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知道宜妃除去养在寿康宫的五阿哥,自己身边还有个九阿哥。
在宜妃等人看来,这儿子生的是越多越好,生个十个八个都不嫌多。
映微的手轻轻搭在小腹,柔声道:“臣妾只觉得儿子女儿都是一样的,更何况,臣妾生于赫舍里一族,先前未有子嗣被皇上封为妃位,后宫中已是议论纷纷吗,若是这次诞下阿哥,只怕后宫中人是愈发忌惮……”
顿了顿,她更是道:“臣妾也怕太子会胡思乱想。”
太皇太后也沉默了。
虽说历经大阿哥与觉罗·明珊一事后,太子一直安分守己,更是勤勉不少,但她们是心知肚明,孩子一旦学坏再想将他拉回正道并不是什么容易的事儿。
身在皇家,身为太子,便是太子一心想要学好,可身边多的是撺掇他的人。
良久,她老人家才道:“若太子真因你生下儿子不高兴,那哀家看他这太子之位也坐不久的。”
映微瞧见太皇太后脸上笑意全无,心想一孕傻三年真不是白说的,方才自己根本不敢说那样的话,当即就要把话题岔开。
谁知道她刚要开口,就听见太皇太后道:“苏麻喇嬷,你将屋内人都带下去,哀家有话单独与平妃说。”
她老人家很少有这般郑重的时候。
待屋内只剩下她们两人,太皇太后这才开口道:“哀家有件事求你……”
映微吓了一大跳,忙道:“您说的这是什么话?有什么事儿,您只管吩咐臣妾就是了。”
太皇太后却摇摇头,正色道:“映微,你且听哀家把话说完。”
微微叹了口气,她老人家只道:“哀家今年六十九岁,已是一只脚踏入棺材的人,不知道还有几年活头,活了大半辈子,虽命苦却也贵不可言,从前放心不下皇上,想着哀家若撒手人寰,皇上寂寥时身边连个陪他说话的人都没有。”
“可如今有了你,哀家这颗心啊,也能放下来了。”
顿了顿,她老人家又道:“只是太子……哀家放心不下,如今皇上膝下子嗣众多,出众的孩子也多,大阿哥骁勇,三阿哥上进,四阿哥持重,五阿哥他们那些小的如今尚未长大,一个个瞧着都是好的,哀家怕太子一步错步步错。”
“学恶容易学好难,哀家不放心太子,若有朝一日皇上真要废黜太子,映微,你能不能答应哀家你尽你所能护太子一世周全?”
“紫禁城中向来是捧高踩低,若真到了那一日,皇上虽不会不管他,但皇上到底是男子,公务繁忙,怕是有些顾不上太子,哀家想,你能不能看在哀家的面子上,看在你故去姐姐的份上,多多照拂他?”
“太子从小养尊处优,被人捧着惯着,从未吃过半点苦头……”
映微一开始略有几分狐疑,可转而一想,依太皇太后的聪颖,定能想到太子若不迷途知返,被废乃是迟早的事儿。
她点点头,正色道:“太皇太后您放心好了,若真到了这一日,就算您没与臣妾说这话,臣妾也会好生护着太子的,绝不会叫他遭人践踏,不会叫他衣不蔽体食不果腹。”
太皇太后这才点了点头,道:“如此哀家就能放心了。”
偌大一个紫禁城,除去映微,她老人家实在不相信旁人。
如太皇太后所预料的一样,太子听闻映微有孕的消息,半点高兴之色都没有,将自己一个人关在书房里好久没有出来。
他怎么会替映微高兴?
他从小可谓是在映微身边长大,旁人不知道,他可是知道皇上有多喜欢映微,他不敢想,若映微真的生出儿子来,他那岌岌可危的太子之位还保不保得住,偏偏映微手上还握着他的把柄……
映微对自己一向不错,这一点太子是知道的,可待她有了孩子之后了?
