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皇太后神色愈沉,不悦道:“这事儿与皇上和佟贵妃有什么关系?”
李太福晋却道:“您说的是,那就将平贵人请来。”
太皇太后下意识想要拒绝,可突地却像是想到什么,只道:“既然如此,那我便依你的意思。”
说着,她老人家便吩咐道:“来人,请平贵人过来。”
前些日子,她对映微的感情矛盾的很。
若换成别人,她瞧见皇上如此宠爱这人,定会出言发落,可映微……她向来偏爱,甚至有些时候将这人当成了亲孙女,若真叫她处置映微,她几次犹豫之后还是狠不下这个心。
但如今她想清楚了。
大清重要。
可皇上的喜好也重要。
她不敢想,若映微有个三长两短,皇上一如当初孝诚仁皇后去世时那般伤心的样子……
太皇太后并不是个喜欢钻牛角尖的人,相反,她老人家活的很是通透,若不通透,几次历经磨难后不会身子依旧康健。
如今她既知道皇上对映微的情谊,也料想以后皇上会抬举映微,便想看看映微能不能担得起这份重任。
心地良善,为人质朴的人大有人在,却不是人人日后都能担得起这妃位的。
***
当慈宁宫的人到了跟前时,映微有些担心。
她的担心来源于未知和不确定。
她并不是个蠢笨之人,前些日子就发现了太皇太后对自己好像变了。
先前她偶尔会去慈宁宫陪太皇太后说说话,与太皇太后一起修剪花房的草木,但先前两次她去慈宁宫请安,太皇太后都是避而不见。
一次可能是意外,两次都是如此,映微便有些笃定,所以当她知道李太福晋与淑哲大长公主进宫的消息后,隐约也猜测到太皇太后将自己叫去慈宁宫到底是所谓何事。
春萍却是吓得不行,连声出主意说要去请皇上过来。
可映微却摇头道:“想必是近来公务繁忙忧心的缘故,皇上这些日子心情很不好,何必因这些小事去打扰皇上?”
不知道为何,她总觉得太皇太后不会对她不管的,故而就带着春萍去了慈宁宫。
映微刚露面,还未来得及与太皇太后请安,就见着一位老妇人冲自己跪了下来,更是啜泣道:“还请平贵人放安嫔一马,我愿替安嫔受过……”
映微瞧着与太皇太后差不多大年纪的老妇人跪在自己跟前,当即就要搀她起来,可她根本不愿起,口口声声直替安嫔求饶。
映微没法子,也陪她跪了下来,更是道:“您实在是折煞我了,您乃朝中一品诰命夫人,又年事已高,如何能叫您跪我?安嫔娘娘一事,皇上昨日论断已出,您求我也无用。”
天子一言,一言九鼎,出口后就再无转圜的余地。
当即淑哲大长公主与苏麻喇嬷等人又是哄又是劝,这才扶着李太福晋颤颤巍巍站起身来。
李太福晋却还是哭天抹地的,哽咽道:“……平贵人,你说,你到底要我怎么做你才愿意放过安嫔?将我这条老命赔给你好不好?”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如今要的不光是安嫔的性命,还有我这个老婆子的命!”
直到这一刻,映微才知道安嫔为何会如此跋扈,敢情都是随了这位太福晋,这位太福晋未免太难缠了点。
可她到底是晚辈,有些话不好出口,下意识抬头看向上首的太皇太后,却见太皇太后正在喝茶,压根没有解围的意思,便只能开口道:“您这话我就有些听不懂了,不是我想要安嫔娘娘的性命,而是安嫔娘娘先谋害我在先。”
“连三岁孩童都知道凡事之前要三思而后行,做错了事情就要承担该有的后果,安嫔娘娘的性命也好,还是您的性命也好,我不能要,也不敢要,您将才的话……传出去只会叫人非议,您和安嫔娘娘的命从始至终都捏在你们自己手上。”
说着,她更是正色道:“我相信安嫔娘娘行事之前也曾想过最坏的结果,可她还是做了,想必觉得自己能承受这后果,既然如此,您又何苦替她求情?”
“冷宫内的日子虽辛苦,却不会缺衣少食,安嫔娘娘身边虽无人伺候,但时间久了,想必她也会学着照顾自己的。”
这话一出,满屋子寂静,可是将李太福晋的话都堵死了。
唯有太皇太后目带欣慰看着她,只觉得从前自己真没看错这孩子。
李太福晋在家中是说一不二惯了的,当即还想不依不饶哭上几句,可太皇太后却开口道:“好了,你还要继续闹下去吗?若是再闹,可就将你们李家的脸都丢尽了,若哀家教出这样一个孙女来,知晓她做下这等事情,怕是没脸进宫求情!”
