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日,映微则专心呆在西偏殿养伤。
小卓子很快就打听到了喜鹊的去处,她从前是通贵人身边的大宫女,通贵人被送去冷宫后她被打了十个板子丢去了浣衣局,如今伤口还没好,就开始一日日洗起衣裳来。
她从前跟着通贵人过的是养尊处优,锦衣玉食的日子,如今不过略洗了几日衣裳,这双手就已全部溃烂,是一边洗衣裳一边哭……瞧着,不像有后台的样子。
映微却仍觉不放心,要小卓子继续盯着喜鹊。
果真如孙院正所言,不过七八日的时间,映微脸上的伤痕就就不大瞧的出来,到了十来日的时候,她面上已是光洁如初。
待她出门走动时,天气已一日日热了起来,隐隐有了夏日的影子。
映微却又遇上了一件难事儿。
万寿节快到了。
万寿节乃皇上生辰,在紫禁城中远比除夕,正旦还要重要,虽皇上已说大清尚未安定,老百姓并未过上富足的日子,万寿节不办,更不准群臣与妃嫔大肆送礼,可后宫中的妃嫔仍绞尽脑汁准备起万寿节的礼物来。
这叫映微很是为难。
皇上坐拥天下,自是什么都不缺的,寻常妃嫔能送的也无非在抄佛经,做衣裳上费些心思……当她听说有个小常在从去年万寿节后就开始日夜不辍抄佛经后,可谓是惊叹不已。
春萍却不以为意道:“这有什么好稀奇的?奴才可是听说有人还为皇上准备了一年四季的鞋袜和衣裳。”
说着,连她这种时不时督促映微上进的人都直摇头:“主子,您说这些人一个个都是图什么?皇上难道还能缺衣裳不成?皇上的衣裳由针线局负责,也就偶尔穿穿妃嫔们做的袜子和里衣而已。”
“还有那些亲手所抄的佛经,奴才可是听小卓子说起过的,自皇上登基以来,每年都能收到不少佛经,不说有整整一院子,起码也有半个院子……”
连她都觉得这些人是费力不讨好。
映微是愈发犯难,以助于连夜里都睡得不大踏实。
也不知皇上是猜到她的心思,还是听春萍等人提起过这事儿,只正色与她道:“……朕从前就与你说过,只要你每日高高兴兴,平平安安的,便是给朕最好的礼物,朕难道还会缺你那么些东西不成?”
映微有些丧气道:“您待嫔妾这样好,难不成您生辰嫔妾什么表示都没有,这哪里像话?”
皇上仔细想了想,便道:“你什么都不必准备,到了生辰那一日,朕自会向你要礼物的。”
一提起这个话题,映微便是脸上一热,原以为皇上脑袋里又闹出什么不正经的主意来。
可如今她瞧着皇上神色淡然,好像发现是自己想多了。
但既然皇上说会找她要生辰礼物,她倒没有像先前似的日日记挂这件事。
就在皇上生辰前三日,郭络罗贵人生下了小公主。
不少妃嫔听闻这消息时,悬着的一颗心落下来了一半,这另一半还得等着宜嫔生下孩子后才能放下来——宜嫔姐妹两个在后宫中本就算得宠,若是两人接连生下儿子,后宫之中她们怕连站的位置都没了。
但就算只是位公主,却也是金枝玉叶。
小公主在宫中排行第六,可严格意义说起来却是皇上膝下第三位公主,她上头的大公主,二公主和四公主都没养住,先前紫禁城中也就只有荣嫔所生的三公主和布贵人所出的五公主。
更不必说六公主虽提前生产了几日,但胎发浓密,皮肤白皙,很是可爱,便愈发招人喜欢。
映微听皇上说的心痒痒,面露好奇之色。
皇上便带着她一块去了翊坤宫瞧了瞧六公主。
她首先陪着皇上去瞧了瞧郭络罗贵人,正在月子里的郭络罗贵人面色有几分憔悴,可眉里眼里的笑意挡都挡不住,道:“……六公主才睡醒叫乳娘抱着去喂/奶了,待会儿就会抱过来,小孩子是一日一个模样,皇上昨日瞧见她时眼睛还是半睁,今日一早都睁开了。”
她是第一次当母亲,觉得自己女儿样样都是新奇的。
皇上也顺着她的话说下去:“那待会儿朕好好瞧瞧。”
说着,他看向映微道:“待会儿你也抱抱六公主,叫你沾沾六公主的喜气。”
郭络罗贵人一听这话是愈发高兴,想着皇上是喜欢六公主的。
映微笑着道:“好,嫔妾待会儿就试一试,不过嫔妾从来没抱过这么小的孩子,得要乳娘在一旁守着教嫔妾才是,可别嫔妾笨手笨脚的弄疼了了六公主。”
皇上欣然答应。
一旁的宜嫔面上却没什么笑意,想着郭络罗贵人不过生了个公主而已,哪里至于高兴成这样?
