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信鬼祟之事的,可不想为此遭到报应,却也不敢出卖主子。
她拿起帕子擦拭起眼角下压根儿没流下一滴的眼泪,作委屈状:“云二姑娘看老奴好欺负,硬要拿话来诅咒老奴,老奴得罪不起云二姑娘,老奴这就去找夫人好好说道说道,夫人心善,定会替老奴主持公道!”
她倒不信了,难不成云二姑娘见了方氏也能这般嚣张?
言罢,她转身便出了屋子,留在屋里的另外两个丫鬟怕惹上事端,也趁机悄悄退下了。
姐妹俩一时无话。
云初抿了抿唇,执起云婉的一只手搭在自己的脸上,闭了闭眼,颤着声音问道:“姐姐,这种日子当真还要过下去么?”
第八十二章
来之前, 她便在想,卢弘渊回家后,会不会故态复萌。可她又想着, 卢弘渊终究在狱中待过一段时日, 牢里的囚犯和狱卒都不会让他有什么好日子过, 是以她以为他或许会比先前收敛些。
她根本就不该对卢弘渊心存一丝侥幸。
卢弘渊既然不改变分毫,那么姐姐留在卢家只会继续受他磋磨。
云婉抬起另一只手摸了摸云初的发丝, 缓缓翕动了一下嘴唇。
未及开口, 她便听到门外传来一丝响动,声音落得极轻,她却闻之脸色一变。
定是有人躲在屋外偷听着屋里的谈话。
云婉将手从云初的脑袋上收回, 半晌才淡淡地说了句:“你先回去吧, 我累了, 想睡会儿。”
直到走出卢家的大门, 云初依然感觉有些愤愤然。
姐姐还在做月子,卢弘渊居然也敢动手。
这卢家是不能再待了, 姐姐多留在卢家一日, 就多受一日的折磨。
她刚才话说得明白, 姐姐应是听得懂了她的意思,可姐姐却推说累了赶她回去了。
姐姐是不愿跟卢弘渊和离?
又或许, 纵然姐姐已起了和离的念头,可只要卢弘渊不愿和离, 姐姐就离不开卢家。
难道就由着这日子这般过下去?
云初感觉心烦意乱起来, 抬眸间, 瞥见不远处那一抹熟悉的清隽身影。
她微愣了一下, 裴源行已朝她走来。
他垂下眸子,目光落在她的脸上, 语气温柔又认真:“我送你回去。”
自己的那点烦恼似乎一下子消失了。
裴源行一直都在让她知道,无论遇到了什么事,他总是在那。
上了马车,回想起之前裴源行说的有关前世她去世后的事,云初不由问道:“之前你说,前世我姐姐跟卢弘渊和离后,便去了江南。可我总也想不明白,卢弘渊怎会答应和离,任凭姐姐离开卢家去了外地?”
虽说前世卢家见姐姐不愿再把心思栓在夫君身上,便替卢弘渊纳了一房美妾,可卢弘渊是卢家的独苗,自小便被卢家的人给宠坏了。
他那样的性子,即便对姐姐再没了半分情意,也只会将姐姐撂在一旁冷落她。可若说他会放姐姐自由,让姐姐往后还有机会嫁给另一个男人,她是不信的。
她总觉得,姐姐想要跟卢弘渊和离离开卢家,只怕没那么简单。
裴源行沉默地听着,半晌才点了点头,不由感叹:“确实也只有我才会那么蠢地答应跟你和离。”
他是看不起卢弘渊对女人对手,但坚决不和离方面来说,卢弘渊可比他清醒得多了。
但凡那时候他能不要脸一点,他就绝不会头脑一热,同意跟云初和离。他几乎是前脚刚跟云初和离,后脚就生了悔意。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云初惊诧地瞪大了眼睛,睨了他一眼。
他们是在讨论姐姐的要紧事,他怎又扯到他俩身上去了?
