记得人,反而能记住陈羡。
她和李阿姨说:“我小孙女命好,遇上这么个好男娃, 我也不担心啦!”
岑以眠闭上眼轻微调整呼吸节奏,胃里突然有点难受, 她说:“你问是不是你做的不好, 还是我不喜欢你,你想要的答案我今天都可以告诉你。”
陈羡垂着头, 一动不动地保持着一个看起来不太舒服的蹲姿。
她有些看不过去,主动就地而坐然后推了他一下示意他也坐,毕竟他们这番谈话不会短短几分钟就潦草结束。
“很喜欢你又不敢太喜欢你,你大概体会不到喜欢上和自己不是一个阶层的人是什么感受, 不敢暴露出一丁点的爱慕, 不敢肖想他半分。”岑以眠无力地说。
陈羡这才有了些松动, 他看向岑以眠的眼睛, 声音冷冽:“谁和你说我们不是一个阶层?”
这些小心思藏在心里七八年, 在暗无天日的角落生根发芽。
如今终于站在阳光下被人观赏, 她蓦地一身轻松。
岑以眠耸肩:“对于还在上学并接受你资助的我来说, 你就是那颗高不可攀望尘莫及的星星。”
虽然早就从孔益林那里听到过岑以眠对自己的心意,可真真切切地有她亲口说出时, 陈羡发现自己的心疼远大于欢欣。
不敢去想她的心意是如何被自己践踏的,这么多年小姑娘一个人在玻璃渣中找糖吃, 又是如何安慰自己再坚持一下。
还有那次她是什么样的心情主动提出要和他结婚,是不是对他存有一丝期待,而他都做了什么,陈羡无比懊恼,恨不得给自己两拳。
“不是你不好,是你太好了,好到让我觉得有压力,好到让我怀疑……”她哽咽到讲不出话,吸了吸鼻子再开口带着浓浓的鼻音。
“怀疑你对我的好全部出自于对我爸,你老师的愧疚。”
如果说刚刚岑以眠提起存折的事时,陈羡还有一丝心存侥幸。
那么此刻岑以眠就是直接将最后一层遮羞布也给撕碎。
她居然什么都知道了。
陈羡自嘲地笑了一声,低声说:“怪不得。”
“什么?”她没太懂。
“知道了那些事,你很难不怪我。”他的手隐隐颤抖,浑身酸麻无力。
这也是为什么昨天陈羡没有和岑以眠一起去给老师扫墓,他独自一人时没有这种感觉,但是却做不到和她并肩站在老师面前。
岑以眠有些气恼,语气也冷了几分:“我从始至终说过怪你么,他是怎么死的我比你更清楚,他去救一个跟我年纪相仿的小女孩不幸被洪水冲走,和你又有什么关系?”
陈羡心里有些燥,想捏根烟叼在嘴里,但女孩身上果香的洗衣液味抚过鼻尖,这个念头又被他压下去:“老师那天本可以不用出家门避开这些危险。”
这是陈羡始终过不去的一道坎,如果老师不是帮他克服心理障碍,那天就不会离开家,市区发洪水的时候他也不会遇难。
“他不是那样的人。”岑以眠平静地开口。
她的父亲她最了解了:“两点,一,你是他最得意的学生,放任你堕落有违他的教师职业操守;二,那天就算他在家,还是会主动要求加入志愿服务出去帮忙,这个避不开,他的性格就是这样。”
邻居家的灯泡需要换的,谁家小猫爬上树的,谁家飞进去一只麻雀赶不出去的,她爸都会主动帮忙。
如此近距离的观察陈羡,才发现他眼底的青色很明显,倦意也很明显,她顿了顿问:“自从我在游轮上出事之后,你就一直休息不好,还患有分离焦虑症。”
“没你说的那么严重。”陈羡习惯性隐藏自己的脆弱。
如果不是岑以眠那天把他和医生的谈话偷听了去,她都要信了陈羡的话。
她冷笑:“那怎么算严重,到时候发展到手部神经性痉挛影响你的工作,这才算严重吗?不管出于愧疚还是弥补,你做的都已经够多了。”
那天医生就是这么对陈羡说的,她都听到了,医生推断了最坏的结果:“如果不尽快干预治疗,那很有可能发展到手部神经性痉挛,以前有过这样的案例。”
在地上坐久了,突然站起来还有点头晕。
她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缓了缓,呼出一口气不敢再去看陈羡的脸,她怕自己舍不得放他离开。
“陈羡,放过你自己,也别再管我了。”
她的声音克制疏离,极力忍住伤感,让自己看起来潇洒一些,“希望你飞的高一点远一些,天上的雄鹰不该被这些陈年琐事绊住脚。”
午后的阳光很足,木框的玻璃窗被太阳射的反光刺眼,岑以眠站在窗前背对着人,她闭上眼害怕眼泪会挤出来。
玻璃上可以隐隐看到身后的人影,近乎一米九的身高把她笼罩围困。
陈羡离得她很近,超出了安全的社交距离。
他的声音靠近岑以眠的右耳,低哑的嗓音震的耳膜有点痒:“说完了么,说完了换我说。”
“我以为我做了这么多,你能明白我的心意。”
她有些失了耐心:“是,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可我――”
“你看不出来吗,我喜欢你。”
岑以眠成功噤声,脑袋有点当宕机,茫然地转过身来下意识地问:“什么?”
“很喜欢你,喜欢的要疯了。”他学着岑以眠的口吻,说完又忍不住勾起嘴角,“是想占有你亲吻你的那种喜欢。”
这个世界疯了,还是她疯了?
岑以眠忍住想掏掏耳朵的动作,她是幻听了还是又在做梦了,她刚刚是从陈羡的口中听到喜欢二字了吗?
原本伤感的情绪也因为这么一句话而冻结,她坦言:“我不信。”
陈羡嗤了一声,双手插在裤子口袋向后退了一步,回归到社交安全距离,说:“婚戒我一直带在身上,就放在胸前的衬衣口袋里,在引航站见到你总是控制不住地想贴着你逗你玩,看到你和其他男人说笑我嫉妒的要死,你出事住院恨不得要了我半条命。”
“这些……你不会真以为我只是出于弥补吧?”
“呃……”这下岑以眠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她犹豫了一下,好像在做什么艰难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