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想着,云初回来了。
只听玉竹诧异道:“二姑娘,你怎么回来了?那西大街我们还去么?”
“明日我们再去西大街。”云初回道。
青儿姑娘眼皮一跳,偷偷瞄了她一眼,见云初脸色莫名,她的心里愈发不安起来。
与她擦身而过时,云初的视线落在了她的脸上:“青儿,我有话要跟你说。”
饶是平日里天不怕地不怕的,青儿姑娘还是不由得脚下一软,乖乖跟在云初的后头步入屋内。
青儿姑娘觑了一眼坐在桌旁的云初,嚅嗫道:“您……您都知道了?”
云初看着她,微微颔首。
事情已被揭穿,青儿姑娘心一横,索性把藏在心里的话都一股脑儿地吐露出来:“我骗了您,您如何怨我都是应当的。”
“往后可不许再骗我了。”云初的声音依旧温温柔柔的。
青儿姑娘挺直了脊背,就差赌咒发誓了:“从今往后青儿都不会再骗您了。”
她挠了挠耳朵,小心地试探道,“姑娘,我还能继续住在这儿么?”
莫说公子交代了任务给她,便是公子什么都没交代,她也巴不得跟云姑娘还有玉竹她们一直热热闹闹、开开心心地过日子。
“嗯。”云初停顿了一瞬,“只是以后不许再背着我们去找你家公子了。”
青儿姑娘抚了抚胸口,松了口气。
终究心里对她主子还是有几分忠心在的,她悄悄打量着云初的脸色,忍不住替裴源行说起了好话:“云姑娘,您别怨公子了好么?公子做得虽有欠缺,可他也是因为担心您一个人孤身在外,怕您会被人欺负,所以才命我陪在您身边保护您。不是我自吹,我的拳脚功夫可厉害了,有我在,公子也能放心些了。”
云初抿着唇不说话。
青儿姑娘以为她心里兀自有些气恼,忙又解释道:“上回您去国公府赴宴,原本公子是派了齐大哥护着您的,可因着男女有别,行事诸多不便,齐大哥没能护住您,害得您在寿筵上受了委屈。
“公子得知后,就命我暗中保护您,毕竟我也是女子,留在您身边,很多事做起来也更方便些。
“国公府那个诬陷您的丫鬟,也是被公子遣人扔在了衙门口。我知晓国公府原先只想发卖了那丫鬟,想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但公子认为此事断不能就如此草草了结,万一往后有什么揣着恶意的人在外头再传出些有损您清誉的谣言,焉知那些好事者会如何打量此事?
“国公府的事非同小可,对您是个极大的隐患,是以公子觉得,索性不如把事情闹开来,最好闹得整个京城的人都得知此事,也算是断了别有用心之人的后路,免得那些人会在此事上大做文章。只是公子那般处理,倒让北定侯府成了众矢之的。”
云初卷翘的眼睫轻颤了两下。
裴源行从未跟她提起过此事。
确实,那事之后,北定侯府成了众矢之的。杜盈盈自是不提了,她的名声在京城算是全毁了。
就连侯府五姑娘裴珂萱也受了牵连,她的亲事到如今都没个下落,京城稍微有点有头有脸的人家对她都避之若浼,哪怕侯爷求了人做保山也无用。
青儿姑娘小心翼翼地道:“姑娘,您还在和公子生气么?”
云初啼笑皆非地扫了她一眼。
青儿姑娘也真是忠心耿耿,适才还担心自己会被赶走没法留在年家胡同了,现下却还在替她家公子忧心,不忘替他说尽好话。
她薄唇的弧度略微上扬了些许:“我若是真生气了,也就不会打发你家公子去老芳斋买杏仁酥了。”
刚才在外头还觍着脸向她讨要白粥喝呢,差他去替她买些杏仁酥回来还差不多。
青儿爽朗地大笑了起来,毫不心软地出卖起自家主子来:“您不知道,上回您收下的那盒杏仁酥,就是公子去老芳斋买回来的。那天他等了一个多时辰才买到手,为了让您能吃到新鲜热乎的杏仁酥,他便叫我在店外的马车上等着,等他捧着盒子出老芳斋时,整张脸黑得像锅底,您说好笑不好笑?”
