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非,前世卢弘渊真对姐姐动了手, 害得她早产?
方氏嘴里念叨个不停时, 卢弘渊会那般不耐。与其说是不耐烦, 不若说是心虚吧。
一经起了这个念头,云初心里就愈发忐忑起来。
那婆子一脸仓皇地跑来, 大喊着出事了。
所以, 是孩子没能保住,还是……
云初突然打了个寒颤,心中涌起一阵惧怕。
她不敢再胡思乱想下去, 睁着眼睛望着窗外, 呆愣愣地看着如墨的夜色逐渐变淡变浅, 直到东方泛起一丝鱼肚白。
院子里开始有了些许动静, 是玉竹进屋来了,见云初已醒了坐在床榻上, 忙捧了热水服侍她洗漱。
半宿没睡, 云初的眼下竟隐隐有了青黑之色, 茫然地盯着窗外,一向明亮清澈的眸子竟无半点神采。
玉竹绞干了热帕子, 低声问道:“二姑娘,您这是怎么了?”
云初一脸木然, 微微摇了摇头:“没什么, 你先下去吧。”
玉竹虽疑心云初应是在忧心着什么事, 却深知云初不喜旁人问东问西, 心想着让她静一静也好,便捧着热水退下了。
云初抱着膝盖, 将自己蜷缩成一团。
重活一世,她做了一些事,又避开了一些事,从而改变了她自己的命运。
她能护着沁儿,但能不能护住姐姐呢?
她不知从何处下手才能真正帮到姐姐,让姐姐脱离困境。
前世那个时候她已经过世了,她死后究竟还发生了什么事,她只能通过梦境窥见到几分。
昨晚的梦能告知她的信息实在太少。
偏生她还问不得任何人,除了她,又有哪个人会知晓前世的事呢?
她的眼前突然一亮,心底升起了一丝希冀。
她怎就忘了,他知道前世她去世后的事!
裴源行跟她一样,亦是重活了一世的人。
前世他比她活得更久,她去世后发生过什么事,他应是知道些的。
只是,他们已和离,她本不该再与他有任何牵扯的。何况和离一事,她终究也有对不住他的地方,他没跟她计较个不清,现如今她又有什么脸开口求他帮她?
越是这般劝说自己,云初便越是忘不了卢家那婆子慌慌张张的样子,还有方氏脸上流露出来的焦虑。
不行,此事涉及到她姐姐的生死,按日期来算,姐姐怕是不久后便会有此一劫,她怎能明知姐姐有劫却无动于衷,退一万步来说,即便最后裴源行不愿帮她,但那又怎样,也总比她坐在屋里胡思乱想干着急的要好。
只要还有一丁点儿的机会,她就不该轻易放过。
今日并非裴源行的休沐之日,云初早早便带着青竹守在了宫门前等他下值。
如今他们已然和离,莫说她等不了他回了侯府再问及前世的事,仅凭眼下他们俩的情形,她也不适合再去侯府找他。
天阴沉得厉害,乌云遮天蔽日,像是下一刻便会下起雨来,让人见了心神不定。
雨终于在狂风闪电中如约而至。
她出门时走得急,竟没顾得上留意一下天色,遑论记得带把伞了。
主仆二人赶忙就近找了个临街屋子的屋檐下避避雨。
雨下得愈发大了,狂风乍起,树叶被吹得簌簌作响,纵是躲在屋檐下,也没能抵抗住裹挟着雨水吹过来的一阵阵寒风。
青竹看了一眼云初,二姑娘的斗篷已淋湿了一片,湿冷的风将她的脸颊吹得微红,被雨水打湿的鬓发紧贴在额角处,看着极尽狼狈。
她忍不住规劝道:“二姑娘,要不咱还是回去吧,改日挑个晴朗些的日子再过来。”
带着水雾的睫羽微微颤抖着,云初极轻地回了句:“再等等。”
今日不见到裴源行,她是不会回去的。
此处虽不是个最合适的避雨之处,却离宫门最近,裴源行一出来,她一眼就能看见他。
在等的人迟迟没有出现,雨势却没有减弱丝毫。
青竹心里愈发多了几分担忧。
再这么等下去,二姑娘怕是要着了寒气了。
“二姑娘,您在此等等,奴婢过去买把伞,马上就回来。”
不待云初说什么,她转身冲进了雨幕。
又等了一盏茶的功夫,那道熟悉的身影终于走出了宫门。
裴源行走得极快,一旁的小厮撑着一把油纸伞替他挡雨,近乎小跑着才能勉强跟上他的步伐。
晃神间,男人已来到了早候在一边的马车旁,云初忙冲了过去,朝他喊道:“世子爷!”
男人脚下一顿,循声朝她望来,只一瞬,他一贯冷漠的眼神中便闪过一抹惊喜,转瞬即逝。
“云初……”他的声音嘎然而止。
她浑身上下淋得湿透,头发一缕一缕地粘在脸颊边,面上血色全无。
锐利的眉峰紧紧地蹙在一起,他伸手紧扣住她的手腕,用力一扯,另一只手虚虚将她圈在他怀里,云初来不及有所反应,眨眼间便踉跄着被他带着上了马车。
云初想着,他许是又为了什么事着了恼,只是眼下她有更要紧的事要做,哪怕他当真气了,她也无暇去在意了。
两人面对面而坐,一时无话,寂静一片的车内只听见外头的风肆虐地拍打着窗户。
裴源行抬手解下披在身上的大氅,阴沉着一张脸,偏头问道:“你就这么过来了?”
