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爷的心里疼惜谁、不在意谁,只要不是个瞎子,一瞧便知!
玉竹鼻子一酸,泪眼涟涟地看着云初:“少夫人,如今东西也没地方买去,这年还怎么过呀?”
云初拿起帕子替她擦去了眼角的泪珠:“既然东西不多,那咱就简单地过呗。”
见玉竹还在低声啜泣着,云初抚了抚她的背脊,“傻丫头,这事也值得哭吗?他们既是不许咱走动,那咱就待在屋里,屋里还更暖和着些呢。”
玉竹吸了吸鼻子,瓮声瓮气地道:“可是少夫人值得更好的,哪能如此寒酸地过年。”
即使是在娘家,老爷和邢氏待少夫人再不好,也从没像在侯府这般,让少夫人受过这么大的委屈啊。
云初弯了弯眉,浅浅一笑地道:“既然我已被禁足,那么今岁过年我便不用帮着料理中馈之事,可以过几日清闲日子,好好休息休息,岂不是更好?”
她算是看出来了,那个盈儿姑娘也是个蠢的,以为克扣她们听雨居的用度便能让她堵心。她若真在意这些琐碎小事,早就被侯府里的那些人给活活气死了。
天愈发冷得紧了,第二日起床时,外面已是莹莹一片。许是下了一夜的雪,这会儿就连树梢上也挂了一层积雪。
云初缓缓收回视线。
以往下雪,她兴致一来,还会跟三妹沁儿院子里堆雪人,拉着丫鬟们一道打雪仗。
只是眼下,她倒宁愿别再下雪了。
她回到案桌前坐下,提笔抄写经书。
近来送到听雨居的炭火极少,听雨居里的众人又被拦着不让外出添置炭火,云初想着夜里的寒气更重,便吩咐了下人减少了白日里的炭火用量。
炭盆里的炭已被烧得差不多了,只留有几点火星还勉强支撑着尚未熄灭,整间屋子里凉飕飕的,手脚冻得厉害。
云初放下笔,将手放在嘴前呵了几口气,刚热乎了一瞬,便又冷了。
玉竹端着热茶过来,见她如此,眼眶霎时泛了点红。
这大雪天的,若是手里抱着个暖手炉还勉强能熬得过去,偏偏世子爷罚了少夫人抄写经书。
玉竹忙柔声提醒道:“少夫人,抄了这么久也累了,喝杯热茶歇歇再抄吧。”
云初端起茶盏抿了口茶水,一口热茶下肚,顿觉浑身都暖融融的。
她有些不舍地握住茶盏,温热的触感从掌心处传来,渐渐蔓延至全身。
喝完了茶,她搁下茶盏,再次伏案抄书。
热茶带来的丝丝暖意不足以抵挡屋外的雪天,不过一会儿,手指又冰冷如霜。
玉竹拨了拨炭盆,里面的炭早已烧尽。
她咬了下唇:“少夫人,莫如我再去拿些炭火过来吧。”
云初握笔的动作一顿,终是摇了摇头:“算了,还是留到晚上再烧炭火吧。”
眼下还不是最冷的时候,待明日天放晴雪化了,屋里只会更冷得受不住。
玉竹悄悄瞄了眼坐在案桌前写字的云初,勾起她心中隐忍的痛。
她也顾不得是否失了尊卑,握住云初的左手,将云初的手拢在她的掌心里,埋首凑近了些,不停地帮云初呵口热气。
“少夫人,您的手可觉着暖些了?”
云初点了点头,道:“嗯,很暖和。”
她风轻云淡地勾了勾唇,“玉竹,如今我算是明白了那些寒门弟子大冬天没炭火暖着手写字的苦了。”
玉竹望着云初的眼中多了几分心疼。
云初捏了捏玉竹的脸颊,无声地笑了笑:“不过我可比寒门弟子十年苦读轻松多了。这经书再抄些时日便也抄完了,到了那时候呀,我便整日抱着个暖手炉过日子!你说好不好?”
