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从未对哪个孩子像照顾保成一样尽心尽力,事事过问。”
“在立太子时,老祖宗就苦口婆心劝过朕,大清一贯没有立长立嫡的先例,向来是才能出众者方能被立为储君。”
“当时朕就在想啊,保成是朕的嫡子,就算蠢一些,笨一些,又有什么关系?所有的事情朕都会手把手教他,会为他请天下最好的老师,在他继位之前为他扫清障碍……朕从前吃过的苦绝不会叫他再吃一遍。”
“可朕万万没想到,他却变成如此模样,心狠手辣,自私自利,不顾情谊……”
映微不知该如何接话。
她虽伤心难过,却知道自己这点情绪及不上皇上的十分之一,历史上的太子也被废,她早有心理准备,却不敢想皇上是如何伤心绝望。
她轻声道:“皇上,您莫要伤心,有道是龙生九子各有不同,每个孩子的性子都是不一样的,您对太子如何,旁人清楚,臣妾相信太子更是清楚。”
“至于九泉之下的姐姐,想必她也是知道的,哪里又舍得怪您?”
皇上长长叹了口气。
良久,他只将顾问行喊进来:“传朕旨意,太子罔顾人伦,心肠歹毒,恶劣至极,废除禁锢,此生不得踏出毓庆宫一步。”
顾问行没想到皇上会这般快速决断,愣了愣,即刻下去了。
皇上没打算将这事儿遮着掩着,毕竟这等事也是瞒不住的,只是有一点,他下令这事儿得瞒着太皇太后。
如今太皇太后身子本就不好,若知晓此消息,只怕受不住的。
一连几日,皇上都住在了蔚秀园,旁的事儿不管不问,好似如此什么事儿都没发生一般。
白日里他与几个孩子嬉闹,可唯有映微知道,到了夜深人静时,皇上却是一夜无眠。
这一日,映微偷偷吩咐郑院判开些安神汤,是半哄半骗这才叫皇上歇下了。
一旁的顾问行忧心忡忡道:“贵妃娘娘,这,这样怕是不好吧?”
映微低声道:“本宫知道公公的意思,是药三分毒,可如今却也顾不上这些,皇上如今变成什么样子你也看到了,就是铁人也受不住,更何况皇上?”
说着,她更是道:“太子那边如何了?”
皇上会废黜太子,依她对皇上的了解,并不意外,只是她万万没想到皇上却没再去看太子一眼。
后来一想,她好像明白其中的缘由,父子再见,不过是徒生隔阂,惹人伤心,还不如不见不想,保存着从前那点快乐的回忆。
顾问行摇摇头道:“圣旨送到二阿哥手里时,二阿哥哭着喊着要见皇上,根本不相信皇上不肯见他,还说若是皇上不见他他就不吃不喝……”
映微皱眉:“那这几日二阿哥的确是不吃不喝吗?”
顾问行点了点头:“是。”
映微苦笑,二阿哥这般行径就是恃宠而骄孩子的做派,可见真的是被宠坏了。
顾问行又继续道:“至于二阿哥身边的奴才都已经发落了,苏嬷嬷是太皇太后拨过去的人,一向伺候二阿哥忠心耿耿,只被皇上罚了三年的月例。”
“完颜嬷嬷是皇后娘娘身边的老人儿,这次更是罪不可恕,刑部原打算见将人赐死的。”
“可刑部派人过去时,二阿哥却死死将完颜嬷嬷护在身后,刑部的人不敢贸然伤了二阿哥,一时间倒不知道如何是好。”
“完颜嬷嬷更是口口声声说她自知死罪难逃,还请她再照顾太子些日子,若如今她走了,只怕太子也不一定熬得过去……”
从前的二阿哥是储君,所有人对他忠心耿耿,如今他从云端跌入泥里,旁人自是百般怠慢。
如今涉及到二阿哥之事,他们并不敢去问皇上,但顾问行也知道,完颜嬷嬷先前乃是二阿哥与法保的牵线人,若无完颜嬷嬷,二阿哥如何会变成这般模样?