云初歪头想象了一下当时的场面,抿唇笑了笑。
难为他那么个大个子,却耐着性子挤在人群中,在老芳斋里等了一个多时辰才买到杏仁酥。
偏生他还回回骗她说他运气好,铺子里的人并不多。
哼,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过了晌午,云沁带着丫鬟文竹来了年家胡同。
云初见她额前的几缕发丝沾了汗水贴在脸颊上可心疼坏了,拿起帕子替她擦去脸上的汗水,一边不忘数落道:“外面的太阳这般毒,你怎么这会儿过来了?”
云沁向来知道自家姐姐嘴上总是碎碎念,心里是极疼惜她的,便笑嘻嘻地伸手抱住了云初的胳膊:“二姐姐每回见了我都不说想我,光会埋怨我!”
云初点了点她的额头:“你啊你,都几岁了,还总爱撒娇,以后嫁了人难道还一味的孩子气么?”
云沁身子一僵,立在一旁的文竹已拿起帕子掩唇笑道:“二姑娘这话说得当真巧了,咱三姑娘再过不久可就要坐上花轿嫁人了。”
云初一脸严肃,看了看文竹,又看向云沁。
“文竹这话是什么意思?”
云沁面上一红,羞赧地垂下头:“昨日,韩公子家里派人去去家里提亲了。”
“韩公子?哪个韩公子?”
云沁有些不自在地扭了扭身子:“就是韩子瑜韩公子,左都御史韩大人家的四子。”
“是他!”云初听了颇为吃惊。
她思忖了一下,又问道,“你和韩子瑜又是何时相识的?”
“是之前在云济寺认识的。那日我去祈福,被个登徒子缠上了,幸而韩公子路见不平,替我狠狠教训了那个登徒子。”
听到后半句话,云初提着的一颗心总算是放下了,但依然禁不住苦劝道:“你好好地去那里做什么!下回若再要出门,定要多带上几个下人,免得我焦心,听见了么?”
云沁弯了弯眉,爽快地应下了。
有人上门要娶自家妹妹,为了妹妹下半辈子的幸福着想,云初免不了想要多问几句。
“那后来你跟韩公子还再见过面么?”
云沁脸上泛着绯红,却实话实说道:“后来我们俩又见过几回面,韩公子那人是极好的,性子爽朗,却又难得的细心,处处都很照顾我。”
云初颔首:“那韩子瑜倒是个热心肠子。”
韩子瑜和裴源行情同兄弟,下回见面,她得从裴源行那打听打听韩子瑜的为人如何。
不过,三妹妹对韩子瑜有情,他家又派了人上门提亲,看来并非是那起玩弄女子感情的浪荡子,两人若真能结为夫妻,倒真的算得上是一门好亲事。
想着想着,云初眉心微微蹙起。
就是不知道父亲和邢氏会不会从中作梗。
她拉住云沁的手,细细问道:“那么父亲和邢氏是怎么个意思?”
虽说她先前逼得云修和邢氏立了字据,不得再插手云沁的婚事,但小人难防,他们心里记恨着,未见得不会暗中在云沁的婚事上使些绊子。
事到如今,莫说邢氏了,云初甚至不会对自己的父亲心存半点期望。
云初和云沁终究是嫡亲姐妹,多年来又一直相依为命,纵然云初嘴上不说,云沁也看得出她在担忧些什么。
“二姐姐,你放心吧,父亲和邢氏虽一直怨着我们姐妹俩在我的亲事上摆了他们一道,可韩公子家世显赫,不说他人品如何,便是其他方面,亦是没什么能让父亲和邢氏挑剔的,是以昨日韩家上门提亲,他们欣喜地答应了下来,哪还会故意为难我和韩公子。”
跟二姐姐一样,云沁也处处提防着云修和邢氏,如今无论他们嘴上说得有多漂亮,经过先前绝食那一回,她便已看穿了他们的利欲熏心,不对他们再抱任何幻想了。
玉竹端上了茶点,姐妹俩开开心心地闲聊了片刻。
云沁抿了口茶,忽而问道:“我听玉竹说,裴公子心悦二姐姐,一直在追求二姐姐,期盼着二姐姐能回心转意。”
她静静地凝视着云初,“二姐姐,你还会跟裴公子复婚么?”
