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凰引——紫微流年【完结】
时间:2023-09-14 14:42:59

  丁良冷笑三声,骤然堂内弦响,利矢直袭季昌。
  季昌全然不惧,左右心腹执藤盾一封,陆九郎跃步上前,舞枪扫落了箭簇。
  正堂两侧涌出众多披甲死士,季昌一掠,啧啧的摇头,“私蓄兵甲等同谋反,丁大人这是罪上加罪,何必呢。”
  丁良统领左军数十年,府内死士养了近千,哪肯束手任人宰割,陆九郎带着禁军的精锐冲上,两边激烈的拼杀起来。
  死士装备精良,个个凶悍,陆九郎又岂是庸手,他执枪在手如龙似虎,力道锐猛,连甲衣也能一击而透,接连挑死多人,溅得血溅碧丛。
  季昌也不禁暗赞,这还是未上马,若换到阵上,堪当一声万夫莫敌。
  禁军的杀阵越压越紧,死士渐稀,一帮禁军围抄上去,就要将丁良拿下。
  丁良却盛气煞然,瞪目震声一吼,“我乃天子重臣,谁敢动我!”
  他毕竟积威多年,众兵无不慑住,一时竟不敢动手。
  陆九郎唾了一口,上前一枪扫断丁良的小腿,迫得他摔倒,随后一脚踩住,扯脱金丝发冠,剥了蟒袍朝服。
  丁良多年养尊处优,何曾受过如此折辱,痛极张口怒斥,给陆九郎一掌重掴,打得牙齿迸落,鼻血长流,再也没了威势。
  季昌很满意这一股狠辣利落的劲,“不愧是苍狼,小子们学着点,奉旨办差都能让人唬住,还指望你们顶什么用?”
  众兵也知露了怯,赶紧凑上去,将丁良五花大绑的捆起来。
  丁良恨极的瞪着季昌,含糊不清的诅咒,“我栽了,你也不必得意,终会如我一般下场!”
  季昌听得好笑,嫌弃的一挥,士兵将人拖了出去。
  几头毛驴牵着一架木笼囚车,笼内人花发染血,瘫缩成一团,沿途的百姓嬉笑嘲弄,抛掷碎石与烂叶,追着晃晃悠悠的笼车从辉煌的大皇子宅邸前路过。
  重檐深深的华府内,李涪在楼阁的顶层遥望,面色铁青。
第90章 蒙垢辱
  ◎公主这是记恨乐游原的三箭,刻意来出气了。◎
  韩平策既然承了节度使之位,此行的目的已成,韩明铮不必再留于长安,遂上书求归。
  宫妃们给韩明铮教了一段时日的弓马,听说她不久将返,各送了赐赏,韩明铮逐一致谢,出来在宫门处遇上了沈铭。
  沈铭虽是遭拒,依然极有风度,看到上书特意在此等候,“大约何时动身?”
  韩明铮视他如友,温和而答,“等御批下来就走。”
  沈铭禁不住挽留,“何不待中秋以后?寿昌节宫中有盛宴,之后还要去骊山行宫秋猎,诸多精彩,错过了委实可惜。”
  韩明铮轻浅一笑,“长安繁华无尽,看得再多,终是要归去的。”
  一群禁军策马而来,领头的正是陆九郎,宫门处的官员纷纷避让,话语声也低了。
  丁良一倒,大皇子一党受到重创,五皇子声势陡涨,众臣自然看得出势头,这位陆将军近期声威赫赫,七日连抄十八家,令人畏惧又不敢不逢迎,成了公卿宴上的红人。
  陆九郎再炙手可热,与韩明铮无关,她转开了视线。
  陆九郎领着部属擦身而过,面上毫无表情,两下皆如未见。
  沈铭等一群人马奔过,再度提起话语,“南院宣徽使贺大人之子成婚,同日还有兵部聂尚书的祖母大寿,韩家怎么安排?”