想起完颜嬷嬷,映微就直皱眉,可想了想,如今怕是只有完颜嬷嬷对二阿哥尽心尽力,只道:“完颜嬷嬷那边倒是可以先放一放,等着过些日子再处死也不迟。”
她知道,完颜嬷嬷绝不会放任太子不吃不喝的。
等到了私下,映微却将小卓子喊了过来:“……你平日里多盯着些二阿哥那边的动静,紫禁城中的人一向是捧高踩低,如今二阿哥成这个样子,旁人怠慢也就罢了,就怕有人想要趁乱浑水摸鱼冲二阿哥下毒手。”
小卓子连声应下:“娘娘放心,这事儿就交给奴才了。”
映微教养孩子一向是有一套的,像那等以绝食来要挟父母的孩子她最瞧不上,不愿吃饭是吧?那是不饿,多饿几顿自然就肯吃饭了。
等她进去内间瞧皇上时,皇上依旧昏昏沉沉睡着,哪怕喝了安神汤,似乎睡得也不踏实,眉头紧蹙,好像在梦中也为二阿哥一事烦心。
这些日子,朝中替二阿哥求情的,拥护大阿哥,三阿哥的折子是络绎不绝,可谓在皇上的伤口上又狠狠撒了一把盐。
皇上已不眠不休好几日,映微瞧他这样子估计还要睡一会儿,便出去陪六公主与十二阿哥玩耍了。
这几日她一心陪着皇上,对几个孩子都有些顾不上。
六公主已到了懂事的年纪,这几日并未像从前一样闹皇上与映微,偶尔十二阿哥有些闹腾,却很快被六公主压制住了。
至于十三阿哥,如今他还不会开口说话了,向来乖觉,被乳娘抱在怀里是愈发安静了。
映微带着几个孩子在前院的荫凉下钓鱼,前院的池塘先前被六公主用来学游水,如今里头放了好些红红黑黑的鲤鱼,几个孩子闲来无事就来钓鱼,既凉快又好打发时间。
但今日六公主瞧着依旧心事重重的模样,钓鱼时还微微发怔,到了最后,她更是忍不住,鱼竿一丢,红着眼跑到映微跟前来:“平娘娘,当日真的是太子哥哥……不,是二哥哥派人杀您的吗?是不是弄错了?”
这孩子是极念旧的,直到前些日子还时常念叨着二阿哥。
二阿哥先前虽对映微刻意疏远,可对她却还是有些感情的,见了面也会与她说上几句话。
映微将她的碎发理到耳旁,低声道:“这事儿审了又审,不会弄错了。”
说着,她轻轻叹了口气:“本宫知道你不愿相信这件事,本宫又何尝不是如此?只是人生在世,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人做错了事儿就该付出代价。”
六公主哽咽道:“四哥哥也与我说过这样的话,他还说不是所有关系都要细心呵护的,就像德娘娘,德娘娘对他不好,一心只有六阿哥,德娘娘不在意他,他自也不会将德娘娘放在心上。”
她伸出胖乎乎的小手擦了擦眼泪,这才继续道:“四哥哥还说二哥哥在做下这等事的时候就没有将您,将我们放在心上,放在眼里,所以我们也不必为他感到伤心……话虽这样说没错,可是平娘娘,我还是好想二哥哥啊!”
“我听说他们那些犯了错的人身边只有零星几个人伺候,这几个人还不尽心,二哥哥怕是连口热汤热饭都吃不上,从前他是太子,如今成了阶下囚,他那样心高气傲的一个人,哪里受得了?”
映微将心善的六公主搂在怀里,低声道:“好孩子,这等事儿不是你我能够决定的,你若想着这等事儿难受就别想了,等着过些日子,就好了。”
六公主头埋在映微怀里,呜呜哭了起来。
十二阿哥见姐姐哭了,虽不明所以,却也有样学样,也跟着哭了起来。
小孩子哭闹可是会传染的,很快十三阿哥也跟着哭了起来。
一时间,可真是乱成了一团。
好在四阿哥很快就来了,变戏法似的从背后掏出三串糖葫芦出来:“你们看,这是什么?”
六公主是吃过糖葫芦的,虽说御膳房与内膳房手艺绝佳,可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映微实在想不明白厚厚的黄糖衣裹着酸不溜秋的山楂有什么好吃的,但架不住小孩子就是喜欢。
三串糖葫芦一拿出来,十二阿哥与十三阿哥是眼前一亮,齐齐停住了哭声。
六公主还抹着眼泪,哽咽道:“四哥哥,你从哪里来的糖葫芦?”
四阿哥笑着道:“这是我差人去附近集市上买的,先前咱们吃的糖葫芦太酸了,这次的糖葫芦是改良过的,把中间的籽挖去,里面装的干果碎,比你上次吃的糖葫芦好吃多了,你可要尝尝看?”
六公主点点头,上前拿了一串。
有美食在手,几个孩子也顾不上哭了。
映微不忘叮嘱十三阿哥的乳娘道:“十三阿哥还太小了,不好吃这些,让他舔上几口就行了。”
说着,她更是看向四阿哥,苦笑道:“幸好你这时候来了,不然本宫可是束手无策。”
四阿哥笑了笑,能够为平娘娘分忧,他很是高兴。
映微却道:“你怎么没给自己买一串糖葫芦?”