可她就算再笨,也不会傻到这时候泼冷水,便道:“皇上,不如咱们就不打扰妹妹休息了,您近来爱喝碧螺春,臣妾那里寻了些新茶,您可要去尝尝?”
皇上扫了映微一眼,颔首道:“好,朕便去尝尝。”
言毕,他便与宜嫔一块去了正殿。
实则是皇上知道宜嫔在这儿叽叽喳喳的,很是闹人,索性便将人引走,叫映微好好瞧瞧六公主。
宜嫔却是洋洋得意,压根没想到这一茬。
待宜嫔走后,没人目不转睛盯着自己,映微觉得自在很多,有一搭没一搭与郭络罗贵人说着闲话。
兴许是生了孩子的缘故,郭络罗贵人瞧着没先前那么多小心思,反而有种母爱的光辉:“……平贵人生辰时宋桐也进宫来了,而后来了翊坤宫一趟,听她说起平贵人你来是满口称赞,我更是没想到她能与你这般投缘,她能够入得了你的眼。”
宋桐好歹也是她名义上的妹妹。
映微见她绝口不提当日钟粹宫所说的话,心中明白她身边怕是有宜嫔的人:“那样灵巧的女子,又有谁不喜欢?”
……
很快乳娘就抱着六公主过来了。
自六公主一来,郭络罗贵人的眼神就舍不得从她身上离开。
映微仔细瞧了瞧,只见六公主虽未长开,可仍十分可爱。
郭络罗贵人笑着道:“平贵人,你抱抱她吧。”
映微这才小心翼翼接过乳娘怀中的六公主,一开始似被她抱的不是十分舒服,小眉头一皱,嘴巴一瘪。
正当映微疑心六公主下一刻是不是要放声哭起来,谁知道六公主头一扭,又窝在她怀里睡了过去。
映微忍不住长吁了一口气。
郭络罗贵人瞧见她这般神色,忍不住笑道:“我前几日也与你一样,生怕她哭了,后来发现这孩子倒是听话的很,能吃能喝,太医们说她虽提前几日生产,可身子也康健。”
说着,她更是道:“说来不怕你笑话,怀有身孕时我只愿生个阿哥,可等着生下六公主后,瞧见她可爱的模样心都快化了,想着有她这个公主就够了,她这样好,便是拿十个儿子来我都不愿意换。”
映微瞧着襁褓中六公主那粉嫩粉嫩的小脸,道:“如今皇上膝下只有两位女儿,宫中已五年没有添公主了,如今六公主出生,皇上也好,还是太皇太后也罢,一个个哪有不疼惜的道理?”
说着,她看向怀中的六公主道:“你说,是不是呀?所有人都喜欢六公主了!”
郭络罗贵人也跟着直笑。
等皇上携与宜嫔过来时,恰好见映微逗着六公主。
此时六公主已经醒了,映微凑在乳娘身边拿虎头娃娃冲六公主晃悠,阳光透过窗户射到她脸上,还能看到她脸上细碎的绒毛,瞧着十分柔和的样子。
皇上的心也跟着软和起来。
宜嫔瞧见皇上眼神不错盯着映微,心中吃味,故意道:“呀,六公主这是醒了?”
映微忙上前请安。
宜嫔想着方才皇上的柔情眼神,自顾自接过乳娘怀中的六公主哄了起来,可她自六公主出生后就没怎么抱过她,动作生硬,六公主一到她怀中就哇哇大哭起来。
接下来是乳娘哄,哄好了之后宜嫔又抱,接着乳娘再哄……如此往复几次后,映微也知宜嫔为何如此,不忍六公主如此啼哭,便起身告辞。
皇上见状,也略微不悦对宜嫔道:“……等着满月后,六公主是要养在你身边的,你却是连抱她都不会,以后如何养她?朕看你这些日子有时间多跟着乳娘学一学,不然到时候六公主的嗓子都要哭哑的。”
宜嫔面色微沉,委屈巴巴应是。
***
到了第二日,映微从承乾宫请安后就翘首企盼,不知道皇上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今日是万寿节。
皇上一大早就差梁九功过来传话,请她莫要离开钟粹宫,换身家常些的衣裳,待皇上处理完公务后自会有人来接她。
她已换上了一件天青色绣如意纹家常新旗服,脸上未施粉黛,就连头上也只斜斜插了一支素金钗而已,瞧着依旧是清丽动人。
很快,梁九功就抬着一顶轿子过来。
映微上轿,时不时掀开帘幔向外看去,却发现这轿子似一步步朝着玄武门方向走去。
她很是不解,可问梁九功,他却是闭口不言。
走了约莫一刻钟的时间,轿子才停下来,映微下轿,只见皇上根本不似往常模样,只一身玄色常服,就连他身边的顾问行也是打扮简单,瞧着像是哪家贵公子身边的奴仆一样。
映微道:“皇上,您这是……”
皇上扶她上了身侧的马车,道:“你不是整日觉得日子无聊吗?朕今日便带你出宫走走。”
如今已至初夏,但近来朝政繁忙,皇上便不打算前去清华园避暑。
映微正踩着踏板打算进去马车,一听这话脚下的步子就顿住了:“皇上,这能成吗?”