察觉到她的不悦,他有些窘迫地握拳抵在唇边咳了一声:“跟卢弘渊和离,的确没那么简单。”
卢弘渊那人占**有欲太强,哪怕是他已经厌倦的人或物,他宁可丢在一旁不闻不问,也绝不会轻易放手。
何况那人是云婉,是卢弘渊主动求娶进门的妻子,他更不可能放她离开了。
“和离的确是费了些劲的,后来为了避免被卢弘渊纠缠上,我便派了亲信送你姐姐去了江南,寻了个没人知道的地方住了下来。”
前世,他遣亲信一路护送云婉前往江南,虽想着如此隐蔽,卢弘渊应当是找不到云婉的踪迹的,可凡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他命亲信索性在江南长住下来,暗中保护着云婉。
那会儿,他以为自己做到这个份上,只是因为他不喜做事有始无终,且对云婉的处境起了几分同情心,所以才甘愿管这个闲事。
如今他才明白,先前的那些想法,不过是他在自欺欺人罢了。
他从来不是什么心善之人,若非是为了云初,即便云婉的日子再悲苦,他也绝不会在意。
云初沉默不语,撩起车帘朝外窥视。
裴源行知道,她又在操心了。
她就是这样,遇到什么事,总自己一个人忧心。
他叹了口气,有点怅然地道:“初儿,此事你无需再去思虑,一切都会解决的。”
他自会想法子了结此事。
不过这话不必跟她提起,总得等事情处理好了再跟她说,免得她整日揪着心。
云初回过头,卷翘的眼睫微颤着,默了几息,朝他点了点头,似是把他的话听进去了。
自那日从卢家回来后,云婉那边没再差人送过口信过来。
虽然裴源行要叫她别再操心她姐姐的事了,可她怎么可能不担忧,那是她的亲姐姐啊。
左思右想了几日,也没想出什么好法子,只觉得心头纷乱无比。
及至到了第八天的晚上,云初半夜醒来没了睡意,索性下了床,披衣推门来到了院子里。
前世姐姐终究还是顺利地跟卢弘渊和离了。
隔了一世,姐姐应当还是能脱离苦海的吧。
云初自己也不清楚她这般揣测,是因为在安慰她自己,还是因为她内心深处是极信任裴源行的,认定他说的自会成真。
思绪飘然间,一道身影从屋顶上跳跃下来。
次数多了,如今她倒不会再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到,只是微微睁大了眸子瞪着对方——
这回竟不是裴源行。
云初觉得有些哭笑不得,直截了当地道:“你既是回来了,为何不从正门进来?”
青儿姑娘和她主子都有深夜在屋顶上蹿上蹿下的癖好么?
饶是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青儿姑娘还是被问得低垂了脑袋,有些无措地挠了挠耳朵。
她哪知道少夫人这会儿会在院子里!
少夫人这动不动为了烦心事寝食难安的毛病真不好,若是明日给公子发现少夫人又瘦了,公子又该心疼坏了,保不齐还会怪她办事不周。
改日她一定得跟公子禀明了此事,让公子找个由头好好规劝规劝少夫人才是。
青儿姑娘心里埋怨归埋怨,被人当场抓包终究有些面上挂不住,一时又想不到什么借口解除云初的疑心,只能搓着手指低声支吾了两句。
云初半点听不明白青儿姑娘嘴里在嘀咕些什么,见她一副自认有愧的样子,又见她穿着一身黑色衣裳,几乎融在夜色之中,心中顿时多了几分了然。
青儿姑娘三更半夜地不在自己屋里睡觉,却身穿夜行衣穿梭于屋顶上,谅必是为了避人耳目悄悄地去办一桩事。
云初看着青儿姑娘:“是去帮你家公子办事了?”