第十四章
除夕将近,丫鬟们将屋子和院子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青竹素来是个心灵手巧的,云初还未出嫁时,每逢过年便是青竹帮着剪窗花,窗花的花样都不带重复的,任谁见了都要夸赞几句。
只是如今别说剪窗花,就连央求云初写一副对联也做不到。
云初笑着道:“好歹是过年,咱多多少少还是要有些年味的。我记得箱子里还有些红丝线没用完,莫如这会儿便将红丝线拿出来,咱们编几个吉祥结吧,红灿灿的,挂在屋子里、屋檐下,多好看。”
玉竹也不由得笑了起来:“少夫人这个主意好。”
青竹赶忙帮着云初将红丝线找出来,主仆几人忙得不亦乐乎。
编完了,云初又带着丫鬟,嘻嘻哈哈地把编结好的吉祥结给挂了起来,火红火红的吉祥结将屋子点缀得十分喜庆。
“这才是过年嘛!”
当晚,除了被禁足的云初,侯府的其他主子们都欢聚一堂,围坐在饭桌前一同吃年夜饭。
杜盈盈嘴甜,哄得太夫人满心欢喜,其她女眷,平日里的关系虽也说不上有多亲厚,但顾及着是过年,也都收了旁的心思,面上总算保持住了和睦,在场的众人,竟无一人提起少夫人云初。
侯夫人暗暗叹了口气,几番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太夫人先点出她的不对劲。
“雨娴,你有话就说。”
侯夫人凑近太夫人的耳旁低声提议道:“母亲,今日好歹是过年,不如叫丫鬟挑几样菜送去听雨居,也算是意思意思。”
下人来向她汇报过,说杜盈盈擅自克扣了听雨居的用度,只是当时太夫人身边的冯嬷嬷既没阻拦也没开口劝着些,她便已明白,杜盈盈这是得了太夫人的默许的。
平日里也就罢了,今日是除夕,再如此对待听雨居的人,便委实有些说不过去了。
太夫人剜了她一眼,眉间有些不悦:“好容易一大家子坐在一起过个年,你好端端地提那个瘸子做什么,简直是晦气!”
侯夫人面上有些讪讪的,便不再提及此事了。
用过晚膳,云初叫丫鬟将前几日杜盈盈差人送来的红薯洗净了放在盘子里端来,趁着炭盆里还燃着炭火,她叫来了所有丫鬟,众人围在炭盆前一道烤红薯吃。
紫荆笑逐颜开道:“少夫人这个主意好,人暖和,又热闹,还能有东西吃。”
她虽是侯府的家生子,这些日子相处下来,却也对云初这位主子生出几分敬佩。
盈儿姑娘那日派人送来的东西她都已经瞧过了,说是年货,却找不出一样好东西来。
她以前倒是看错盈儿姑娘了。
一开始,她见盈儿姑娘整日笑吟吟的,还以为盈儿姑娘是个心善的,没想到竟如此小心眼。反倒是少夫人,换作是旁人被罚禁足,且过个年都缺这少那的,只怕早就委屈得躲在被窝里偷偷抹泪或是拿下人撒气了,而少夫人却只是静静地抄写经书,以前该怎么过日子,现如今还是怎么过日子。
玉竹得意地挑了挑眉:“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少夫人一向点子多,她还带我们去钓鱼,还会调香……”
云初趁着众人烤红薯,拿出前几日就已准备好的红封,每人都拿到了一个。
众人笑着收下红封,祝云初来年心想事成。
云初微微颔首,心想着,希望来年三妹妹沁儿的婚事能安排妥当,让沁儿嫁给个如意郎君。不求高门弟子,不求相貌非凡,只盼他全心全意地待沁儿,护她一世周全,不要让旁人欺负了她。
