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竹气得横眉冷目:“这如何使得?!这哪是在嫁女儿,分明是在糟**蹋那姑娘!”
“谁说不是呢。青儿姑娘得知此事后,自然是死活不依,怎料她父母已收下了对方的彩礼,指望靠着这笔彩礼帮自己的儿子盖房子娶个媳妇儿,偏生那男人在村里头的名声极坏,喝醉了酒就撒酒疯,把他老婆往死里打,他先前娶的那个老婆就是被他打了怕了,逮了个机会连夜逃走了,至今还不知躲在哪处不敢回村里呢。”
玉竹叉腰点头道:“是该如此,难道要她留在村里被那混帐东西活活打死么?要我说呀,那夫家分明就是个火坑,跳进去便完了,她那对父母可不是什么好东西,他们这彩礼都收下了,再要他们吐出来悔婚,只怕是难,还不如赶早逃走!”
“青儿姑娘跟你想到一块儿去了,所以她便偷偷逃离了老家。她怕被人找到,便只身一人跑来了京城。京城这么大,村里的那些人便是真要找她,只怕也不容易找到。”
玉竹长长吁了口气:“逃走了便好,往后都别再回去了。”
两个丫鬟你一句、我一句的,让云初的心里顿时生出些许怜惜。
青儿姑娘也是不容易的,幸而她行事果断胆子大,若是换个性子温软些的遇到这种糟心事,往后的日子还指不定如何艰难呢。
玉竹忽而想到了云家,禁不住感叹道:“说起来如他们这般狠心的父母当真是不少,你们瞧瞧咱三姑娘,得亏三姑娘有二姑娘这位嫡亲姐姐一心护着,不然三姑娘的情况想来也不会比青儿姑娘好到哪里去!”
先前老爷和太太老是拿着三姑娘的亲事要挟二姑娘,虽说二姑娘终于想出了好法子了结了三姑娘的困境,可当日那仇,她至今还记着呢。
儿子金贵,女儿便该被他们利用、被他们当作不值钱的东西给卖了么?
她呸!
玉竹正感到愤懑,外头有人叩了几下宅门。
青竹忙道:“应是青儿姑娘来了。”
云初叮嘱道:“青竹,你出去瞧瞧,若真是她,你不妨请她进屋来坐坐吧。”
青竹出了屋子,不消片刻,青儿姑娘果真跟在她的后头进了屋里。
青儿姑娘年纪不大,倒是个不卑不亢不胆怯的性子,跟云初虽没见过几回面,一进屋不用青竹提醒,便落落大方地行了个礼:“青儿见过云姑娘。”
云初默默打量着她,含笑道:“快坐下说话吧。”
这青儿姑娘不似寻常女儿家长得那般娇柔,眉眼间倒难得的有一种英姿飒爽的气势。
只一眼,云初心里便对青儿姑娘又多了几分好感。
也合该是这样的女中豪杰,才能果断地做出逃出火坑、孤身一人来京城生活的豪举。
青儿姑娘双手递上一盒糕点:“青儿今日带了一盒老芳斋的杏仁酥过来,也不知云姑娘爱吃不爱吃,还请姑娘笑纳。”
玉竹拍手笑道:“怎么不爱吃?!青儿姑娘可真真是咱二姑娘肚子里的蛔虫,咱二姑娘平日里最爱吃的点心,当属那老芳斋的杏仁酥了。”
青竹伸手接过点心盒子,坐在桌前的云初弯了弯眉,道:“老芳斋一向生意极好,尤其是这杏仁酥,更是买的人极多,若是去得晚些,便是想买也买不到了。今日你去老芳斋,定是等了好久才买到了杏仁酥吧?”
青儿姑娘冲她爽朗一笑,不以为意地摆了摆手:“云姑娘不用介意,青儿运气好,今日去老芳斋买东西的时候,刚好铺子里的人不多。”
云初捻起杏仁酥的动作一顿,眉心微微蹙起。
好生奇怪,这话他似乎也说过……
次日晌午,青儿姑娘拐出了年家胡同,又走了一段路,确定没人留意到她,方才登上了一辆早些便已等在一旁的马车上。
她向端坐在马车里的年轻男人行了一礼:“属下见过世子爷。”
第六十二章
男人穿着一身玄色衣衫, 靠在车壁上,双眸微阖,修长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叩击着膝盖, 问道:“她过得可还好?”
自那日下雨天在宫门前遇到云初, 他已多日不曾见过她, 也不知她眼下心情可好些了。都说吃了甜食心情会好些,也不知是不是当真管用。
他记得, 初儿就爱吃老芳斋的杏仁酥, 为此,他特意去了老芳斋买杏仁酥,借着青儿的手将东西送了出去。
“回世子爷的话, 少夫人日子过得不错, 昨日还开开心心地跟属下一道用了茶点。”
裴源行“嗯”了一声没作答。
青儿姑娘素来知道自家主子不是个话多的, 他不问, 不说明他不想打听什么。
少夫人过得如何,他自然是想知道的越详细越好。
她虽见着云初会唤她一声“云姑娘”, 但世子爷既是这般在乎云姑娘, 那么在她这个当下人的心里头, 云姑娘就当得起她唤她一声少夫人。
“属下瞧见,少夫人的院子里还养着一只毛色雪白的狗, 那狗个头虽小,倒是机灵得很, 有它在, 谅必少夫人平日里也放心不少。”
闻言, 裴源行一双狭长的凤眸微微眯起, 喉咙里溢出一声冷哼,极尽轻慢之意。
不就是那只叫雪儿的狗儿吗, 就它那小身板,若真遇到了什么事,哪能指望得了它护住初儿半分。
华而不实,跟它原主子同一个德行!