太子不敢细想,原本安分守己了好些日子的一颗心又躁动起来……
***
映微的怀相一直不大好,先前不知道自己有孕时胃口不好,整日吃不下东西,可在她有孕刚好三个月时,精神却好了许多。
用她自己的话来说,若不仔细去想,就要忘了有身孕这回事,胃口更是一日日好了起来。
时人一贯喜欢用酸儿辣女来评判妇人肚子里怀的是男还是女,可偏偏映微是酸甜苦辣都爱吃,恨不得用那油辣子拌饭都能吃上两三碗,食量之好,简直叫人咂舌。
一开始映微不免有些担心,想着孩子若太大了不好生。
可她一向是好吃不胖的身形,有孕之后也是如此,故而就渐渐放心下来。
此时此刻远在福建的皇上也收到了映微的来信,战事并不如他想象中顺利,便是如今的台湾是一盘散沙,可那些将士擅长海战,几次下来,双方皆有胜负,僵持不下。
再加上近来今日暴雨连连,索性皇上就下令驻军修养几日。
这几日皇上的心情也与天气一样,愁云密布,不见晴朗。
可在皇上看到信笺时,面上神色却由阴转晴,将信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面上的笑意更是挡都挡不住。
因顾问行年纪大了,这次虽皇上出征的太监乃是梁九功,见状,他不免问道:“京城可是发生了什么喜事儿?皇上这样高兴!”
皇上道:“平妃,她有了身孕!”
言语之中藏着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雀跃。
若换成旁人,定是不能皇上为何会高兴成这样,毕竟皇上并非初次为人父,但梁九功跟在皇上身边这么久,早看出皇上对平妃不一般,当即是连声道喜。
皇上当即就道:“准备笔墨纸砚,朕要给平妃回信。”
这一封信啊,皇上是写了又揉,又重新写……往往复复好几次,仿佛什么言语都不能表达自己心意的十分之一,最后更是送出一封厚厚的信出去,更不忘吩咐道:“命人快马加鞭将这封信送回京城。”
梁九功正捧着信要下去,就听见皇上又吩咐道:“差人请施琅过来。”
他等不及了。
他想要快点回京见他的映微。
如今战事拖沓,照这个速度怕是过年都不能回京。
施琅很快进来,只听皇上道:“……如今郑克臧被诬陷非郑经所生,已被郑克塽与冯锡范绞死,如今台湾更乱,再加上这几日暴雨连连,天气不好,他们料定咱们不会此时出兵,这对大清来说是个绝好的机会,若是错过,下次不知何时,朕想着不如即日出兵,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不知道你意下如何?”
施琅是激进派,一向主战,听闻这话是热血沸腾,连声称好。
三日之后,清军大获全胜。
冯锡范虽为郑克塽岳父,可形势不由人,他亲自押着郑克塽拜见了皇上,郑克塽投降,更是表明即日跟随皇上一同进京受封。
皇上心情大好,率众将士班师回朝。
十日后,映微收在慈宁宫内收到了皇上的来信,如今她的小腹已微微隆起,若是不仔细看根本瞧不出来已有身孕。
将一封信看来,她脸上面含笑意。
太皇太后见了不免道:“皇上与你都说了些什么?也说来给哀家听听。”
映微笑道:“皇上说他十分高兴,叮嘱臣妾好生养好身子,更说臣妾一胎不论男女他都十分喜欢。”
她没好与太皇太后说皇上要她好生想几个名字出来,男女都想几个,更说皇上说了,若她在宫中寂寥,可以请云姨娘或宋桐等人进宫陪她……
太皇太后微微一笑:“哀家就知道皇上会这样说,若是个儿子还好,若是个女儿,只怕皇上不知道怎么疼她了。”
说着,她老人家更是命苏麻喇嬷取出一块玉佩来:“这玉佩原是一对,哀家从小佩戴到大的,得活佛开过光,原先太子刚出生时哀家给了一半给他,如今再给一半给你腹中的孩子,保佑你能平安生产,保佑你与你腹中孩儿都平平安安的。”
映微连声谢过太皇太后。
中秋节这一日,天儿已入了秋,映微接到信儿说皇上率领清军大获全胜,如今已带着郑克塽等人赶回京城,约莫十多日的时间就能回京。
太皇太后心情大好,吩咐晚间的中秋家宴再加几道菜,举办的更隆重些。
映微心里对太皇太后十分感激,毕竟她老人家一贯简朴,从前从不主张大肆操办宴会,今日此举不过是借着中秋家宴的由头替她庆祝一番。
到了晚间宴会上,太皇太后居于正中间,温僖贵妃与映微一左一右坐在她老人家身侧。
映微略丰腴了些,瞧着是容光焕发,愈发衬的温僖贵妃脸色苍白,面容憔悴。
坐在下首的宜妃等人是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更是低语起来:“瞧她那得意劲儿,不知道的还以为后宫上下就她一个人能生了!”