她卷而翘的眼睫上沾着水珠,也不知她在雨下淋了多久。
他的心口处顿时传来一阵钝痛,伴随而来的还有几分无奈和怒意:“你不知今日下雨么?你出门都不知道打把伞么?”
他将大氅递了过去,语气里带着不容置喙的意味:“披上!”
云初怔愣地看着他。
见她没有想要收下大氅的意思,他眉头又蹙了起来,道:“不披是吧?那你现在就给我下车!”
他的气息太过骇人,云初哪敢不依,乖乖接过他递来的大氅披在了自己身上,他面上的神色才缓和了些。
云初斟酌了几息,终是抿紧了唇。
她欲言又止的模样尽数落入他的眼中。
他敛了敛眸,满心懊悔方才千不该万不该待她那样凶。
他分明想待她温柔细致些的,即便做不到如顾礼桓那般温润如玉,他总想着在她面前好歹能学会收敛一下他以前的臭脾气。
可他就是瞧不得她百般隐忍的样子,每每见她如此,他总是忍不住会对她动怒。
他轻咳了一声,温声道:“今日你是一个人过来的?你那两个丫鬟怎么不陪着你一道出门?”
“青竹买伞去了。”
裴源行微微颔首。
有丫鬟陪着便好,总比她独自一人在外头乱跑要安全稳妥些。
提到买伞一事,他的视线不由得落在了她的身上。
她的头发湿了大半,一缕头发垂了下来,眼下还淌着水,一滴滴水珠顺着发丝沾湿了被她披在身上的大氅上,唇色泛着白,瞧着莫名的狼狈又可怜。
他眸光一沉,刚压下去一点点的怒气再度翻涌而上。
他蓦地挪了下位子,坐在了她的身侧。
本就狭窄的空间一下子变得愈发逼仄起来。
云初赶紧朝一旁挪了挪身子,想要为他腾出一点空位。
他望着她,一双狭长的眸子藏着意味不明的情绪:“别动!”
她果真不再动弹了。
裴源行从袖中掏出一块干净的帕子,抬手帮她擦拭被雨淋湿的发丝。
他的动作轻柔又缓慢,素来阴郁的脸上没有丝毫的不耐。
离得近了,他隐隐闻到了她身上的香气,是他最熟悉的黄梅香,两人的呼吸交织在一起,可此时的他却生不出半点旖旎心思。
他只想要替她擦去那些碍眼的雨水。
他素来能隐忍,又一向冷心冷肺惯了,可不知为何,他就是瞧不得她这般狼狈。
她该是明媚的、欢快的,而不是这般狼狈样。
裴源行一面擦着她被雨淋湿的发丝,一面问道:“你今日过来找我,可是有什么事?” 他的声音里终究带着一丝几不可查的苦涩。
他知道,她会主动前来找他,定是为了旁的事。
云初抬眸看着他,一双清亮的眸子里很快聚拢起水雾。
“世子爷,前世……我姐姐可是出了什么事?”
裴源行停下擦拭头发的动作,眸色微变,静默良久,才藏起眼里的复杂情绪,问道:“你为何这么问?”
“昨夜我做了个梦,梦见我姐姐可能出了事。”
怕他听不明白,她解释得更清楚了些,“我姐姐应是胎像有些不稳,我梦见稳婆神色慌张,说是不好了。我不确定是孩子出了什么事,还是……”
她喉咙哽咽了一下,余下的话语尽数堵在了嗓子眼。
裴源行手指收拢成拳,握在手中的帕子被他紧攥成一团:“你该知道,梦里的事是作不得数的。”
云初点了点头,道:“世子爷说的在理,可我先前曾几番做梦,原先我也认为那不过是个梦罢了,不用太去在意,后来我才发现,我梦见的那些事,皆是前世我死后实实在在发生过的事。
“世子爷,如今只有你我二人是从前世回来的,我只想问问世子爷,前世我姐姐究竟发生了何事?她……”她惨白的唇瓣止不住地颤抖起来,“她可是当真出了什么事吗?”