闻言,青儿姑娘下意识地点了点头,转念又察觉到不妥,咽了一口唾沫,摆了摆手解释道:“青儿的确是帮公子办事去了,但青儿没有做任何对不住云姑娘的事,青儿绝对没有向公子透露半点云姑娘的近况,云姑娘千万别放在心上。”
云初见她一张脸涨得通红,显见得是急了,生怕她误会她又当了一回裴源行的耳报神,弯了弯眉眼,柔声道:“我没有不信你,夜深了,赶紧回屋歇息去吧。”
青儿姑娘性子耿直,又是真心待她好,她岂会再疑心青儿姑娘伤了青儿姑娘的心。
青儿姑娘巴不得赶紧回自己屋里,听云初如此一说,如蒙大赦地应了一声“好嘞”,眨眼就从云初身边擦过,小跑着进了自己屋里。
半个月后,卢家那边终于有了消息,云婉遣人送了口信给云初,说她跟卢弘渊和离了,璟哥儿跟着卢家,璇姐儿归她。
云初不放心云婉带着璇姐儿在外面独自过活,极力劝说姐姐和璇姐儿搬来年家胡同与她同住。
云婉听了虽心动,却不愿接受云初的好意,她带着个刚出生不久的孩子,若是跟云初住在一处,帮不了云初分毫,只会拖累云初。
云初毫不在意地道:“姐姐,眼下璇姐儿正是最需要人看顾的时候,你跟我同住在年家胡同,我们不但人多,且都是值得信任的人,照顾起璇姐儿不是更稳妥么?”
云婉心中只觉着百感交集:“可你是妹妹,本该是我这个当姐姐的帮衬你,哪有反倒连累你照拂我和璇姐儿的道理!”
“姐姐这话说得不对,做姐姐的便该一直照顾着妹妹么?姐姐又不欠我什么,说起来只有我欠姐姐的,打小姐姐就一直全心全意地护着我和沁儿,这份恩情我一辈子都忘不了!”
云婉被她说动了,终是答应了下来,和云初一道在年家胡同住下了。
玉竹、青竹和方竹做事麻利,青儿姑娘亦是一团热心,不过两日,几人便将云婉带来的那些东西归整妥当了。
云初心里还有些许疑惑,拉着云婉在里间坐下,问道:“姐姐,和离之事,那卢弘渊没有为难你吧?”
姐姐能顺利离开卢家,从此远离卢弘渊自然是顶好的,可卢弘渊那混帐东西能轻易放手、甘愿让姐姐带着璇姐儿离开么?
卢家人丁单薄,这辈子怕是都不会让姐姐带走璟哥儿了,可卢家能同意姐姐将璇姐儿带在她自己身边,已然是最好的结局了。
云婉深深地看了云初一眼,清浅地弯了弯唇:“初儿,我能和离,还得多谢裴公子。”
第八十三章
“那日若非裴公子遣人送了一封书信给我, 只怕我轻易还没法跟卢弘渊和离呢。”
能带着璇姐儿一道离开卢家,更是她先前连想也不敢想的好事。
云初的话音里难掩惊讶:“他派人给你送信?”
不过片刻,她便恢复了镇定。
大半个月前的那个深夜, 青儿姑娘身着夜行衣从屋顶上跳下来。
青儿姑娘那时怎么说来着?
她说她是去替裴源行办一桩事。青儿姑娘没提到具体办的是何事, 只说她不是为了给裴源行通风报信。
青儿姑娘的人品她是信得过的。
难道那日裴源行是派青儿姑娘去了一趟卢家, 悄悄递书信给姐姐么?
