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位女眷忙点头应下了。
侯夫人出言问道:“母亲,您看此次是否也要叫上初儿呢?”
太夫人面色一沉:“好好的叫她做什么?她既是已被行哥儿禁了足,便该收了心在屋里抄写经书,免得她又动起什么旁的歪心思来。”
若是按她的意思,她巴不得那日便休了云氏,早早叫行哥儿娶了盈儿,也免得侯府每日还要端菜送饭地养着那个瘸子。
“祖母。”杜盈盈突然插嘴道,“盈儿觉着还是让云初姐姐一道去的好。”
太夫人神色凝滞了一下。
“盈儿,我知道你心善,总念着别人,可她屡次暗中害你,你又何必为了她求情?”
“祖母,云初姐姐虽几番对不住盈儿,可盈儿深信人之初性本善,云初姐姐也已然被罚了,她定会悔过自新,不再犯糊涂了。”
太夫人有些不屑地哼了一声。
说到底还是盈儿年纪太轻,太过天真了。
杜盈盈搂着太夫人的手臂晃了晃,撒娇道:“祖母,你就当是心疼盈儿,权当盈儿是在做善事,便依了盈儿这一回吧。”
太夫人拗不过她,终是点头答应了。
到了掌灯时分,太夫人差了下人去了一趟听雨居。
云初放下手中的书,有些疑惑地蹙起了眉。
“你说太夫人要我也一道去福佑寺祈福?我被罚了禁足,太夫人又怎会许我出门?”
青竹回道:“奴婢也想不明白,只是方才颐至堂那边派人过来传了话,说要少夫人您也跟着她们一同去呢。”
云初捧起了书,不再在意此事,随口说了句:“那便去吧。”
反正是太夫人做下的决定,到时候见了她气到胸口发闷,那也是太夫人自己得不偿失。
二月十九。
接连放晴了好几日,连带着天气也变得暖和了几分。
侯府的马车在山脚下停了下来,女眷们踩着脚凳下了马车。
脚凳还未收起,一早便等在山脚下的轿夫们便殷勤地凑上前来兜生意。
下了马车的杜盈盈走近前来,道:“云初姐姐,咱们既然是来祈福的,那必是要诚意十足的,你说是不是?”
“你瞧,统共不过几百上千格台阶,横竖不过多费些工夫便也到了。”她抬头看了看山上,又将目光移回到云初脸上,“云初姐姐,咱们这点诚心总是有的吧?”
轿夫哪里听不出这位姑娘是什么意思,眼瞧着这笔生意是做不成了,觉得再费口舌也是白白浪费时间,见有个丫鬟模样的姑娘正扶着一位老夫人小心地从另一辆马车上下来,忙殷勤地迎了上去。
“这位老夫人,让小的抬您上山吧,小的保准抬得稳稳当当的。”
太夫人半信半疑地睨了他一眼。
轿夫正要开口,杜盈盈已丢下云初和玉竹走了过来。
“祖母,时辰不早了,就让轿夫抬轿送您上山吧。”
太夫人喟叹了一声:“我也有一年多没来福佑寺祈福了,照理今日是该亲自爬山以显诚意的,只是我这身子不争气,怕是有心无力啊。”
杜盈盈忙伸手搀扶住太夫人的手臂:“祖母说哪里的话,祖母不辞辛苦地坐了这么半天的马车过来,换作是旁人,怕是早就受不住了,祖母竟是一句埋怨话都没有。要盈儿说呀,祖母就该坐轿上山,不然祖母若是半途累着了,盈儿可要心疼死了。”
太夫人听得眉开眼笑,杜盈盈已扶着太夫人坐了下来,笑着道,“祖母就放一百个心吧,菩萨定然会知道祖母心里头是诚心诚意想要上山祈福的,祖母呀定会心想事成!”