李太福晋老脸一红,不知该如何接话。
她并不是个蠢的,入宫之后就一步步试探太皇太后的底线,见太皇太后没有斥责,胆子才渐渐大了起来,如今太皇太后这般言语,倒不敢多言。
她疼惜孙女不假,可她膝下却不止安嫔这一个孙女,还有十几个孙子孙女,总不能为了安嫔一人将其余孙子孙女,甚至整个李家都搭进去吧。
太皇太后看向她道:“哀家知道你心里难受,你身为安嫔祖母,自有千万种理由替她开脱,觉得她是一时糊涂,是一时迷了心智,甚至觉得平贵人无大碍,此事不严重。”
“可你想过没有,皇上旨意已下,哪里有收回成命的道理?若哀家或皇上这次饶了安嫔,这事儿高高举起轻轻放下,以后后宫中有人有样学样,后宫中岂不是乱了套?”
“按照规矩,安嫔犯下此事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先前通贵人能留下性命,是因皇上看她诞下两个孩子的缘故,如今皇上并未伤及安嫔,只将她送到冷宫,念的可是你们李家的面子!”
第43章
李太福晋脸色愈红, 面带羞愧,低声道:“您教训的是,是我糊涂了……”
映微见状, 再次感叹一句姜还是老的辣, 她要跟太皇太后学的还有许多。
下一刻, 她便听到外头传来通传声——皇上驾到!
皇上来了!
随着这声音落下, 李太福晋面上更添几分惊惧之色, 她与太皇太后有从前的交情在, 太皇太后瞧着她年事已高,并不会斥责她,但皇上是天子, 哪里会顾忌她的颜面?
皇上很快就阔步流星走了近来,一进来这眼神率先落在与他请安的映微面上,瞧映微神色如常,这才放心下来。
可继而他察觉太皇太后看向他的眼神, 很快将目光落在李太福晋面上, 淡淡道:“太福晋进宫了?您进宫可是来给老祖宗请安的?”
李太福晋面色恭敬应是。
皇上并没有拆穿她,只道:“您没事儿多进宫陪老祖宗多说说话,虽说安嫔罪不可赦,幽居冷宫, 可你们李家乃世代功勋, 祖上立下赫赫功劳,只要你们安分守己的, 朕自然不会迁怒于你们身上。”
李太福晋自听出这话外之音来。
若是他们不安分守己, 皇上就要降罪的!
她今日的行径可不算安分守己啊!
一旁的淑哲大长公主见状, 只打起了圆场,笑着解围起来:“皇上, 外头可是热的厉害?我瞧你额上冒着汗珠子,将才小厨房送来的绿豆沙味道不错,我们年纪大了,吃不得冰的,叫人用冰湃一湃,端过来给皇上尝尝!”
皇上笑着道:“多谢姑母。”
淑哲大长公主笑道:“也给平贵人端一碗过来。”
事到如今,李太福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平贵人在皇上跟前如此得脸,她真真是自讨没趣,当即是如坐针毡,很快就找了个借口辞别了太皇太后。
映微坐在下首,时不时能感觉到太皇太后投射而来的目光,也不大自在。
若说太皇太后不喜欢她吧,可将才却也有替她解围之意,可若说太皇太后对她一如从前,这眼神……瞧的她还是怪不自在的。
映微想着淑哲大长公主难得进宫一趟,要好好陪陪太皇太后说话,便也起身告辞。
直至她的身影消失不见,太皇太后的目光这才收了回来。
一旁的淑哲大长公主见状,不免笑道:“先前我便听人说皇额娘极喜欢这位平贵人,原想着皇额娘和善,对后宫众妃嫔都是极好的,并未将这话放在心上,如今一瞧,还真是百闻不如一见,皇额娘当真是喜欢她。”
太皇太后却是冷哼一声道:“哀家哪里喜欢她了?就算真喜欢,也及不上皇上的十分之一。”
淑哲大长公主并不知道,只狐疑看向皇上。
皇上却是心知肚明。
前些日子太皇太后专程与他谈过此事,更是开门见山说他对映微恩宠太盛,更要他莫要一味纵情儿女之情,说他皇上坐拥天下,拥有整个后宫,该以大局为重。
皇上哪里听不出太皇太后的言外之意,知道太皇太后怕他像先头几位祖宗一样,更知道太皇太后是在点拨他。
后宫是前朝的缩影,更与前朝息息相关,前朝需要权衡利弊,后宫同样讲究制衡之道。
但向来敬重太皇太后的他那次却难得有了反对之言,祖孙二人更是闹得不欢而散。
事后,太皇太后更是气的够呛……
太皇太后扫了眼面色晦暗不明的皇上,更是道:“只怕皇上今日不是过来给哀家请安,也不是过来见你这位姑母的,怕是不知从哪儿听说李太福晋进宫,怕她或哀家为难平贵人,所以才巴巴赶来吧!”