第八十章
韩子瑜先前因着那本孤本的事, 心里很是鄙视了一番裴源行。
鄙夷归鄙夷,这几日他得了喜讯,自是要让裴源行也一同高兴高兴的。
裴源行性子桀骜不羁他是知道的, 可这不影响他跟裴源行交情深厚。
他在望江茶馆预定了一个雅间, 差人送了个口信给裴源行, 约他次日在茶馆里一道喝茶。裴源行近来也心情颇好,自然没有不肯赴约的道理。
刚坐下, 韩子瑜就将他要成亲的事说了。
裴源行深感意外, 忍不住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就韩子瑜那整日咋咋呼呼沉不住气的德行,他竟也要娶亲了么?
韩子瑜顿觉有些哭笑不得:“上回跟你在这里喝茶的时候,我便跟你提过。那日你还忒不要脸地跟我讨要那本《晋州八记》呢。”
他特意在‘忒不要脸’这几个字上咬字极重。
不是他小鸡肠子, 那事他定要提一次嘲笑一次的, 谁叫源行见色忘友呢。
他手执折扇, 悠哉游哉地扇着风:“你该不会忘了吧?那日你一心只念着嫂子, 大概都没心思留意我说的话。”
裴源行哼笑了一声,一副浑不在意的样子。
韩子瑜下巴微微扬起:“你可知我那还未娶进门的妻子是哪户人家的姑娘么?”
裴源行一脸淡然:“我何必在意, 娶妻的人是你, 又不是我。”
韩子瑜眉峰一挑, 对着他促狭地眨眨眼:“那你就错了,你还真得在意她是谁。”
裴源行斜睨了他一眼, 没搭话。
“我要娶的姑娘是云家的三小姐云沁,嫂子的嫡亲妹妹!”
裴源行神色一怔。
“你说你要娶谁?”
韩子瑜轻嗤一笑, 潇洒地将折扇一收:“怎么, 这会儿听到我未来妻子是嫂子的妹妹, 你开始在意起来了?”
他拿起折扇在裴源行的肩膀轻轻点了两下, “果然还是得提嫂子才管用!啧啧啧,我跟你相知多年, 怎就没瞧出来你这般见色忘友呢?”
裴源行敛着眉,肃冷着一张脸道:“你好好待人家姑娘,不许欺负她伤她的心!”
韩子瑜本想要打趣他几句,却被他好一番叮嘱,有些不服气地反驳道:“我能不待沁儿好?你瞧不起谁呢你!”
裴源行倚靠在椅背上,眉梢微扬,不置一词。
他越是如此,韩子瑜越是觉得憋闷。
“裴源行,你未免把我看得太扁了些。旁人倒也罢了,你自己说说,咱俩相识这么多年,我是这样的人么?”
裴源行放下茶盏,掀起眼皮略扫他一眼,淡淡地道:“这我如何晓得。”
竟是一副半点不看好韩子瑜人品的样子。
韩子瑜语塞。
这么多年的兄弟情分,他终究是错付了。
他忽而想到了什么,复又问道:“哎,难不成你是因为我那未过门的妻子是嫂子的亲妹妹,所以你才这般放心不下我?”