青儿姑娘自是不知自家主子在腹诽些什么,将她的所见所闻一一告知主子。
“属下带去的那盒子老芳斋杏仁酥,少夫人很是喜欢,一口气便吃掉了半盒呢。”
裴源行的嘴角不自觉地勾了起来,原先因顾礼桓和雪儿憋在心里头的那股子郁气才得以纾解了些许。
他没能得意很久,便又听得青儿姑娘说道:“昨日属下离开的时候,少夫人还送了一个少夫人亲手缝制的香囊给属下。”
少夫人似是跟她很是投缘,这倒是一桩顶好的事,往后她想要不着痕迹地护着少夫人,应当也会方便些了。
裴源行脸上的神色骤然变了几变。
竟连青儿也得了初儿亲手做的香囊,唯独只有他一个人没有!
他默了几息,面色方才轻缓了些,开口道:“你继续护着她那边,平日里凡事警觉着些!”
他话里维护的意味十足,青儿姑娘自然知道事情的轻重,忙垂首应道:“属下明白,属下自当尽心尽力,不让少夫人有任何的闪失!”
晃眼间,便到了除夕之夜。
侯爷在桌前坐下,目光扫了一圈众人。
所有人都在,包括前些日子被太夫人责令禁足三个月的裴珂萱,唯独不见太夫人和裴源行。
太夫人就不说了,可裴源行不见人影,这算是怎么回事?
侯爷的神色一暗,吩咐下人送些饭菜去太夫人屋里,拧着眉偏头问侯夫人:“这都什么时辰了,怎地还不见行哥儿回来?”
侯夫人轻描淡写地道:“许是圣上留他有什么要紧事。”
坐在另一头的裴源德素来不懂察言观色为何物,忙开口道:“父亲,儿子方才听有下人说,二哥半个时辰前便已骑着马出门了,那下人说,二哥去的方向不像是去宫里头的路。”
侯爷面上的愤懑更甚:“胡闹!每日进进出出的,不知道在忙活些什么!”
“他早已及冠,不是不懂事的小孩子了,你管他那么多做什么?”侯夫人语气仍旧是淡淡的。
许是觉得侯夫人说得有理,抑或是顾忌着今日是除夕夜,侯爷只喃喃嘀咕了一句“大过年的也不见踪影,真不像话”,便也不再提及此事了。
太夫人病着、侯爷心情不快,裴珂萱又因着先前禁足被罚之事疑心众人都在暗地里讥笑她,是以虽摆满了一大桌子的菜,众人都吃得不甚畅快。
反倒是住在年家胡同的云初,还是头一回舒心地过起了年。
云修和邢氏心里还恼着云初,直到除夕,他们仍未差人过来请云初回云宅跟他们一道过年。
不是不把云家的人当自己人么,那也甭回云家过年了。
当了十几年的女儿,云初哪会猜不透云修和邢氏心里打什么算盘,他们不过是拿过年一事作难她,指望她先服软主动上门向他们求饶。
他们不叫她回家,她还乐得轻松呢,跟玉竹和青竹一道开开心心地吃顿年夜饭,可比回一趟云宅看着云修和邢氏那张阴沉脸强多了。
云初主仆三人合计了一番,最后决定过年吃锅子,玉竹觉得这个主意极好,拉着青竹买了好些食材才回来。
涮了大羊,青竹又去了厨房,下了饺子,端着几碗热腾腾的饺子进了屋里。
吃过饺子,青竹和玉竹把桌子上的碗筷撤了,云初实在觉得肚子撑得厉害,索性去院子走一走消消食。
在院子里来回走了许久,腿脚开始觉着累了,云初扶着石桌坐了下来。
院子里虽冷,夜色却极美,让人的心境也跟着愉悦起来。
云初眉梢微微上扬。
到了来年,姐姐便会生下一个健健康康的孩子,沁儿也将能够自由择婿,嫁给她心悦的如意郎君,而她自己的香料铺子,也会生意越来越兴隆,往后她跟玉竹和青竹,便能住进更大的宅子里,吃穿不愁,再也不用隐忍,不用看旁人的脸色过活。
一切都在逐渐好起来。
许是方才用晚膳的时候吃了太多的东西,来回走着倒还不觉得什么,这会儿一坐下来,一阵困倦之意便席卷而来。
眼皮越来越沉,她抬手捂住嘴巴打了个哈欠,勉强睁着眼睛,最后还是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裴源行见她良久都没任何动静,也不见屋里的那两个丫鬟出来找她,剑眉紧皱成一团。
这么冷的天,她不回屋里去,怎就坐在院子里打起盹来了?