皇上只苦笑道:“老祖宗,您这话说的……”
他到底没否认。
淑哲大长公主见状,笑着解围道:“皇额娘,您也是过来人,皇上年轻气盛的,若多偏袒谁些也是无妨。”
“况且皇上又不是没有分寸的人,您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太皇太后冷哼一声,却是没有接话。
见状,皇上悬着的一颗心倒是微微放下来了些。
太皇太后的脾气,他比谁都清楚,今日既将映微找来,那就说明没什么事儿了,若不然,依照太皇太后的脾气,她要是不喜欢谁,根本不会搭理她,就像从前对德嫔一般。
但其中内情种种,映微却不知道。
待她回去之后仍百思不得其解,更是等皇上过来时,问起皇上这事儿来:“……皇上,嫔妾总觉得这些日子太皇太后对嫔妾不似从前,可是嫔妾做错了什么事儿,惹得太皇太后不高兴了?”
“你多虑了。”皇上自不会与她说实话,只安慰她起来:“你向来聪明,如何惹得老祖宗不高兴?”
“老祖宗年纪大了,性子也有几分像小孩,有些反复无常也是常事,她有时候对朕都是爱答不理的,更何况对你们……”
映微还是皱着眉头。
她只觉得近日是皇上也好,还是太皇太后也罢,都有些怪怪的。
皇上却不愿她深究此事,只将六公主抱起来分散映微注意力:“……朕看她长得愈发好了,抱起来沉手得很,都快赶上胤禛一样重了。”
映微是哭笑不得:“嫔妾也觉得六公主长得太重了些,可她也不知道随了谁,是个贪吃的,少一口奶都不答应,非得吃饱了才行。”
皇上正色道:“想必是随了郭络罗贵人吧。”
映微笑着道:“嫔妾看倒是不见得,这郭络罗贵人从前就身形苗条,也就有孕时丰腴些,如今每每到钟粹宫瞧六公主,再好吃的东西总尝上两口就好了,嫔妾怎么劝都不肯多吃。”
后宫中的女人都是爱美的,用郭络罗贵人的话来说,她本就样貌不出众,不大得皇上喜欢,若是再长胖了,后宫之中就更无她的立足之地。
像映微这样爱吃吃喝喝,还好吃不胖的,后宫中怕是找不出第二个来。
皇上扫了她一眼:“那你的意思是六公主随了朕不成?”
映微强忍着笑道:“嫔妾可没说这话,是您自己说的。”
皇上笑了笑,没有说话。
连他自己都感觉到,每次到了钟粹宫,见着映微,他的胃口总能好上不少。
两人正陪着六公主一起玩耍时,候在外间的顾问行就走了进来,说有要事禀告。
皇上是心领神会。
今日的折子他已批阅完毕,想必是索额图那边有了动静,所以顾问行言语才如此含糊。
他站起身道:“你就陪着六公主一起玩吧,朕还有些公务要处理,就先回乾清宫了。”
映微并未多想,抱着六公主,挥舞着她的胖胳膊道:“好,咱们与皇阿玛说,要皇阿玛早些休息,身子最重要了。”
皇上笑着应好。
他前脚出了钟粹宫大门,后脚脸上的笑就沉了下来:“可是索额图那边有动静了?”
顾问行忙道:“是,索额图大人身边的小厮全部招了,当初平贵人服用了那不干净的东西,的确是索额图大人授意而为。”
“这事儿倒与春萍没什么关系,说是有一次索罗图大人趁着家中举办宴会,平贵人饮多了酒,醉的不省人事时偷偷要她身边嬷嬷将这汤药灌进去的,从始至终平贵人并不知情……”
夜幕降临,所有的一片都笼罩在黑暗之中。
可就算这般,顾问行却依旧能瞧见皇上那阴沉沉的脸色,甚至比锅底还要黑上几分,“皇上,索额图大人身边那小厮该如何处置……”
皇上冷冷道:“杀了吧。”
说着,他更是添了一句:“还有当日动手的那个嬷嬷,也一并解决了,他们虽不是主谋,却也是帮凶!”
顾问行连忙应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