映微知道这人是老狐狸,不好打交道,只笑着道:“如此那就多谢採云姑姑了。”
等着採云姑姑一走,她略翻了翻账簿,很快就发现不对劲了。
比如,德妃每月小厨房销足有一百两银子之多,这笔帐走的是公中的银子,但却未写明缘由,按照道理,小厨房所用的开销皆是妃嫔自己承担。
又比如,宜妃上个月修缮翊坤宫花了一千八百两银子,这笔银子也是并未记录详细,不过小修小补,哪里需要这么多银子?
……
映微是越看越觉得有意思,像寻常妃嫔宫中的账目记录的是清清楚楚,这些账目不清楚的都是平素与她不对付的妃嫔,她知道温僖贵妃不肯容忍她协理六宫,却没想到这人的招数如此好笑。
春萍皱眉,低声道:“这温僖贵妃到底是什么意思?难不成因为一点芝麻绿豆大点小事儿都要找採云姑姑过来吗?奴才看这採云姑姑也不是什么好人,您问了,她也不见得说实话,总不能要您去各宫问吧?”
关键之处在于像宜妃,德妃之流也不会配合的,巴不得等着看映微的笑话。
映微并未将这事儿放在心上,淡淡道:“这有什么难的?採云姑姑交出这样的账簿正好,明日便将这些管事的人都叫过来问问,他们难道不知道这些银子花在什么地方?本宫也知道,这些人定会从中作梗,可如今本宫正好借机换了他们,将温僖贵妃的人换成咱们自己的人。”
“宫里头的人啊,一个个都是人精,瞧着与本宫作对没有好下场,一个个定乖觉得很。”
春萍当即连连称赞。
映微翌日就见到了一众管事们,这些人大多是包衣出身,也不知是在紫禁城多年自视甚高的缘故,还是收了温僖贵妃好处、有意刁难的缘故,一个个表现的很是散漫。
在他们看来,眼前的平妃乃是赫舍里一族所出的庶女,除了以色侍人,哪里懂得治理六宫之道?
映微也猜到了他们的心思,率先发问管着花草的大太监:“……本宫看你下月的采购计划中有一批樱桃树,如今是三月里,下月是四月,寻常花木该春日种植不假,可本宫怎么记得樱桃树该十月种下?不然十棵树中顶多能活那么一两棵?”
那大太监心里暗道平妃有几分像行家啊,连忙回话道:“回平妃娘娘的话,奴才与您想法是一样的,只是去年下雪压垮了端嫔娘娘院子里的那棵海棠树,端嫔娘娘说想在院子里栽几棵樱桃树。”
映微扫了他一眼,扫的他心里直发毛:“端嫔哪里懂得春日里栽不活樱桃树这等事儿?她不知道,难道你也不知道吗?你当日可有将这事儿告知端嫔?”
那大太监低声道:“奴才,奴才这些日子事情忙,未曾告知端嫔娘娘……”
映微冷笑一声,将这账簿丢在他跟前道:“这就是你的不是了,况且端嫔院子能有多大?顶天种得了三五棵樱桃树,可你倒好,簿子上写的下月要添两百棵樱桃树,到时候胡乱栽树,这樱桃树成活不了,到了十月里又重新再报……春萍,你记一笔,稍后去查查供给花木的是何人,可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春萍连声应下,抬起笔唰唰记上一笔。
众人方才进来时还在心里嘀咕,不明白映微身边这人拿着纸笔是做什么的,如今一看,哪里还有不明白的?呵,这是等着记下来与他们算账的!
接下来回话的几人则是恭恭敬敬,想着映微不是好糊弄的,索性就老老实实回话起来。
等到映微问起德妃每月小厨房开销为何算在公中账目时,那老嬷嬷只摇头道:“……奴才也不知,是从前皇后娘娘在世时就吩咐下来的,奴才只是照做。”
呵,这人倒是聪明,没攀扯上温僖贵妃,却说是故去佟佳皇后的意思,难不成自己还能去问佟佳皇后不成?
映微嘴角含笑,面上看着依旧温和,可浑身上下却已透出气势来:“嬷嬷这话是什么意思?凡事得有始有末,难道当初没有人与你交代过?若是没有交代,嬷嬷怎敢随意拿公中银子填补永和宫小厨房?”
“如今皇后娘娘已薨,可谓死无对证,本宫是不是可以说你与永和宫的人勾结,算计公中的银子?”
