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九郎静静的凝望,不知在想什么。
宫宴的乐声续续而扬,过了一阵,突然传来语笑声渐近。
一人嬉笑道,“不是说赤凰将军就在附近?人呢?”
另一人接口,“她既然躲出来,定是有些醉了,再灌几杯应该差不多了。”
前一人道,“这样的美人最好是醉得人事不清,宽衣解带,那才是妙极。”
两人淫猥的大笑,正在搜寻,其中一人忽见黑暗中一双眼睛鸷亮如狼,悚然一惊。
然而复又一望,哪有什么狼,却是一人笑吟吟的从暗处走来,亲热的唤道,“这不是孙兄?我才出来小解,你怎么就离席了,宴上不热闹了?”
孙珪是太中大夫之子,任宫中侍卫,近期认了内枢密使马安南作干爹,登时威风了许多。
陆九郎出身低微,容貌出挑又擅结交,孙珪本来瞧不上,谁知这人猛然蹿升起来,官职远高过自己,不好再如过去一般鄙夷,随意哼哈两句敷衍。
陆九郎却似看不懂脸色,殷勤的把住臂,“难得与孙兄同席,今夜务必要喝个尽兴,可不许躲酒。”
孙珪当然不情愿,哪里敌得过陆九郎的劲道,给他热情万分的挟走了。
几人的挣扎与嬉笑声远了,后方的角亭依然沉静,隐没在夜色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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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比邻居
◎我看就是个冷美人,怎么你说得像母夜叉。◎
韩家在长安的宅邸一样辟了武场,只是原主人年迈用不上,长期闲置,直到此次韩氏兄妹到来,才算得了使用。
韩明铮从武场行出,日头已经高升,庭院的石桌摆好了早食。
韩昭文昨夜饮得太多,晨起仍有不适,披了件宽袍饮汤,打量一眼道,“还担心你头痛,看来不妨事,酩酊玉的效用不错。”
韩明铮从荷包取出一枚碎玉,“宫宴已过,应该不需要了,二哥应酬多,拿着更合用。”
韩昭文揉着额角,回道,“在长安少不了宴请,就你那稀松的酒量,没它怎么成,自己收好。”
酩酊玉来自黑衣大食,色泽如樱,大如指盖,压在舌下可以化解七成酒力,韩明铮昨夜能顺畅豪饮,全是此物之效。她听了也不再推让,取一块焖饼撕开,就着羊汤进食。
韩昭文搁下汤碗,提起话语,“昨夜你离宴时碰上了陆九郎?”
韩明铮停了一瞬,“是。”
韩昭文毫不意外,“我就知道,那小子坐在殿侧,待你一出去就没影了,他说了什么?”
韩明铮静道,“无非是几句嘲讽,没什么相干。”
韩昭文一攒眉,“狼心狗肺的东西,阿爹当年没亏待过半分,白给了一身本事,他另投贵主,不记旧恩也罢,还幸灾乐祸起来。你没见他回宴后吆五喝六的与人拼酒,不知有多得意。”
陆九郎毕竟是河西所出,自从他入中原为官,韩家一直有留意,宫宴前就知晓会遇上。
韩昭文虽厌此人,也明白避不开,“陆九郎投了五皇子,本朝的规矩是立嫡长,簇拥大皇子的重臣更多,内里的撕扯少不了,他若再来纠缠,你定要离远些。咱们此行至关重要,万事谨慎,绝不可卷入朝中争斗。”
韩明铮应了一声。
韩昭文缓了神情,“别怪二哥话多,阿策来前千叮万嘱,叫我看好你,别又给那小子哄了。裴行彦是个没福的,家里波折也多,平白磋砣了你。家人都商量好了,不必再顾虑裴家,等回去就给你在军中挑个出色的,风光的把亲事办了。”
韩明铮只道,“阿策想多了,以前的事早已过去,我当与他从未相识,能有什么关联?”