她回过头来,沉下脸向轿夫叮嘱道,“你们几个抬稳些。”
看着太夫人被轿夫抬上了山,玉竹胸口上下起伏着,气得脸色通红。
她强忍着没开口,免得又无故给主子招惹是非,直到几位女眷撇下她们主仆二人上了山,玉竹才咬牙切齿道:“这盈儿姑娘啥时候能消停几分呢,到了佛祖跟前还是这般会生事!”
元宵节的时候,盈儿姑娘还不怀好意地送了块碾碎的枣糕给少夫人,要不是少夫人是个聪慧的,索性叫小厨房将糯米、粳米磨了粉,做了松糕,上头撒了碾得细碎的枣糕末屑,切了块,听雨居每个人都分到了一块松糕,尝到了圣上赏赐的枣糕,沾沾喜气,不然谁得了这样一块枣糕能不气坏身子?
这才过了多久,盈儿姑娘便又开始不闹事了。
云初柔声宽慰道:“咱不生气了,为了她动怒多不值当。”
她捏了捏玉竹的脸颊,“别苦着脸了,挺清秀的一个小姑娘变成一副怨妇相,便不好看了。”
玉竹只觉得哭笑不得:“您就别打趣奴婢了。”
她幽幽叹了口气,道,“奴婢是替您觉得不值啊,盈儿姑娘明知您腿脚不方便,竟还拿那些话来堵您的嘴,逼您不得不自个儿上山去,这分明是故意使坏。看盈儿姑娘长得白白净净的,怎么心眼儿如此坏?”
云初仰头望着天际,嘴角微微扬起:“这样不也挺好嘛,在屋子里关了这么久哪儿都不能去,早就闷坏了,今日又刚好天气不冷不热的,你看山下的景色很是雅静,就权当是出来踏青了。”
玉竹被她劝得心情大好,也跟着笑了起来:“您说的对,就当是我们出来透透气了,整日价地在屋里抄写经书,眼睛都要熬红了。”
玉竹不再气恼,扶着云初踏着一级级台阶上了山。
到了半山腰,云初就有点支撑不住了,只觉得右脚一阵一阵地扎疼。这上不上,下不下的总不是办法,她只能咬紧牙关,一鼓作气爬到山顶。
一个小沙弥迎上前来,确认了云初是北定侯府的世子夫人,便走在前头领着云初和玉竹朝后院的厢房方向走,才走了一小段路,又一个年纪稍大些的沙弥急急赶来提醒道:“错了错了,少夫人的房间在另一头。”
小沙弥朝一旁退了退,后者带着云初主仆二人径直去了供云初歇息的厢房。
屋子收拾得极干净,屋里的摆设也甚是精致,定是不敢怠慢北定侯府的夫人小姐们,是以安排了最好的厢房让他们住下。
先前上山时尽力忍着倒还勉强受得住,这会儿精神一松懈下来,浓重的疲惫感便席卷而来。
玉竹扶着云初坐在榻上:“少夫人,奴婢先去打点水让您洗漱一下。”
“嗯,快去吧。”
左等右等不见玉竹回来,云初脚疼得厉害,又累得直犯困,便歪在床头想小眯一会儿,终是阖眼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极沉,恍惚间闻到了一股异常刺鼻的气味,心里想着该睁眼看看是什么情形,却感到全身无力,昏昏沉沉地瘫在榻上起不来。
须臾,才勉强睁开眼,眼前的一切却让云初心里顿时慌乱起来。
屋外已燃起了熊熊烈火。
火势蔓延得很快,屋里烟雾缭绕,呛得云初嗓子火辣辣的疼,狠狠咳了几声。
眼下的情形已容不得她犹豫。
玉竹去打水还没回来,可能是被什么事给耽搁了,她不能在屋里干等着玉竹或是旁人来救她,得在火势变得更大前自救。