四阿哥道:“我并不爱吃这些,所以就只买了四串,还有一串给七阿哥送去了。”
“外头的这些东西虽不干净,胃口也不怎么样,可偶尔吃一吃倒是无妨。”
映微点点头称是。
两人相坐无言,四阿哥心不在焉陪弟弟妹妹玩了会,这才上前与映微道:“平娘娘,近来大阿哥他们很不安分,您知道吗?”
说着,他更是迟疑道:“若换成平日里,皇阿玛定能有所察觉,只是如今,皇阿玛心情不好,对朝中政事也有所松懈,怕是很多事情都不知道。”
“如今大阿哥与纳兰·明珠等人上蹿下跳,撺掇着皇阿玛再立太子,更是打出什么‘先立嫡再立长’的说法……”
映微摇摇头,笑着道:“这等事儿本宫并不知道,但也能猜到几分的。”
“这就好。”四阿哥点点头,这才笑道:“我就是怕皇阿玛和您被瞒在鼓里……”
他如今年纪并不大,脸上的笑容既纯真又善良。
映微瞧见便觉得心情大好,低声道:“你这些日子还在做先前那个梦吗?”
四阿哥道:“没有了,您说的对,凡事不想就没事儿。”
在梦里,他成了下一任皇上。
但当皇上的滋味并不好受,看似风光无限,实则却是孤家寡人一个。
他觉得当皇上一点都不好。
映微也并未过问四阿哥的心思,毕竟皇上会不会将四阿哥立为太子,四阿哥以后会不会当皇上,这些事儿不是她能左右的……
很快映微就带着几个孩子玩起钓鱼的游戏来,更是说今日谁钓的鱼最多,则能吃到加量冰碗。
几个孩子是愈发起劲了。
映微瞧着如今时候还早,便去瞧了瞧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的身子骨还是老样子,孙院正也好,还是郑院判也好,都说她老人家的脉象并无问题,只是却很奇怪,她老人家的身子却是好一日差一日,反反复复的,叫人心焦。
只是不巧,映微过来时太皇太后刚喝药睡下,她便去与觉罗·明珊说了几句话,问了问太皇太后的近况。
自映微遇刺后就暂时搬回了蔚秀园,换成了觉罗·明珊照顾太皇太后。
一开始,众人都以为觉罗·明珊小小年纪不懂得照顾人,谁知道她也是极贴心的,不仅将太皇太后照顾的不错,更是费尽心思搜罗些民间的奇闻异事说给太皇太后听,逗太皇太后开心。
用觉罗·明珊的话来说,在这里远比在自己院子里舒服得多,毕竟这里没有大阿哥,太皇太后等人对她又极好。
如此,映微则放心不少,如今更是问道:“……太皇太后这几日身子可还好?”
“还是老样子。”觉罗·明珊也是个好孩子,太皇太后对她如何,她心里有数,自也十分牵挂太皇太后的病情:“前日瞧着太皇太后病情好了些,谁知道到了晚上就将我认成了您,还问我不是在蔚秀园歇息,怎么到这儿来了……这情况好像比先前更严重了些。”
映微的心揪成一团,也难怪皇上近来心里不舒服,二阿哥也好,太皇太后也好,没一件事儿叫皇上心里舒坦的:“郑院判如何说?”
觉罗·明珊摇摇头,低声道:“郑院判的意思是太皇太后脉象无碍,孙院正的意思是大概是年纪到了的缘故……”
这话说的委婉,可谁都听得出来,太皇太后怕是时日无多。
映微沉默不语。
觉罗·明珊四处瞅了瞅,见无人在场,更是压低声音道:“平娘娘,前几日大阿哥与惠妃托人捎口信给我,要我多劝劝太皇太后,如今朝堂之上大臣们皆劝皇上早立太子,大阿哥是长子,比三阿哥等人年长许多,一向在朝中颇有盛名……”
映微笑道:“惠妃与大阿哥要你在太皇太后跟前如此说,本宫一点不意外,那你了,你是怎么想的?”
“大阿哥心胸狭隘,哪里是能当皇上的人?”觉罗·明珊提起自己的丈夫,却是满脸讥诮,摇摇头道:“不管是您还是太皇太后都对我极好,当日我说要来照顾太皇太后也是出自真心,连我都觉得大阿哥并非帝王之料,哪里又会昧着良心劝太皇太后?”
说着,她更是笑着道:“至于惠妃和大阿哥怎么想,我却不在意,毕竟如今我一日日呆在太皇太后身边,他们敢拿我怎么样?就算等着我回去之后,大阿哥但凡再敢动我半根手指头,我就去找皇阿玛主持公道,我倒是要看看他怕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