“他派了青儿姑娘给我送信。”云婉微阖上眼,随即又睁开眼睛直直对上云初的视线, “裴公子在信里写着, 我若是想要跟卢弘渊和离,就按着信里的嘱咐照着做。”
裴源行在信里的每一个字,她都牢牢记在了心里。
她知道, 这是唯一能让她顺利离开卢家的法子了。
云婉扫了眼紧闭的屋门, 压低了声音:“信里提到了多年前的一桩旧事。那时圣上被先帝废了太子之位, 他的嫡亲妹妹建安公主也跟着被牵连, 被驸马和夫家刁难。
“偏生那时候建安公主还怀着身孕,日子过得极为艰难。那驸马见建安公主落了势, 心里怨恨她非但没让他过上好日子, 反倒被她所牵连, 心里带着怨气,便拿她撒气, 甚至还对建安公主动了粗手,害得建安公主早产, 孩子, 也就是后来的昭华郡主, 虽得幸活下来了, 早些年却因着早产的缘故一直体弱多病,直到后来寻了好些神医, 昭华郡主的身子才逐渐康健起来。
“后来先帝恢复了圣上的太子之位,再后来,圣上又登上了皇位,心疼建安长公主那几年的遭遇,驸马和他的家人才被清算。”云婉深吸了一口气,“因着这个缘故,圣上和建安长公主平日里最恨的,便是对妻儿动粗的男人。”
云初的脸上划过一丝愕然,喃喃低语道:“他居然告诉你这些事?”
事关圣上和建安长公主的隐秘之事,裴源行竟也敢将此事在书信中抖出来,一个不慎,便会惹来大麻烦。
他素来谨慎,且一向不把旁人的事放在心上,她没料想到他竟然能为了姐姐做到这个地步。
云婉自然也深知此事的严重性,忙开口安抚道:“放心,那日我读了信后,就当着青儿姑娘的面把信给烧了。”
白纸黑字,莫说把书信放在卢家了,便是放在她娘家,给她一百个胆子她也不敢。
裴公子一心想要将她和璇姐儿从火坑中救出来,她怎能害他。
“那日我读了信后,便日日夜夜琢磨着该如何利用这桩事离开卢家。过了几日,卢弘渊又喝醉了酒来我房里闹事。如今我也没什么好瞒你的了,他只要喝多了就会发酒疯,可卢家上上下下都把他当作眼珠子一般宝贝着,纵然我身上带着伤,他们也视而不见。
“我本就起了跟他和离的念头,哪怕是给我下休书、哪怕告御状我也一定要离开卢家。此回他不但动手打我,还差点害得璇姐儿遭到波及,更坚定了我的决心。
“我倘若再做缩头乌龟,不止是我,只怕璇姐儿的处境也要变得危险了,璟哥儿好歹还有他祖母照看着,我的璇姐儿又有哪一个会护着她?
“于是我便利用这个机会找公公和婆母要个说法,卢家几代都在朝中当官,自是知道建安公主和驸马之间的那桩旧事的。他们虽事事顺着卢弘渊的心,却也担心此事若是闹大了,卢家定会摊上大事,是以卢弘渊会如何,他们也委实顾不上了。
“他们见我一心要跟卢弘渊和离,便替他作主,给了我放妻书。我趁机跟他们提出要将璇姐儿带走,他们当然是不愿的,认为璇姐儿就算是女娃娃,也总归是卢家的子孙,怎能跟着我离开卢家,若是外头人得知了此事,岂不是要笑话他们卢家了?
“我便跟他们说,他们本就因璇姐儿是女娃娃,不宝贝她,往后嫁了人,更和卢家无甚关系了,何况卢弘渊动起粗来,就连璇姐儿他也下得了狠手,到时候乳娘和屋里的婆子丫鬟又哪能护得住璇姐儿?还是要等璇姐儿出事了,一定要等到她告御状闹到圣上跟前才作算。他们怕我真的把事情闹大,只得同意我将璇姐儿一道带走。”云婉说完,语气已是怅然。
云初知道姐姐虽叙述得平淡,但那日她一个人和公婆对峙的时候,想必也是惊心动魄的。她想说点什么安慰姐姐,却又觉得任何安慰都太过苍白,只能紧紧握住云婉的手,低低地喊了一声“姐姐”。
会越来越好的,她想。
璇姐儿的长相本就随了她母亲,又漂亮又爱笑,莫说是云初了,便是青竹和青儿她们,见了她也是欢喜得很,总忍不住想要逗逗她,每日都抢着要抱抱璇姐儿,便是璇姐儿困了打瞌睡了,她们也不舍得放她下来抱回屋里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