“对了,我可是听说了,皇上这次离宫可是与她书信不断,真真是后宫中头一份儿,将太皇太后都给比了下去。”
“如今她倒是风光,我倒是要瞧瞧皇上回来后她是不是还如此风光,她不能侍寝了,后宫中自然有别人冒头出来……”
……
这些人是你一言我一语的,虽说心中愤愤不平,却也不敢高声说话,不然,太皇太后就头一个饶不了她们。
映微感受到那一道道嫉恨的目光,早已习惯了,半点没在意,在太皇太后的授意下与众妃嫔祝词:“……今日接到好消息说是皇上率清军大获全胜,纵然朝中大臣与大清将士劳苦功高,但后宫的姐妹也是功不可没,不少人日夜抄写佛经替皇上,替大清祈福,今日之后大家悬着的一颗心就能放下来了。”
众妃嫔连声附和。
德妃也在其中,看似面上高兴,可眼神却时不时朝四阿哥扫去。
当她见着四阿哥出门小解之际,也偷偷跟了出去,更是守在四阿哥回来的必经之路上。
今日因是中秋节的缘故,四处的宫灯都被点燃,明亮如白昼,四阿哥隔着老远就瞧见了德妃,却不由放慢了脚步,想着德妃兴许是出来透透气,过会儿就回去了。
可一直等他慢步至德妃跟前,才明白德妃敢情在这里等着他了,只道:“德娘娘。”
他已记名于佟佳皇后名下,自是不能称呼德妃为额娘的。
德妃的眼眶一下就红了,低声道:“四阿哥,你……你怎么这样称呼本宫?本宫可是你的亲额娘啊!”
说着,她更是道:“本宫听说你前些日子与大阿哥起了争执,摔伤了眼睛和手,来,叫本宫瞧瞧。”
随着她上前几步,四阿哥却不动声色往后退了几步,言语恭敬且疏离:“德娘娘,我的伤已经快好了,不碍事的。”
他对德妃故作关切的样子是熟视无睹,道:“德娘娘可是有事儿?若是没事儿,我该进去了,若是我迟迟没回去,平娘娘该担心的。”
德妃的手抬在半空中,是举起也不是,放下也不是,好一会才道:“你还是这样喜欢她……从前她的确疼惜于你,可如今她有了自己的孩子,怎么会对你一如从前?你是本宫身上掉下来的肉,这世上最疼你的是本宫啊。”
说着,她的眼泪更是簌簌落了下来:“当初本宫允你记在佟佳皇后名下是逼不得已,是有苦衷的……”
这等话,四阿哥可不信。
他沉默着没有接话,只听见德妃絮絮叨叨说个不停:“……她若真疼惜你,当初你与大阿哥起了争执她为何没有替你出头?她那样厉害的一个人,对这事儿却是不闻不问,不是亲生的,她哪里会疼?”
四阿哥心里明白,当日若不是平娘娘将这事儿闹到老祖宗跟前,只怕后宫中无几人知道这事儿。
他抬起头看向德妃:“您口口声声说平娘娘没有替我做过什么,可您了?您替我做过什么?是去找惠娘娘和大阿哥理论了,还是请太皇太后主持公道了?您不是也什么都没做吗?甚至连问都没问过我一句。”
“既然如此,您又怎么好意思来我跟前指责旁人?”
从前他虽知道德妃是何德行,却从未开口言明过,如今却不想继续装聋作哑,索性将话说清楚的好。
德妃一愣,半晌没有接话。
正当气氛尴尬时,映微却走了出来,她向来聪明,一瞧见这情形就大概知道发生了何事,并未凑近去,只道:“四阿哥,原来你在这儿,本宫找了你好一会儿了……”
四阿哥当即顾不上德妃,快步迎上去:“平娘娘,您怎么出来了?外头风大,当心吹了凉风。”
他是半点眷念都没有,扶着映微就进去了。
两人将德妃当成了隐形人。
不远处的德妃神色黯淡,半晌没说出话来,一旁的宫女不免劝道:“娘娘不必伤心,如今四阿哥年纪还小,等着他大些了就能明白的您的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