韩昭文冷冷一哂,“陆九郎未必肯甘休,他将宅子选在邻侧,避嫌也不顾,无非是想显耀。赤凰将军的名头太响,万一将你骗到手,既羞辱了韩家,又能在众多纨绔面前夸口,别当他做不出来。”
韩明铮沉默了。
一个健朗活泼的大男孩奔来,“姐夫,将军,今天教的我练完了。”
韩昭文暂且按下心事,招呼道,“司湛来了,流这么多汗,先歇一歇。”
司湛是韩昭文的妻弟,今年才十七,天生的腿长体硕,看着与青年无异,他去年开始入营跟着韩明铮学枪,称呼也随了营里,习惯的在她身旁坐下,扯起衣衫擦汗,“长安太热了,这里的人怎么受得了,哪有河西早晚凉快的舒爽。”
韩明铮递过一碗杏子水,他接了一气饮下,方才舒服了。
韩昭文心有所感,抬头一望亮晃晃的金阳,从早到晚散发着炽热,宛如无处不在的天威,让人无可遁避。
同样的阳光下,隔邻的陆府也来了一帮客人。
高祟等几名纨绔相约而来,将府内通逛了一圈,不禁生出羡慕。
卫孜向来挑剔景致,也不由夸赞,“既显格韵又不失风雅,陆九当真是富贵了。”
刘骈阴阳怪气的道,“该叫陆大人,就凭这一步青云的本事,咱们将来想拍马都难。”
等进了楼阁,众人又一讶。阁内雕扉极大,制艺精绝,却连窗纸也没糊,夏日里还能取个凉畅的逸趣,到冬日大约就成了雪洞子,床榻虽然新漆锃亮,摆置的雅件却少,诸如字画、瓶盏、香炉、古董等等一概没有。
高祟看得大为摇头,“外头精致,里面怎么如此粗简?”
陆九郎轻松以对,“盖宅子耗光了,都快打饥荒,哪还有银钱置办其他。”
刘骈半点不信,“破宅子烂了多少年,能整治成如今这样,还装穷糊弄谁呢?”
陆九郎双臂环胸,慢条斯理道,“挖池子、垫台基,花钱如流水,还有什么万金的湖石,金丝的楠柱,琉璃的玉瓦,听着无一不好,结果耗得精穷。屋里先简着吧,反正外人也瞧不见。”
几人全是败家子,当然明白这些玩艺何等烧银子,登时哄笑。
刘骈幸灾乐祸,“谁叫你新富乍贵的不通门道,让人哄了,五皇子没赏你个得力的管家?”
陆九郎双手一摊,“管家当然给了,可惜变不出银子来,还找我要花销。”
高祟哈哈大笑,“知道你没人使唤,咱们特意给你送来了。”
几个人合送了八名男仆,一溜躬身行礼,看着确实齐整。
陆九郎也不推拒,一并收了,“多谢,几位弟兄解了我的急难,不然好歹得了赐赏,院子还得自己扫,传出去实在不大体面。”
几人大笑,卫孜心心念念的还有一事,“隔壁的赤凰将军是你的旧主?你素有风流手段,当年可曾得手?”
陆九郎笑容不变,“我哪有这份能耐,怎么,卫兄动心了?”
众人听闻赤凰将军的美貌,皆是心痒如搔,卫孜迫不及待的道,“你要是帮兄弟一把,让我一亲芳泽,回头送你十个美人都成。”
陆九郎也不答话,将他上看下看,左看又看,只是摇头。
卫孜自负潇洒,给他瞧得急眼了,“陆九,你什么意思?”
陆九郎拖长声音,“我是瞧你身板不成,怕架不住这份艳福,弄丢了小命。”
几人哄堂大笑,卫孜急赤白脸的道,“她好歹是个女人,我殷勤小意的哄着,难道她还会动手?”