他踌躇了几息,想到云初再这么下去会着凉,终是没了辙,施展轻功从屋顶处一跃跳了下来。
他本打算就这么一直静静地坐在屋檐上陪着她过年,并没想要她知道他来过。
她应是不大愿意见到他的。
他解下大氅,轻轻地披在了她身上。
云初的小脑袋枕在了胳膊肘上,阖着双眼,呼吸声清浅悠长,睡得正香。
俩人挨得极近,呼吸几乎要交**缠在一块,近在咫尺的距离,就连她那排浓长如小刷的睫毛,也看得一清二楚。
不知是何缘故,她的眉心蹙起一个弧度。
纵然是在睡梦中,她依然皱着眉头,定是在烦心着什么事。
初儿她性子倔,生就一身傲骨,无论是她自己还是娘家遇到了什么糟心事,她都咬着牙一人默默扛下,不会在他面前抱怨半分。
方才跟她那两个丫鬟一同吃年夜饭的时候,她还一团高兴的,现下睡着了,倒眉头紧皱着。
她莫非是在担忧她大姐的事?
失神间,他已抬起了右手,骨节分明的手指轻柔地覆上她的眉骨,一点一点抚平她微微蹙起的眉心。
明知就算抚平了她的眉头也消除不了她的忧心,可他还是忍不住要这么做。
一股酸酸涩涩的情绪逐渐蔓延而上,夹杂着丝丝甜意,在他的心头不断翻涌着。
只在面对她的时候,他心里头才会升起这种情绪。
他自恃比旁人聪慧,却从没能想明白,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
后来他才明白,那是心动。
他垂下眼睫,遮住眸中的情绪,挣扎良久,终究还是俯身朝她靠近了些。
他不该亵渎她、不该趁人之危,可他还是忍不住想要亲她一下。
薄唇堪堪触到她白皙透粉的额头,却在听到撩帘子的声音时停下了。
他脚尖踮起,回到了屋顶处。
玉竹撩了帘子出了屋,见云初睡着了,一连唤了几声“二姑娘”。
云初抬头,眨了眨惺忪的睡眼:“唔?”
“二姑娘,这石凳子凉,您还是回屋里去吧,万一着凉受了风寒可怎么好?”
云初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乖顺地听着自家丫鬟唠唠叨叨个没完。
玉竹见她一脸的不在意,着急地道:“二姑娘,奴婢就知道您半句话都没听进去!改日奴婢见了顾姑娘或是三姑娘,定要好好跟她们说道说道。她们的话,您总该听了吧?”
云初抬手拧了拧玉竹的圆脸,眼角眉梢都溢出点笑意:“你这丫头,越发没大没小了,都敢跟湘玉和沁儿告我的状了!”
她手臂一动,披在她身上的大氅便顺势滑落下来,掉在了青石板上。
玉竹弯下腰,从地上拾起大氅,目光停留在大氅上,愣愣道:“这……这大氅……”
这分明是一件男人穿的大氅,怎会披在二姑娘的身上?
二姑娘的人品她最清楚不过,何况她和青竹一直都在宅子里没离开,怎可能凭空跑出来这么一件大氅?
云初也留意到了这件大氅。
她只惊诧了几息,心中便有了个大致的猜测。
她从容自若地道:“外头冷,你快进屋去吧。”
玉竹总有点放心不下,禁不住问道:“那您呢二姑娘?”
“你先进去吧,我再看一会儿月色便进去了。”
玉竹进了屋里,云初垂眸打量着被她抓在手里的大氅,抬眸扫一眼周围,低低地问了句:“世子爷,是您吗?”
她也不知道他是不是还在,只是试探着唤了他一声。
话音落下,一道黑影从屋顶跳下来。
“世子爷,您怎么来了?”
今日是除夕夜,他不该留在府里跟侯爷侯夫人一道守岁才对么。
裴源行静静地回视着她,一双狭长的眸子深不见底。
“云初,”他叫她的名字时语调柔和清晰,“我不想你独自一人过年。”
第六十三章
“我不是一个人过年呢, ”云初弯了弯眉,“我有玉竹和青竹陪着我。”
“那不一样。”他言简意赅,语气强势而执拗。
她没追问他有何不一样。
两人一时无话可说。
云初垂下眼, 视线落在了被她捧在怀里的大氅。
她竟忘了将大氅还给他。
“世子爷, 您的大氅。”
她面前的男人却没有想要接过大氅的意思。
“世子爷……”
“你披上!”
云初摇了摇头, 道:“世子爷还是把大氅拿回去吧,我不冷。”
他看着她, 眉梢微微一挑, 毫不留情面地戳穿了她的谎言:“云初,你鼻尖都冻红了,还说不冷?!”
云初眼皮一跳, 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尖。
鼻尖冰凉冰凉的。
裴源行勾了勾唇角, 素来阴郁的脸色居然带着点似有若无的温情, “云初, 你这人啊,什么都好, 就是太委屈自己!”
云初怔愣了一下, 只觉得难以置信。
她从未见他笑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