  两家重臣恰在同一天举宴,都少不了应酬,韩明铮道,“二哥去贺家,我去聂家。”
  沈铭莞尔,“家父与我亦是如此,听说聂家景致不错,有株数百年的古桂,值得一观。”
  诚如沈铭所言,聂家是长安大家,池林修美,峦石当窗,极尽巧匠之思。百年的古桂正当花盛枝头,此地的宴地就设在树下,风过处金桂似雨,满庭浓香,令人不饮而醉。
  韩明铮问候过老寿星,随即遇上沈铭,二人被引入宴席,相邻落坐。
  风景一等的清雅,但主人是个正经刻板的性子,连举宴也讲究规矩,乐曲大雅淡音,歌舞简正端庄,绝无半分欢趣。
  因聂尚书主持和谈,达枷王子也来随了礼,他见了寻韩明铮又想寻衅,然而宴席迟迟未开,不好上去灌酒,只有百无聊赖的看歌舞。
  韩明铮正听沈铭说些散淡的趣事,就见陆九郎也到了席上。
  天子下诏,着禁军将领王实接任左军统领,陆九郎调入左军为将军,拔为从三品。王实虽是宦官,素来老实谨慎,陆九郎却是手段凌厉,任谁都能看出,左军已经形同在五皇子掌中。
  陆九郎此次甫一露面,已有许多官员示好逢迎,他紫衣锦襕,金冠玉带,眉眼鸷锐,谈笑之间风流桀骜,将众多世家子弟压得黯淡无光,新贵的气势迫人。
  沈铭纵是不看好,也得承认此人确实有非凡之处,待他收回目光,发觉韩明铮一直未抬眼,凝着案上散落的桂花,不知怎的道,“据说陆将军曾是韩小姐的副将,蒙过亲授?”
  韩明铮静了一刹,敷衍道,“是任过半年,军中的后起总要指点几式,算不上什么。”
  沈铭明知逾越,还是忍不住问,“他既然在赤火军数年,为何韩大人一过世就离开了?”
  韩明铮仍未抬眼,话语轻淡,“当时战事不利,他大约受了些委屈,时过境迁无谓再提,陆将军自有他的取舍。”
  然而沈铭已动了疑念,沉吟片刻,忽道,“你发上落了飞虫。”
  韩明铮见他抬手要帮忙掸开,就未避让,微微低下头。
  沈铭状似亲昵的一抚她的发髻,果然见陆九郎望来,目光森锐,敌意一闪即隐。
  沈铭也是男人,如此还有什么猜不透,一刹那心思百转,恍然明白了许多。
  就在此时,礼侍唱道荣乐公主来贺,满园宾客无不讶然。
  荣乐公主遭禁已有一段时日,解禁不算出奇,奇的是以这位公主的性情,居然肯来聂府这般无趣的寿宴。
  聂尚书显然也未料想,他与夫人恭敬而迎,将公主请到了上首。
  荣乐公主此次盛妆而来,一袭裙裳华丽无比,万千金珠缀压蓬软的赤羽,奇巧而炫美,宛如神女的天衣,不知耗尽多少匠人的心血,不过她的神情倨傲凌人,宴上的女眷望而生畏,哪敢与之言语。
  聂夫人只得硬着头皮奉承,“殿下今日美如仙娥,华裙当世无双。”
  荣乐公主似笑非笑,纡尊降贵般道,“你可知这是什么羽毛?”
  聂夫人满面堆笑,“正要请教公主,不知出自何种异鸟。”
  荣乐公主对着满园宾客,话语嘲弄分明,“是西地的一种山鸡,羽毛像凤凰,叫声像凤凰,却生得低贱,喜爱炫弄,也只配拔了尾羽做裙裳,当无趣的点缀罢了。”
  这一番话含沙射影,底下的宾客怎会听不出,气氛骤然而凝,人们不觉望向了韩明铮。
  韩明铮神情无波,只当不闻。
  沈铭心头一沉,公主这是记恨乐游原的三箭,刻意来出气了。
  天家娇女又盯了一眼陆九郎,见他眼皮微垂,同样毫无表情,当即冷笑,“府上既然有喜,怎可无贺?我着人备了一支舞,与诸位同乐。”
  公主携来的伎乐奏起管弦,靡柔的乐声响起,一名舞伎卸了斗篷,在场中开始起舞。
  舞伎穿深色男装,青丝高束,打扮与韩明铮一式一样,雄纠纠的持剑而舞,起初还算悦目,随即加入几个士兵打扮的男人,看似受女子指挥而战,姿态却十分低猥;女子的扭动也越来越不雅,与众士兵调情般嬉弄,最后被众男戏耍,大加挞伐,媚态百出的滚地翻缠,宛如女奴求欢。
  曲乐欢淫轻佻,舞动不堪入目,满园宾客怪异的沉默,谁能想到得,堂堂一国公主竟以这种荒唐的方式,在大庭广众之下羞辱河西的赤凰将军。
  达枷本来无聊得近乎睡着,意外瞧得好戏,竟然大笑起来,幸灾乐祸的喝彩,“好舞!妙极!妙极!”