云初站起身,一手捂着鼻口,弓着身子拖着瘸腿地朝屋门口移步。
好不容易挪到了屋门口,拉了拉门,心便凉了半截。
门被人从外面上了锁。
火势越来越大,已然没有时间可以迟疑了,云初当机立断,又朝窗户挪过去。
窗户也上了锁,打不开。
云初看了看屋里的摆设,抄起离她最近的椅子奋力砸向了窗格子。
椅子撞击在窗格子上发出“哐当,哐当”的响声,一下又一下,直到砸出了个大窟窿。
她将椅子在窟窿前摆好,刚想攀上窗棂爬出去,就透过砸开的大窟窿看见了两道熟悉的身影。
女子一脸惊慌无助,紧紧抓住男人的衣袖;男人衣衫湿透,一缕湿淋淋的头发胡乱地垂在额前。
两人都一身灰扑扑的,明摆着是刚从火场里逃出来。
她想不明白,裴源行是什么时候上的山,又为何上山。
她只清楚,就算是生死瞬间,他想到的,是救下杜盈盈。
却忘了她,他的妻子还深陷于火海中。
不知怎么的,云初的脑中竟闪过了杜盈盈刚到侯府时,那对璧人同执一把油纸伞的画面。
火舌一下子窜到了她的面前,生生隔断了云初的视线。
晃神间,斗拱从上方猛地砸了下来,重重地击中了她的后脑,云初眼前一黑,倒在了地上。
那一刻,她只想着——
愿沁儿从今往后能小心护住自己,别被父亲和邢氏欺负了去。
别像她,那么没用,直到临死前都没能护着自己的妹妹。
眼泪无声地顺着眼角滑落下来,她逐渐失去意识,最终陷入了绵绵无尽的昏迷中……
第十六章
云初猛地睁开眼,一下子坐起了身,亵…衣被汗水浸得湿透。
她抚着胸口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心口又闷又堵,好一会儿才缓过气来。
坐在榻前的云沁拿起帕子,抬手细细拭去她额前的汗水。
“二姐姐,你是不是脚疼得厉害?”云沁望着云初,目光里盛满了担忧。
云初怔忪地回望着她,一时间有些不明白她在说什么。
云沁细眉拧起,倏地站起了身,道:“二姐姐,你再忍忍,我马上就叫人去喊大夫过来。”
昨日二姐姐的脚伤得那样重,父亲只叫大夫来瞧了瞧,那样重的伤势,父亲应该让大夫守着才是。
云初缓缓回过神。
是了,昨日她出门逛灯会,不慎被马车撞到,伤了腿,最后被人抬了回来,昏睡了许久才醒过来。
她唤住云沁:“三妹妹,别去喊大夫了,我没事,只是做了个噩梦罢了。”
云沁止住脚步,坐回到榻前,伸手握住她的手。
“二姐姐,你是不是梦见什么可怕的东西了?”
云初歪了歪头,细细回想着梦中的情形。
“我梦见,我成了个跛子,陷于一场大火中。门上了锁,窗也打不开,我找了把椅子砸了窗格子,再后来……”她的手紧紧抓住被角,分明已经清醒过来了,却依旧觉得心如刀绞,“我看见屋外有位公子远远地看着我,也不知是怎么了,一看到那位公子,我就觉着心里难受得紧。”
一旁伺候的青竹忙安抚道:“二姑娘,您莫要胡思乱想,梦里的事情向来做不得数的。你只是腿脚受了伤,大夫细心医治后便会没事的,不会成为跛子的。”
云沁也忙不迭地点了点头:“青竹说得对,梦里的都是反过来的,二姐姐千万别放在心上。二姐姐心思细腻,定是见到那位公子袖手旁观没出手救人,才会觉着心里不好受吧。”
云初松开了被她紧攥在手中的被角。
是吗?