“为何不成?”皇上示意她先进去,继而道:“朕一早都安排好了,正好朕也想出去走走瞧瞧,顺便将你一块带去。”
今日是他的生辰,他什么都不愿想,只想快快活活过一日。
映微有些迟疑,可在皇上的催促下还是坐到了马车内,待皇上近来后,她更是坐立不安。
皇上却握住她的手道:“朕办事,你还不放心吗?从前朕也偶尔独自出宫走走,不会有事的,只是今日是万寿节,咱们在傍晚之前得赶回来,时间紧张,你可有想去的地方?”
映微才踏实了些,想了想道:“皇上,咱们能去宋桐的铺子里瞧瞧吗?”
她虽与宋桐只见过两次面,却有种相见恨晚的感觉,很喜欢听宋桐说些做生意的事,比如宋桐借着郭络罗一族与马佳一族的势在京中又开了家酒楼和一家首饰铺子,生意更是还不错的样子。
“好,那咱们便先去那儿。”皇上一口答应下来后,便对着马车外的顾问行说了一声。
映微见状,顿时明白过来。
天子出行,虽看着简单,但除去她与皇上身边各跟着一个人,暗处不知道还藏着多少人。
如此,她才放心下来。
顾问行也不知宋桐的铺子开在何处,当即就派人打探一番。
皇上便吩咐马车先围着闹市区转一圈。
街上鳞次栉比,喧嚣声不断,卖糖人儿的,玩杂耍的,赶集的……真是热闹极了。
皇上偶尔掀开帘幔,瞧见此情此景甚是满意,甚至还要顾问行给映微买了串冰糖葫芦:“朕记得自己小时候就爱吃冰糖葫芦,最开始只是听人提起过,后来与你玛法说起,你玛法背着老祖宗偷偷给朕带来了一串,朕吃过之后更是日思夜想,吩咐御膳房做过好几次,可做出来的全然不是这个滋味。”
说着,他更是笑起来:“如今想来定是御膳房所用食材皆是上乘,哪里有宫外的滋味?”
“朕从小就不爱吃甜食,却唯独对它念念不忘,可见是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
其实他没有细想,对故去的孝诚仁皇上也是一样的道理,情深时撒手人寰的人总会叫人惦记一辈子。
若孝诚仁皇后好生生活着,朱砂痣也就变成了蚊子血。
映微素来也不大爱吃甜食,可听皇上如是说,再瞧见那冰糖葫芦是晶莹剔透,便咬了一口。
谁知道下一刻她却是酸的直皱眉,整个五官都皱在了一起。
皇上瞧她如此模样直笑:“很酸吗?”
映微点点,剩下半颗冰糖葫芦是吞也不是吐也不是:“这冰糖葫芦虽说是去了芯儿的,外头裹着一层糖衣,却还是酸的很……”
皇上道:“来,让朕尝尝看。”
还未等映微举起手中那串冰糖葫芦,下一刻皇上就凑了过来。
映微只瞧见皇上的五官不断放大,接着,就将自己嘴里那半颗平糖葫芦渡了过去。
宽敞的马车内,映微却觉得逼仄得很,身子下意识往后去,却被皇上紧紧搂着腰,根本不得动弹。
待剩下半颗冰糖葫芦下了肚,皇上这才松开映微,含笑瞧着她双颊绯红,低声道:“朕觉得这冰糖葫芦挺甜的。”
映微嗔怒扫了他一眼,不好多言。
如今他们坐在马车里,时不时微风吹起,外头的人一眼就能瞧见马车里……
很快,马车就驶到了宋桐所开的铺子门口。
他们最先去的是首饰铺子。
映微原以为宋桐开的是供姑娘家挑选的小铺子,没想到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座三层高的小楼,一楼供寻常百姓挑选,皆是些普通的首饰,二楼则是名贵的首饰,还设了雅间供人挑选。
这些伙计们见惯了客人,那都是人精,皇上与映微觉得自己身着普通,可浑身气度难挡,一露面就被迎去了二楼雅间。
有伙计将一排排样式精美名贵的首饰端到映微跟前供她挑选,更是大放厥词起来:“……这京城的首饰铺子唯独咱们家最好,样式好看的没咱们这里精巧,样式新颖的没咱们这里名贵,您可算是来对地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