裴源行未置可否。
韩子瑜朝他投去探究的目光,只一眼,他便知道自己猜得分毫不差。
他慢悠悠地摇着折扇,静静地打量着裴源行,强忍着笑,忍得嘴角都有些抽搐起来。
这厮——
可真能装!
裴源行被他揭穿,自是失了淡定。
他轻咳了一声,脸上难得露出几分羞窘:“你待那姑娘好些。”他眉眼微垂,掩去眼底的怜惜,“她们姐妹三个都活得不易,你若是负了她,且不说她定然会伤心,就连她的姐姐,也会跟着难过。”
“你说的是姐姐们,还是姐姐?”韩子瑜抬了抬眉,直问到他脸上,“你真正担心的,唯有她二姐姐吧。”
打量他啥都瞧不出来呢?
小样!
裴源行斜睨他一眼,语重心长地道:“总之我还是那句话,你既然娶她进门,就真心待人家,莫要辜负了她。”
韩子瑜在椅子上坐直了些,敛了笑,郑重其事地回道:“你放心,我自会好好待她,绝不让沁儿受半点委屈。”
沁儿会是他的妻,从今往后,他们俩将会一辈子相濡以沫,举案齐眉。
韩子瑜拿起茶壶替裴源行斟满了茶:“来来来,我们兄弟俩今日以茶代酒,好好干上一杯!”
两人仰起脖子,一口饮尽茶盏里的茶水。
韩子瑜虽惯爱腹诽裴源行,却是真心把他当亲兄弟看待的,眼下他自己的婚事已定,免不了也操心起裴源行下半辈子的幸福。
他看着裴源行感叹道:“我说你也是的,眼瞅着都过去多久了,你怎么还没跟嫂子破镜重圆哪?我提醒你啊,你可少端着些,整日磨磨叽叽的,当心嫂子的身边可还有个知疼着热的顾郎君呢。”
裴源行冷哼了一声。
韩子瑜恨铁不成钢地剜了他一眼:“你别太不当一回事。那顾郎君可是打小便认识嫂子的,他们俩算起来可是一对青梅竹马,交情自是不同旁人。何况那顾郎君长着一副极招小娘子喜欢的模样,我看啊,你跟他还真难说谁长得更俊俏!”
裴源行端起茶盅啜了口茶,沉默着不吭声。
“他家虽不是什么高门大户,但搁不住人家有出息啊,自高中后,在仕途上一直走得很不错,假以时日,那顾郎君定能混出些名堂来。”
裴源行仍木着一张脸,默不作声地替自己又倒了一杯茶。
韩子瑜兀自好心地提醒道:“何况前些日子我听我家妹子提起,说昭华郡主虽被顾郎君婉拒了伤心不已,可昭华郡主依旧很是仰慕他,认定他是个顶天立地的好男儿。昭华郡主还很是羡慕顾郎君的意中人,认为那女子是世间少有的幸运儿。”
“你看,便是连眼界极高的昭华郡主尚且都对顾郎君满口夸赞,可见得顾郎君的的确确是一些过人之处的。反倒是你,”他扫了眼裴源行,忍不住“啧啧啧”了几声,“如今跟北定侯府断绝关系,成了一介白身,确实哪哪哪都比不上人家了!”
韩子瑜摇了摇头,最后化做一身叹息。
裴源行刚好啜下一口茶,耳中听得韩子瑜将他贬得一无是处,还将顾郎君捧上了天,喉咙一下子被灌进嘴里的茶水梗住,猛地咳嗽了起来。
韩子瑜如此,初儿亦是这般,一个个地都在他面前可劲儿地夸赞顾郎君,他们这是私底下约好了一同气死他才甘心么?
他心里憋着气,将茶盏重重地朝桌案上一搁:“照你这意思,我就没半点好么?”
韩子瑜愣了愣,轻而易举地捕捉到他眼中的不忿。
裴源行向来脾气犟,他若是再继续打趣他,那可就真惹恼了他。
他抬手示弱道:“是是是,你自然是好的,样样出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