或许就是三妹妹和青竹说得那样吧。
玉竹端着一盆热水走到榻前:“二姑娘,让奴婢伺候您洗漱吧。”
玉竹将帕子放入热水中,云沁抢先一步将手探…入水中,绞了绞热帕子,抬手帮云初擦拭脸颊。
云初有些羞赧地朝后缩了缩:“我自己来吧,哪有妹妹帮姐姐洗漱的?”
云沁娇憨一笑:“有何不可?二姐姐眼下身子不适,我是该多照顾着些二姐姐才对。”
云初没再反驳,好脾气地任由云沁伺候她。
她们三姐妹皆是云老爷的原配孟氏生下的同胞姐妹,素来关系亲厚,不分彼此。
也幸亏她们姐妹三个人一条心,如若不然,自孟氏逝世后,在云家的日子也是非常难熬的。
云沁放下帕子,轻声问道:“二姐姐,你的脚这会儿还疼吗?”
云初轻轻摇了摇头:“也还好,疼还是疼的,但忍得过来。”
“二姐姐也真是的,为何要豁出去救下那个人呢?”
云初的眼中划过一丝疑惑:“救谁?”
“就是那北定侯世子呀!”云沁睁大了眼回道。
“北定侯世子?那又是谁?”云初反问,即刻就反应过来三妹妹说的是谁,“那人是北定侯世子?唉,算了,是不是北定侯世子也不重要,原我也没想要救谁。昨日逛灯会的人极多,那辆马车的马受了惊,冲过来的时候大家惊慌得到处乱窜,我被身后的人推搡了一下,一时没能站稳脚才撞到了人,怎就变成了我要豁出去救北定侯世子呢?。”
云沁眨了眨眼:“可如今外面都在传,说二姐姐你对北定侯世子裴少爷仰慕许久,是以才会不惜自受重伤也要救下他的性命。”
云初惊愕地睁圆了眼睛,愣愣道:“我跟那位北定侯世子素未谋面,又岂来仰慕之说?”
若不是关乎她的名誉,她简直要笑出声了。
说她对裴世子心生爱慕?
这传闻也未免太离谱了些。
“风清!”马车里的那位声音传了出来,小厮风清忙叫停了马车。
“世子爷?”
“先不去医馆了,去正阳门大街。”裴源行隔着马车的帘子吩咐道。
风清忙应下,吩咐了马车夫掉头去正阳门大街。
一早世子爷便吩咐套马车去东门大街附近的医馆。马车都走了大半的路了,世子爷却又改了主意要去正阳门大街。
他们这些做下人的,自是不会去问主子为何改主意了,只要按着主子的意思去做便是了。
马车又行了半个时辰后世子爷才叫停下,风清过来问世子爷是否要下车。
裴源行撩起马车的帷帘,下了马车,抬头看着眼前铺子大门口上挂着的招牌——老芳斋。
他低下头,挡住了自己的眼神,半晌才一言不发地进了铺子,风清忙跟了进去。
出老芳斋的时候,风清双手捧着个油纸包,一脸纳闷道:“世子爷,您忘了?太夫人吃不得杏仁酥,咱买杏仁酥干啥呀?
因太夫人吃了杏仁便会起疹子,侯府里的厨子们很当心着做点心的时候不添杏仁,就连采买外头铺子里的现成杏仁糕点也不敢。
何止是厨子们不敢用杏仁做点心,便是侯府的爷们和太太小姐们,也都不敢背着太夫人吃杏仁,就怕一个不小心传到了太夫人的耳里又生事端。
这都多少年前定下的老规矩了,世子爷怎就忘了呢?
裴源行头也不回道:“去医馆!”
马车在云宅的大门前停下。
风清上前叫门。
“找谁?”门房当差的眯着眼,语气里带着点不耐烦,眼角却打量着门口停的马车。
马车气派却又不奢侈,绝对是公卿之家的马车。
当差的顿时恭敬了两分。
“我们家公子,北定侯世子,特来拜见你们家二小姐。”风清说道。
门房当差的瞪大了眼,难以置信地问了句:“北定侯世子?找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