陆九郎轻佻道,“女人没有不善变的,万一闹起脾气,寻常娇娘至多挠个满脸花,女将军可不同,一拳揍得你进了棺材,轻飘飘的一句谁知你这般不经打,陛下都不好裁断。”
高祟与刘骈狂笑不止,卫孜羞恼之余,不免疑起来,“她真如此凶悍?我看就是个冷美人,怎么你说得像母夜叉。”
陆九郎嬉笑以对,“那是在宫中,你没见她在阵上的模样,提刀砍得人头滚滚,蕃兵都望风而逃。敢把罗刹当牡丹花,你要是将来缺胳膊少腿,别怪兄弟没提醒。”
卫孜哑然,望了眼隔院,悻悻的面色不佳。
高祟听得乐不可支,哗笑道,“要我说平康坊多得是软玉温香,何必自讨苦吃,今日说好了去南曲快活,还不走?”
刘骈大剌剌的斜眼,“乔迁已贺,仆人送了,陆九还不得做个东?”
陆九郎自然不推托,“哪怕当裤子,该请的少不了,你们先去马车,我换了衣裳就来。”
几人笑哈哈去了,陆九唤来五皇子所送的管家,把一干男仆领下去训话。
等人全打发了,陆九郎在树下负手而立,宛如自语,“都不是好东西,暗里盯着些,只要我在府中,谁也不许进后院。”
树影中传来应声,一个前额微秃的男人踏出来,相貌平平,一团和气。
纪远曾是平州军吏,民乱时险些给叛军吊杀,陆九郎救下来,发觉这人活络圆熟,周密可靠,将他留在了身边,帮着处理一些私事。
陆九郎又吩咐道,“韩氏兄妹来长安带了人,打听下是何身份,韩家近期应了哪些宴请,向谁家递了帖子,查得隐秘些。”
纪远就如一个寻常亲随,领命后退了下去。
陆九郎眸中含诮,足尖一落,碾死了万金湖石边的一只小爬虫。
第78章 平康坊
◎陆九郎大约是个太监,压根不顾她的求助◎
要问长安城何地最让男人津津乐道,陶然忘归,莫过于平康坊。
平康坊紧邻皇城,不仅有宰相、公主、国子祭酒,六部尚书等高官豪邸,还有北门的北、中、南三条小巷,时人呼为三曲,为众多教坊官伎的云集之地。
三曲之中楼宅林立,池苑精美,看不尽的风流奢华。其中以南曲的名头最响,女伎姿容绝艳,才艺出众,甚至能吟诗品赋,出入王公大臣之宴;中曲略次,招待官绅或名士;北曲则来客混杂,多为应试举子或富商、纨绔之流。
如高祟这等子弟,在百姓面前还能矜夸,到了平康坊至多能入中曲,南曲的美人就如天上神女,连裙带也碰不着。
不过陆九郎是例外,当年他身为宫侍,跟着皇子出入,却在南曲如鱼得水,不必一金一银,蒙得佳人另眼相看,简直妒死了卫孜。
此次有他出头约见,几人兴冲冲进了南曲,来到了一方豪苑。
苑内碧水清波,两岸长柳垂荫,楼阁深远,高祟正纳闷未见路途,柳荫深处现出一叶竹筏,持竿的居然是个白衣娇娥。
一行人踏上竹筏,高祟见女郎朱颜皓齿,秀若春华,顿时心动,“这莫不就是商娘子?”
女郎含笑一睨,将几人送到一处水瀑前,划着竹筏去了。
卫孜曾在王公的宴上见过商娘子,嘲笑道,“这是个接引的罢了。”
水瀑一分,一个粉衫丽人持伞而立,颇具妍态,刘骈一喜,“这位是商娘子?”
女郎不语,引客穿越瀑下的石道,出来见紫藤如瀑,半空悬着巨大的鱼灯,头尾随风而动,斑谰纷彩,庭院内花树簇簇,幽香沁人,宛如梦中异境。
院内有一方华堂,堂内装饰高雅,情致不俗,铜炉淡烟袅袅,丝竹清韵若有似无。
卫孜未见佳人已觉销魂,大为赞叹,“都道南曲如神仙阁,果然名不虚传。”
刘骈连见两个美人,均不是商娘子,越发心痒难耐,“娘子呢,怎么还不出来?”