  韩明铮从未如此愤怒,耳畔嗡然作响,额角微微发麻,生出一种眩晕般的杀意。
  沈铭面带怒容,压低声劝道,“千万别理会,她就是要激你发怒,一旦动手就难逃犯上之错,别让她得逞!”
  聂尚书气得发抖,但宴上并无地位高过公主的皇亲,谁也不敢规劝。
  好容易一舞终了,荣乐公主恶意的一笑,“这位是南曲的商娘子,号称才艺双绝,还是陆将军的心头宠,练了多日也不过如此,诸位说是不是?”
  舞伎正是商青青,她苍白着脸,汗淋淋的从地上爬起。
  荣乐公主并不打算就此罢休,身旁的宫女上前一喝,“贱婢!你忘了什么?”
  商青青面如死灰,跪行至韩明铮的席前,“请——贵人示下,舞得好,求赏——”
  如此恶毒的羞辱,就算赤凰将军跳起来将她砍了,众人都不会惊讶。
  满园只有达枷的狂笑声,他抚掌大乐,看得笑不可遏。
  韩明铮一动不动,面容冰白,煞气凝眉。
  沈铭站起身来,不卑不亢的道,“此为聂太夫人寿宴,公主不合如此行事。”
  他虽然出身高华,目前只是中书舍人,荣乐公主根本不理会,骄横的叱喝,“不肯赏?那就是跳得太差,打死这贱婢!”
  宫侍立即近前,要把商青青拖下去杖死,美人绝望的哭泣,如无辜待宰的羔羊。
  陆九郎面颊紧绷,眼神沉黑,似什么也没有看,目光落在虚空之中。
  就在宫侍将要扭住商青青的一刹,韩明铮蓦然一动,然而身上并无冗物,她略一思忖,从靴筒取出一柄短刀,置在美人掌心,“赏。”
  谁也没料到她竟生忍了这份屈辱,还给赏救下了舞伎。
  满庭宾客哗然而议,荣乐公主得意至极,骄然又轻蔑的大笑起来。
第91章 折风华
  ◎堂里子的事也指望我插手?荒唐!◎
  商青青近期受了无数折磨,直到给人扶出庭院,才似从漫长的噩梦脱出,在廊下双腿绵软,捏着赤凰将军赏的短刀,抑不住的发颤。
  陆九郎追出来,商青青方要开口,给一指封在唇上,他的狭眸深锐幽长,带她出去用马车送回了南曲。
  陆九郎在车内解开商青青的衣衫,见雪嫩的肌肤密布血点,大片淤紫,可想吃了多少苦头,他绽出一抹寒凉的笑,声音却很温柔,“可怜的青青,一定很疼。”
  商青青拢上衣衫转过来,盈着泪对他泣道,“为了九郎,公主恨毒了我。”
  陆九郎显得格外怜惜,“幸好丁良倒了,我调入左军任职,今后有的是好日子,一定能护住你。”
  商青青的身子微绷,强作出懵懂之态,“什么?”
  陆九郎宛似不觉,搂着她话语温存,“你还不知道?丁良下了大狱,一帮党羽让我抄个干净,扔进牢里天天受刑,铁签子、铁烙铲轮流招呼,皮肉都烂完了,没一个逃得掉。”
  商青青听得发冷,如被毒蛇所缠,几乎忍不住瑟抖起来。
  好在陆九郎并未觉察,他收了赤凰将军的刀,取下腕间八棱珠镶紫金的手串,柔情款款的塞在她的掌心,“刀这等凶器不吉,我代为处置了,手串是殿下所赐,给你当作补偿,针刺与殴伤养几天就好,回去我使人送药,忙完了再来看你。”
  说话间,马车到了南曲,他将商青青送到宅门处,院也没进就走了。
  商青青看他离开,紧紧咬住红唇,也不理仆婢惊喜的迎来,冲进屋内关门翻箱倒柜,抄出金银匣子拢进包袱皮,不等收拾完,窗边传来一声尖细的冷笑,“娘子这是想去哪?”