若是可以,也愿来年她自己的和离之事能顺顺利利地解决,到了那时候,她便能够永远地离开这个令人窒息的鬼地方。
下了两日雪后,又一连放晴了好几天,日子过得像流水一般,转眼间便到了元宵节,街头巷尾红灯高挂,一派喜气。
晚辈们正给太夫人请安,下人步履匆忙地来禀说,宫里派了人过来,说是圣上想着今日是元宵节,君臣同乐,便赏了枣糕给侯府,也算是取个好彩头。
太夫人忙从炕上下来,杜盈盈见状,上前扶住了太夫人,众位女眷跟在太夫人的后头,去了院子里磕头谢恩。
宫里的李公公递了个眼色给站在一旁的小太监,小太监会意,赶紧将手里捧着的红漆描金托盘递了过来。
侯爷低垂着头接了盖着漳绒布的托盘,道:“多谢圣上。”
“侯爷,枣糕已经送到,另外还有几户人家没送,咱家就不多留了。”
侯爷陪笑道:“李公公辛苦。”
李公公摆了摆手:“侯爷客气。给圣上办事,哪说得上辛不辛苦。今日圣上高兴,赏了好些枣糕下来,这不,除了侯爷您,待会儿咱家还得去一趟卫国公、济宁侯和寿昌伯府,也让他们一同沾沾喜气。”
侯爷眼神微变,幸而在官场上混过多年,很是擅长隐藏情绪,只一瞬便恢复如常。
李公公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时辰不早了,侯爷还是回屋好好享用吧。”
侯爷恭敬地道:“李公公慢走。”
直到李公公的马车消失在岔路口,侯爷才舒了口气。
卫国公、济宁侯和寿昌伯……
怎地这般巧,圣上偏偏赏了枣糕给这三户人家?
卫国公王家、济宁侯秦家和寿昌伯金家,一向对太子马首是瞻。反观北定侯府,多年来一直保持中立,哪派都不沾边,一心效忠于圣上。
杜盈盈的长姐被封了太子良娣,仅是这样倒也无需担忧什么,偏偏杜盈盈在侯府住下了,母亲还大张旗鼓地为杜盈盈办了一场生辰宴。
圣上今日特意派身边的李公公送枣糕过来,莫非圣上眼下也对北定侯府起了疑心,拿枣糕来点醒他们侯府,莫要糊里糊涂地就站了队?
历来能坐上龙椅上的帝王最会猜忌,大臣、后宫的嫔妃们、乃至皇子们,哪个不被圣上猜忌。
寻思间,太夫人已忙着吩咐下人:“快快,把枣糕端回屋里去。”
冯嬷嬷对着下人们狐假虎威道:“你们几个可小心着些,那可是圣上赏赐的糕点,若是抖了手,仔细你们的皮!”
杜盈盈上前搀扶住太夫人:“就连过元宵节,圣上都不忘赏赐枣糕给咱侯府,这可是天大的颜面!祖母果然是个福泽深厚的人,连我们这些当晚辈的,都跟着沾了光呢。”
太夫人眉梢倾泻出几许笑意:“就你嘴甜!我瞧着此番枣糕送得不算少,你既是这般说,回了屋后,你便把枣糕分了给每个院子,让我们整个侯府都跟着沾沾喜气!”
杜盈盈忙点头道:“祖母说得在理,盈儿这便将枣糕分好了给各房。”
侯爷眉头紧锁地径直去了书房。
眼下人多口杂,并不是跟母亲好好议论此事的时候。他也最好能静下心来想想对策,总得不着痕迹地去了圣上的疑心才好。
杜盈盈将枣糕逐一分好给了各房,晚辈们见太夫人乏了要歇息,也不敢再扰了太夫人,忙收下枣糕回了各自的院子。
杜盈盈见四下无人,忙唤来自己的贴身丫鬟琥珀,如此这般地附耳叮嘱了一番。
琥珀点头应了声是。
杜盈盈唇角微挑地目送着琥珀跨出了颐至堂的院门。
旁人都得了枣糕,怎能忘了听雨居的那位呢?
琥珀捧着剩下的最后那块枣糕,径直去了听雨居。
到了院门外,便被看门的两个婆子给拦下了。
琥珀将手中的食盒抬高了些,道:“你们仔细瞧着些,这可是宫里头赏的东西,妈妈们竟也敢拦我?”