卫孜虽是初次来,也听说过其中的门道,“南曲的娘子哪能轻易得见,似商娘子这等声名,必定要梳妆更衣,精心描容,大约一两个时辰后就出来了。”
刘骈大愕,不禁急了,“难道皇亲贵胄来也是如此?”
卫孜啼笑皆非,“这话问得有趣,刘兄若是皇子,当然不必等。”
高祟讷讷道,“不是有陆九的情面?”
陆九郎也不争面,似笑非笑,“那又如何,我一个四品官,能坐在这就不错了。”
刘、高二人哑了,自知不是陆九带着,连大门也进不来,唯有老实的饮茶等候。
好在此次等待不算太久,不到半个时辰,内廊传来珠帘一层层掀动的清悦之声,随着光影渐动,一抹丽影冉冉而出,行来一个花颜玉肌的美人。
只见她云鬟峨峨,妙目流波,裙摆如雾而扬,风仪纤柔婉媚,盈盈然似神仙妃子。
卫孜、高祟、刘骈看得魂飞天外,忘形的起身相迎。
陆九郎却淡淡的一撩眼,也不言语,扬手一引。
玉人凝立半晌,面含微嗔的一近。
陆九郎牵住玉指一捻,姿态轻佻又懒慢,嘴角一勾,“许久不见,青青玉容胜昔,幸未相忘。”
商娘子名青青,幼时是官宦之女,然而父亲获罪抄家,牵连她没入教坊,受了多年严苛的训养,而今出落得色艺双绝,名动长安,为南曲群芳之翘楚。
她本就娇柔殊丽,又深谙男人所好,宛如主家款待四人,言语妙黠趣慧,风流婉转,三名纨绔给迷得神魂皆醉,筋骨无不酥软。
卫孜心神荡漾,喃喃道,“见了商娘子,赤凰算什么,恨不能长宿温柔乡。”
高祟与刘骈纷纷附和,陆九郎垂眸啜酒,并不言语。
商青青姿态美妙的斟酒,笑吟吟道,“卫公子说的是赤凰将军?我还未曾见过,她生得什么样?”
刘骈轻浮的嘻笑,“也就是声名大些,风情远不如娘子。”
他说话间就想捏住美人的手,商青青哪会让其得逞,轻妙的一避,忽然侍奴过来禀告,外头有生客冲扰。
刘骈登时大怒,“娘子是想见就能见的?哪来的悖货,一点规矩也不懂!”
卫孜一样不快,但也知南曲的客人非富即贵,谨慎的问,“生客?可有来头?”
等得知是一帮从未来过南曲的蕃客,连汉话也不利索,听闻商娘子名气大就不管不顾,定要她出面款客,三人的胆气顿时壮了。
蕃客不可能是高官,无非是外来的胡商,高祟立时让侍奴将人撵了,以免扰了雅兴。
哪想到侍奴去了片刻,外头传来惊喊,那些蕃人竟然横蛮的强闯进来。
领头的汉子体格健硕,宽袍勒金带,腰间别着金刀,刀柄镶着一枚鸽蛋大的红宝石,华丽又耀眼,看着就嚣张炫夸,身后跟着几个悍勇的随从。
那汉子相当无礼,指着几人生硬的迸出汉话,“滚出去!女人留下!”
商娘子从未见过如此凶蛮的来客,惊吓得花容失色。
刘骈怒跳而起,当堂卷起袖子,“好个东西,以为这是什么地方,居然给爷耍起横来!”
卫孜吓得往陆九郎的背后一缩,色厉内荏的喊叫,“放肆!眼里还有没有王法!”
高祟又气又恼,戟手骂道,“南曲是风雅之地!野人也敢乱闯!陆九,揍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