  商青青一僵,循声望去,窗前不知何时多了个焦黄脸的内监。
  内监翻窗而入,一脚踢得美人伏地而滚,恶狠狠道,“贱婢!丁良失势了就想跑?别忘了还有殿下,捻死你就如一只蚂蚁!”
  商青青吃痛也不敢呼喊,哀怜的分辩,“公公饶命,是公主恨上我,容不得我——”
  内监嗤笑,“要不是殿下递了话,你以为能活到如今?”
  商青青愕住,不可置信的道,“但我在公主的殿内受尽凌虐——”
  内监目光轻蔑,阴恻恻道,“能让公主消气,一些皮肉之苦算什么,原本你在宴上挨过几杖,自有人出面求情,将你送去陆府养伤,可恨给韩家女搅了,等姓陆的再来南曲,你将这瓶药混进酒里,其他的自然有人安排。”
  内监离去了许久,商青青依然没有动。
  她的身旁散落着一地金银钗饰,面前一只白幽幽的瓷瓶,怔望良久,掩面痛哭起来。
  荣乐公主成功的羞辱了赤凰将军,却也付出了不小的代价。
  聂家好端端的寿宴来了一段淫曲媚舞,传得满朝蜚笑,聂尚书恨不得怒撞金銮柱,他重重参了一本,弹劾荣乐公主跋扈凌人,折辱臣下,还给蕃使看了笑话,简直有辱国体。御史跟着上折子,一帮文臣义愤填膺,口水险些淹了龙案。
  天子才责罚过荣乐公主,一解禁又惹出大事,气得下旨将她定好的驸马夺了,改配福宁公主。荣乐公主本来瞧不起汪琮,哪想到一朝给妹妹所夺,怎忍得了如此大辱,她数度哭闹,均被天子拒于殿外,根本不予理会。
  天子随后下诏抚慰韩家,让韩氏兄妹寿昌节入宫与宴,如此一来,韩明铮离开长安就只能延后。
  荣乐公主受到严惩,百官出了气,朝堂的风波算是过去了。然而那段妖靡的舞却在北曲流传开来,成了众多寻芳客的偏好,一时之间蔚然成风,金粉之地遍布男装丽人。
  沈铭此次来到南曲,楚翩翩以男装胡服相迎,他几近愕怒,“荒唐!你打扮成这样做什么?”
  楚翩翩相当委屈,“公子不是喜欢赤凰将军?妾只是投其所好。”
  沈铭沉下脸不语。
  楚翩翩弄巧成拙,乖乖的去换了衣,总算让相府公子稍缓神色。
  饮罢几盏酒,焚尽一炉香,二人一番欢好。
  楚翩翩这时才敢在枕边探问,“公子当真不喜欢?三曲的姐妹最近都这样穿。”
  沈铭虽未发恼,话语还是不快,“韩七小姐是女将军,在阵上斩敌破虏,英勇非凡,怎么能受这般亵渎。”
  楚翩翩狡黠一笑,“公子也是男人,怎么不懂越是圣女,男人越爱肖想她的浪荡。”
  沈铭当然明白人心就是如此,既祟高洁、慕英烈,又乐见风华堕下流。荣乐公主纵是污蔑,人们看待赤凰的眼光也变了,开始靡想她在男人堆里的姿态,浑然不顾真实。
  他心头郁忿,也知无法改变,“不管其他,你不许这样穿。”
  楚翩翩微妒,软软的嘟哝,“学个衣衫不算什么,赤凰将军的舞才是大受欢迎,绾月楼火起来就是靠这个,若是不跳,客人还不干呢。”
  沈铭不言不语,起身披衣,楚翩翩着了慌,使尽娇媚才将人挽住,再不敢多口。
  其实楚翩翩并未说错,在沈铭气郁之时,北曲的绾月楼歌舞正欢。
  花台曲乐靡靡,男装美人在一群士兵间妖娆而舞,姿态媚浪,台下气氛火热,不断有豪客抛银打赏,鸨母乐得喜笑颜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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