婆子勉强挤出一个笑容:“琥珀姑娘,您可千万别跟我们计较!咱都是给主子办事,主子吩咐的事,咱也没办法。咱也不能随便放人进去,您若是进去了,倘若回头世子爷知道了怪罪下来,咱脸上也不好看不是?”
琥珀神色稍缓了一下。
“罢了,这大冬天的,你们站在下风口处吹冷风,这差事也当得委实不容易。我也不为难你们了,既然世子爷不许人进出,那我便也不进去了。”
婆子笑得直点头:“琥珀姑娘果真是个心善的,知道体恤我们。”
琥珀敛起笑:“这样吧,这枣糕你们代送进去吧。这可是圣上赏的!我家姑娘仁慈,想着今日是元宵节,你们家少夫人虽被禁着足,可也不能太寒酸着过,我家姑娘瞒着太夫人,偷偷送了这块枣糕过来,也让你们家少夫人能沾些喜气。你们可给我嘴紧着些,若是让别人知道了,我家姑娘可饶不了你们。”
婆子回道:“琥珀姑娘放心,咱绝不会跟旁人多嘴什么。”
琥珀嗔了一眼,道:“如此最好。”
“这天寒地冻的,琥珀姑娘还是赶紧回去吧。”
“我可提醒你们啊,这枣糕搁久了可就馊了不能吃了。你们赶紧将东西送到少夫人手里,让少夫人早些吃了这枣糕,免得白白浪费了东西,辜负了我家姑娘的一片好心。若是给圣上知道你们这般糟…蹋他赏赐的东西,莫说我家姑娘了,便是太夫人也保不了你们!”
婆子忙不迭应道:“知道知道,我这就将枣糕送少夫人屋里。”她扫了眼食盒,期期艾艾道,“可是少夫人……如今……如今还被禁足着,怕是不方便去盈儿姑娘那边道谢。”
“你且叫少夫人放宽了心,不用去我家姑娘那边道谢,少夫人的难处,我家姑娘自然清楚。”琥珀意味不明地笑了笑,“便是你家少夫人去道谢,估计这会儿也见不到我家姑娘,我家姑娘跟世子爷一道去街上逛灯会去了。”
待琥珀走后,婆子赶紧领着食盒进了院子。
婆子胆子小,不敢进屋扰了云初的清净,见玉竹就在院子里晒被子,朝玉竹招了招手,将玉竹拉到了一边。
玉竹见婆子一脸凝重,忙开口问她何事。
婆子将食盒朝玉竹面前递了递:“玉竹姑娘,这是宫里头赏赐的枣糕,盈儿姑娘刚才差了人过来,说今日是元宵节,也该留一份给少夫人取个好寓意。这东西搁不久,您啊赶紧将枣糕端给少夫人。”
玉竹面色阴郁地接下那盒枣糕。
婆子是个实诚的,琥珀亲口交代过她的事,她一五一十地跟玉竹交代了个清楚。
见玉竹没话要吩咐,婆子便穿过院子回了院门外。
玉竹打开食盒,瞧了眼食盒里的枣糕,气得手指微抖。
送来的枣糕被碾碎了,分明是盈儿姑娘故意拿它来堵少夫人的心的。
若不是想到那枣糕是圣上赏下来的东西,她真巴不得将枣糕直接扔了喂狗。
谁稀罕这东西了?
还跟世子一道出门逛灯会?!
呸,这对不要脸的!
第十五章
颐至堂。
太夫人正和几个女眷商议着二月十九去寺庙里祈福。
太夫人感叹道:“往年我每逢这个时节都会去福佑寺祈福,去岁我病了一场,在屋里休养了许久,最终没能去成,今岁趁着我身子骨还好,定是要去一趟福佑寺的。”
杜盈盈笑吟吟道:“祖母这话说得盈儿不依,祖母身子康健,能活百岁千岁呢。”
她哄得太夫人满心欢喜,太夫人伸手拧了拧她的嘴巴:“就你嘴甜!”
太夫人扫了眼众人,道:“你们回屋后都好好准备准备,该带的东西都早些备下,一起去的丫鬟也趁早定下,免得临出发了忙成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