这顶罪名可大了去了,便是有十个脑袋都不够砍的,吓得那嬷嬷连忙跪下:“平妃娘娘冤枉啊,奴才就算是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做出这等事情来,皇后娘娘当初说这话时德妃娘娘也在场的,您若是不信,大可以去问德妃娘娘……”
映微扫了她一眼,那老嬷嬷竟在她身上瞧出几分故去孝诚仁皇后的影子,想当年孝诚仁皇后也是这样温温柔柔,可发落起人来却是毫不眨眼的。
那老嬷嬷跪地道:“奴才,奴才……知罪!”
可这事儿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她并没有说,她昨日收了温僖贵妃一千两银子,这叫她如何说?
第63章
映微一眼就瞧出这老嬷嬷的小心思, 不紧不慢道:“你既知罪就好,本宫就给你个将将功赎罪的机会,如今纵然皇后娘娘已仙逝, 可还是旁人尚在, 这件事若仔细问一圈就能知道始末, 本宫给你三日的时间将这事儿查清楚, 若是没问清楚, 你也不必来见本宫了。”
她知道这老嬷嬷定是知道内情的, 可凡事该松弛有度,若一味将人逼的太紧也不是好事,打一巴掌再给个甜枣是最好不过。
等着另外一位管事嬷嬷前来回禀翊坤宫修缮屋子足足花了一千八百两银子之多时, 就自己那小心思都藏了起来,虽说昨日温僖贵妃给的银子不少,可她们这等管事进宫多年,月例银子虽不多, 可油水也不少, 总不能因小失大。
想及此,她不光言辞恭敬,更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去年那场大雪虽只压坏了翊坤宫屋子的一脚,可那间屋子正好是宜妃娘娘搁藏品的, 别的东西倒还好说, 可掉落的瓦片却是砸碎了两个花瓶,因当时宜妃娘娘生产在即, 贵妃娘娘也不想因这等事儿叫宜妃娘娘不高兴, 所以就将两个花瓶也一并计入修缮的费用中去了。”
映微这才了然, 想着去岁温僖贵妃刚执掌六宫不久,便是对宜妃看不顺眼, 也想快速在后宫中站稳脚跟,犯不着因这等小事惹宜妃不高兴,毕竟宜妃就是个棒槌,又有太后撑腰,若不高兴保不齐说出什么话做出什么事情来……
映微见完这些管事嬷嬷们足足花了半日的时间,好在情况比她想象中要好了许多。
就连侯在一旁的春萍都道:“娘娘,您可真厉害,方才奴才可是瞧见了,那些人眼里都带着不可置信,只怕从前以为您徒有其表,什么都不懂了。”
“不过事先连奴才都没想到您会这样厉害,从前您可是没学过这些……”
映微在后世大大小小也是个领导,也就是胎穿到大清变得咸鱼起来,不过有些东西是刻在骨子里的,知道对下便要有对下的态度,若是首次都没能立威,以后这些人更不会将自己放在眼里。
她也是心情大好,打趣道:“既然你觉得本宫能干,那就趁着这段时间在本宫身边多学学,免得日后嫁人了两眼一抹黑……”
春萍脸一红,嘟囔道:“娘娘,奴才都与您说了多少次了,奴才不愿意嫁人!”
映微拉着她的手,正色道:“你不愿嫁人,可本宫也不忍心你在紫禁城蹉跎一辈子。”
“咱们从小一起长大,你五岁那年到本宫身边,从此之后咱们再没分开过,甚至比本宫与姨娘相处的时间都要多,本宫一直将你当成妹妹一样看待的,本宫也知道,突然分离你多少会有些不习惯,可外头的世界精彩广阔,你该有你的人生才是。”
说着,她更是拍拍春萍的手道:“更何况本宫如今一切都好,难不成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吗?到时候你嫁人了,若是惦记本宫,大可以进宫的……”
春萍还是说不愿出宫:“相较于盲婚哑嫁,奴才还是愿意一辈子留在您身边,若奴才走了,就阿柳,阿圆她们如何能压得住储秀宫那么多人?”
映微正色道:“谁说要给你随便配个人了?你的亲事你若不点头答应,谁都不能做主。”
“至于阿圆阿柳,本宫瞧她们比从前周全了许多,人呐,都是一步步成长起来的,想当年你随着本宫一起进宫,姨娘也是一千一万个不放心,觉得咱们俩年纪都小,你不能护着本宫……后来因为这事儿,你跪在姨娘哭了一下午,又是对天起誓又是再三保证的,你可还记得?”