裴源行转过头去,看向车帘上的花纹,静默不语。
云初呼吸停滞了一瞬,只觉得那种令她窒息的恐惧感再度涌上心头。
她心底一片冰凉,瞬间红了眼圈,绝望之际,抬手拉住了他的衣袖,语气里甚至带上了一点哀求的意味:“我已没了其他法子了,还请世子爷能将此事告知于我。”
第六十一章
裴源行静静地凝视着她, 乌黑的眼眸深遂而幽远,一字一句地道:“你姐姐,她不会有事的。”
云初抬手抚着胸口, 长长的睫毛微微颤抖着, 紧蹙的眉头略微舒展了些:“那就好。”
她终于松了口气。
裴源行只觉得自己的视线一时间有些模糊。
他还记得无论她受了怎样的委屈, 她总是不卑不亢地承受着,从不抱怨, 但也不会折下满身的傲骨开口哀求过谁什么。
可今日她竟冒着雨来求他。
她的嫡亲姐姐和妹妹, 是她唯一的软肋。
她应是忧心坏了。
夜里做了噩梦惊醒过来,直到方才才在宫门前见到他,也不知那几个时辰里她是怎么一个人熬过去的。
他抬手抹了一把脸颊, 掩饰般地别开了眼。
马车内又变得安静得吓人。
压在心口上的那块石头终于落了地, 云初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至今还未回来的青竹。
也不知青竹买了伞回来没在屋檐下找到她, 会不会着急、会不会猜到她已跟世子爷见了面。
她撩起车帘的一角, 探头打量着外面。
地面上积起的水洼已不再聚起层层波澜,雨像是已经停住了。
从裴源行口中得到了她想要的答案, 眼下又不再下雨了, 她的心里瞬间多了几分愉悦。
她弯了弯唇, 自言自语道:“雨停了。”
裴源行看着她的侧脸,眼底闪过一抹涩晦不明的神色。
雨停了, 她定是想要回去了。
除了来问他她姐姐的事,她并不想要跟他多谈。
他无声地扯了扯唇:“我这便送你回去。”
云初放下车帘, 看向他:“不劳烦世子爷了, 青竹买伞去了, 回来若是找不到我她定要担心了, 我要留下来等她回来。”
“这下雨天的,你便是等到青竹了, 怕是也不容易找辆马车送你们回去,莫如坐我的马车回去吧。”
云初面上露出几分踌躇,觉得他说的在理,却又自认不该麻烦他至此。
裴源行哪会瞧不出来她在顾虑些什么,轻轻咳嗽了两声,神色淡淡地道:“这几日本就天冷,适才你又淋了雨,若是不慎感染了风寒,不说你身边那两个丫鬟如何,便是你的大姐姐和三妹妹,也定要担心你了。”
他朝外头扬了扬下巴,“何况你那丫鬟眼下也不知去了哪处买伞,外头地下湿滑,与其你跑东跑西地找她弄湿了鞋袜,还不如好好地待在马车里,我这便叫车夫将马车开得慢些,待瞧见你那丫鬟了,便叫她上来,我送你们主仆二人一道回去。”
他思虑得极周到,云初心想他说的有道理,她若是再拒绝便是矫情了,遂不再推辞,向他道了声谢:“多谢世子爷。”
细密的酸涩感袭上心头,裴源行艰难地勾了勾唇:“本就顺路,你不必客气。”
两世他都曾是她的夫君,可无论是和离前还是和离后,她从不曾亲昵地唤过一声“夫君”,她总是客气地叫他世子爷。
他们之间的夫妻感情着实淡漠,竟比互不相识的陌生人还要来得疏远。
原是他警告她安分守己的、也是他做了错事寒了她的心,现如今他又怨得了谁!
马夫得了裴源行的命令,将马车驶得极慢,免得不小心就错过了买伞尚未归来的青竹。
车内的两人静默无声,只听得见窗外传来一下又一下的马蹄声。
裴源行的目光静静地落在了云初的侧脸上。
她眉眼依旧温柔清丽,挺秀的细眉却微微蹙起,掀起车帘的一角,目光有些呆滞地看着外头出神。
风透过半撩起的车帘吹了进来,他们本就坐得近,他清晰地闻到了她身上的梅花香。
温婉雅致,跟她的人一样。
他放在膝盖上的双手紧握成拳,复而又松开。
他虽跟她说,她姐姐不会有事的,可眼下她微微蹙起的眉头在告诉他,她分明还在忧心着。
他没告诉她实情,显然是没做错。
青竹撩起帘子进了屋里。
“二姑娘,方才奴婢从外头回来,刚好在门口遇见了青儿姑娘,青儿姑娘说有东西要给您送来。”
玉竹将托盘搁在案桌上,拎起茶壶替云初斟了一盏茶,偏头问道:“你说的青儿姑娘又是何人?”
“莫怪你不认识她,我也是最近才和她谈上话。隔壁的米大娘你总知道吧,她那宅子里只住着他们老夫妻俩,米大娘想着屋子空着也是白白浪费了,便赁出去了几间给人住,平日里也好趁便赚些银钱补贴家用,那青儿姑娘便是米大娘的赁户,仔细算起来,跟我们倒是一前一后搬来的年家胡同。”
玉竹抚掌笑道:“果然还是青竹厉害,我们三人一道搬来此处,平日里我至多也就跟米大娘稍微闲聊上几句,青竹竟连青儿姑娘也认识了。”
青竹哀叹道:“倒不是我爱四处搭讪,我瞧着那青儿姑娘也是可怜见的,听米大娘说,她那对父母不把她当亲生女儿看,铁了心地逼着要她嫁给村子里的一个男人,据闻那男人都四十多、近五十岁了,年纪太大不说,青儿姑娘若是嫁过去,还只是当个小妾,并非是去当什么正头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