想起当年的事,她只觉得好笑。
春萍也跟着笑起来:“奴才哪里会忘记?当时因为这事儿奴才着急的半个月瘦了五六斤。”
也正是因此,所以映微更不能放任春萍呆在紫禁城中蹉跎成了老姑娘,不愿要春萍一辈子都伺候她。
因映微的雷霆手段,协理六宫一事进展的比她想象中顺利许多,凡事皆可追究到负责的人,自不需要她亲自出面与温僖贵妃等人交涉,偶尔碰到总的账目不清楚的,她也学会借力打力,在皇上的陪同下去一趟永寿宫,这下便是温僖贵妃心里不高兴,却也不好说些什么。
映微这边进展的是顺风顺水的,温僖贵妃却是气的够呛,她与众人一样,只以为映微是徒有其表的花瓶而已,没想到不过小半月的时间就已叫后宫众人心服口服,若说起来如今她还比不上映微了……
因为这事儿,即将生产的她气的肚子都疼了起来。
等孙院正急匆匆赶来,开了一副安胎药则劝温僖贵妃静养,“……不少人只觉得有孕头三个月最是凶险,实则不然,生产前夕也是十分凶险,若非如此,当初皇后娘娘也不会早产,更不会落下病根,还望贵妃娘娘仔细身子,莫要劳心伤神,更不要动怒。”
躺在床上的温僖贵妃长叹了口气,幽幽道:“这事儿说着简单做起来难,本宫只怕等着孩子生下来后,六宫上下已处处是平妃的眼线。”
採云姑姑免不得劝慰几句,只道:“……贵妃娘娘不必担心,这件事啊,奴才早有法子,您只管等着听奴才的好消息就是了。”
***
一日之后,顾问行亲自来了一趟储秀宫,眉里眼里都带着笑意:“……先前皇上与娘娘吩咐奴才为春萍姑娘寻得一如意郎君,奴才多方打听,总算有了些眉目,这人乃是皇上跟前的二等侍卫,名叫方木德,祖父曾任职吏部尚书,祖上有几分显赫,如今却比不得当初。”
“这方木德模样周正,个子高大,容貌倒是不错,约莫十七八岁的年纪,虽说比春萍姑娘小上几岁,可有道是女大三抱金砖,这些小事儿应该是不打紧的。”
映微猛地一听只觉得这人还不错,还很是她刚打瞌睡了,就有人送了枕头过来,不免多问了几句:“这人身边可有通房丫鬟之类的?本宫听说汉人较满人成婚更早,他这个年纪尚未成亲也就罢了,怎么也没定亲?可别是有什么隐疾?”
顾问行办事儿一向妥帖,只道:“方木德额娘是满人,在世时是个要强的,后来方家落败,对儿子的亲事是东挑西选,一来二去这亲事就耽搁下来,一两年前倒也定下了一门亲事,可随着他额娘去世,那姑娘本就年纪大了,不愿意再等,所以就解除了婚约。”
“奴才想着春萍姑娘是娘娘跟前得力的,这亲事自不好怠慢,相看、准备嫁妆和婚礼总要耽搁一两年时间,若是合适的话,等着方木德额娘丧期过了再成亲正好。”
说着,他更是笑道:“奴才还打听到方木德膝下就只有个妹妹,如今亲事也已经定下了,等着丧期过了就出嫁,左瞧右瞧,这门亲事都不错,春萍姑娘一嫁过去就是当家主母,家中人口又简单,压根不受拘束……”
乍一听,这门亲事倒是无可挑剔,但涉及到春萍的终生幸福,映微十分谨慎,只问能不能见见那个叫方木德的。
顾问行直说这事儿包在自己身上。
春萍听闻这事儿后却是闷闷不乐的:“……奴才不过是宫女,如何攀附的起皇上跟前的二等侍卫?想必是这人见着娘娘得宠,想要娶了奴才来攀上娘娘。”
映微心里未尝不是没有这等担忧,却不好说出来,只劝慰到:“这人是骡子是马总得拉出来溜溜才知道,你连别人面都没见过,就将人一竿子打死,连本宫都替这人觉得委屈了……”
等方木德过来给映微请安时,她瞧见这人身形消瘦,五官俊朗,身为颜控的她当下就有几分满意,仔细问过他的家庭情况与平素喜欢做些什么打发时间。
方木德一字一句作答。
殊不知春萍正在屏风后面看着,陪着她的还有阿圆,阿圆一瞧见这般俊朗的男子就直冲她挤眉弄眼,一副好戏将至的样子。
人都是视觉动物,春萍也不例外,如今再见这人答话不卑不亢,当即心中也生出几分好感了来。
映微更是半点不敢掉以轻心:“……你乃皇上跟前二等侍卫,可谓前途无量,想必上门与你说亲的人不少,多的是门当户对的,为何你想要娶本宫身边的一个宫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