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个眼神跟刀子似的剜张招娣,也就是张招娣心思都在余大强身上,没有察觉。
余秀兰早就趁着刚才她闹起来的时候,悄悄跑路了。
老公安到底有经验,别看快五十的人,平时笑嘻嘻的,一板起脸还是怪吓人的,看眼人都叫人心里七上八下。
他长得端正,国字脸,面上表情严肃,“你知不知现在拦着不让你丈夫走叫什么?”
张招娣就是个农村妇女,哪知道那么多,有点被唬住的样子,大气不敢喘一下,下意识跟着重复,“叫、叫什么?”
老公安的目光顷刻间凌厉起来,“叫干扰执法!
你要是舍不得你丈夫,可以跟他一块回公安局。”
张招娣被吓到了,她这辈子做过最伟大的事情,就是吵架吵赢了村尾的黄婶子,还拿走了她晒的鱼干,这事到现在还反复被张招娣拿出来念,以彰显她的本事。至于去公安局,她是万万不敢的,身体先脑子反应过来,下意识地松了抓住余大强的手。
余大强一点也不为张招娣的行为感到感动,他吼了一声,“蠢婆娘,显着你了不成,快让开!”
张招娣只好讪讪收手。
任由公安把余大强他们带走,而跟着田主任媳妇一起来接亲的人,也趁着这个时候赶紧坐上板车回虎阳公社,田主任媳妇被抓了,这可是大事,必须得回去通知,到时候也好活动活动。
刘光同则走到何春花面前,一米九几的大汉,站过来就和座大山似的,让人不敢看。
但他对上何春花的时候,收敛了身上的煞气,看向余禾的目光一直都是长辈的慈爱。
他站住,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道:“走吧。”
这一次杨怀成很有眼色的坐到副驾驶,余禾坐何春花旁边,刘光同坐在何春花的旁边。
路上的气氛先是沉默,警卫员小张开车都开的特别小心,知道刘光同问何春花把事情跟孩子说了没有?
何春花点头。
车上的氛围才为之一松。
而后是杨怀成很有眼色开口,他即便是坐在车上,整个人看起来依旧精神笔挺,“刘叔叔,我见禾禾之前给您打电话的时候,饭店服务员已经说您上了车,马上就走。
这次耽误下来,回去来得及吗?”
杨怀成看似在问刘光同耽不耽误,实际上更是在问刘光同的安排。
刘光同早上就已经准备赶回部队了,说明探亲假用的差不多了,部队是管辖很严的地方,一是一二是二,当初批了多久的假,就应该在什么时候回来。
杨怀成自己家里就是三代从军,知道的门清。
可在这种情况下,刘光同还要娶何春花,那就意味着事情会很赶。在部队里结婚不是一件简单的事,需要向上打报告,经过组织同意,之后才能去领结婚证。
就算是刘光同,该走的流程也得走。
他不能在这里耽搁太久,真的领证还要等报告被批准。可经过余禾这么一报案,她们算是彻底和余家人撕破脸,村里的人哪怕一开始怜悯余禾母女俩,也会因为她们后来不顾情面的行为转而站到余家人身边。
这就是农村里奇怪的生存法则。
他们把面子看的比天大,被长辈磋磨会同情你,可你一旦反抗忤逆,不管原因事什么,就一定已经错了。
下乡这么长时间,足够杨怀成把村里人的秉性看的清清楚楚。
被杨怀成看似无意的打探,刘光同不但不生气,反而更加欣赏他。
刘光同自己就是光明磊落的人,自然不会喜欢谄媚小人,杨怀成现在自己的处境都不大好,但是却能时时记挂着余禾的事情,绝对是个有担当的男人。
如果把余禾交给杨怀成,刘光同即便是以最挑剔的眼光来看,也看不出任何不妥。
他满意的同时,也准备打消杨怀成的顾虑,“我最迟今天下午也得出发赶回部队,路上赶,我不准备带念青回去,刚好他这么多年一直就待在驻地,没怎么来过外面,我想把念青留下来,和你们住一起,就在县城住。
等我把部队里的事情处理完,我就回来,最多不会超过五天。
至于余家和田家的事情,你们不用担心,我有一位转业的老战友,在市公安局任职,等会儿到了我就给他打电话。
这件事至少不能就这么算了。
虽说不好真的让这群人坐牢,彻底绝了情面,但做足架势,好好惩戒没问题。”
别说杨怀成了,余禾自己就很聪明,一下听懂了刘光同的打算。
他把刘念青留下来陪着她们,她们也可以接着照顾刘念青的由头暂时住在县城,如果老家的人想通过找她们求情来达到放人的目的,至少也得找一圈。
而王爱花这种人,刚好拘留起来,好好吓一吓她,否则她总觉得余禾她们没得依靠,总想着从她们身上榨取利益。从血缘上说,王爱花到底是余禾的奶奶,是长辈,拥有天然的优势。
不好好整服王爱花,时不时被骚扰一番,也实在叫人头疼。
干脆趁着这个机会一劳永逸。
余禾仿佛偷吃了瓶油的老鼠,笑容狡黠,又因为过分纯白清纯的长相而像是驾临凡间,心情愉悦的圣洁天使。
“刘叔叔,厉害!”
她举起大拇指猛夸。
这下就彻底定下了章程。
等到了公安局,他们还是被分开做了笔录。
余禾一点都不慌,她很清楚何春花的事情本身就是那些人的错,只不过她成功找到了帮忙的人否则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因此,余禾说的话基本上没有虚言,仅仅是掩去了她是因为牵牛花的警报才及时救下何春花的事。
别的人也许不会有事,但田安志强女干未遂,在这个时代是非常严重的事情,并不仅仅是坐三年牢这么简单,如果操作得当,甚至有可能判十年。
可惜没有遇上严打的时候,否则,流氓罪估计就能挨木仓子了。
但是余禾不气馁,能把人多送进去几年,她高兴!
所以余禾除了说自己当时进屋子后看到的场景,还着重说了田安志想对她动手动脚的事,还表明如果不是杨怀成救的及时,恐怕她也会受到伤害。
余禾的长相很有优势,她静静坐着的时候,看起来就惹人恋爱,更不必说泪水和珍珠似的往下滴落,能把人心哭碎,不自觉的怜惜她。
负责给余禾做笔录的,就有那个跑下乡的年轻公安晁建阳,他对余禾的观感很好,在余禾落着泪,绘声绘色的说着当时情形多么危急,还有她配合述说时,下意识地颤抖,晁建阳的拳头握紧,已经是怒极了。
而陪着余禾的另一个警察估计三十多岁,比晁建阳稳重不少,态度也比之前的老公安要认真,看得出来他专业素养很好。
所以在面对余禾这样一个我见犹怜的大美人呜咽哭泣的时候,敏锐的察觉出不对劲。
虽然她在哭,在颤抖,眼泪一个劲的往下流,可他仍旧觉得余禾在提起可怕过往的时候,反应太平静了,不是指浮于表面的这些反应,而是余禾的眼睛里没有恐惧。
她的眼睛很平静。
按照他办案多年积累下来的敏锐,余禾绝对不像她表现出来的那样无辜可怜,仿佛只能依靠大树才能活下去的娇弱不堪的葂丝花。
她要么就是心志坚定,故意在扮可怜,要么就是当时的场景不像她说的那样。
可在审问余禾之前,他们早就审问过田安志。
田安志这种人,只敢在自己的范围内横,一旦脱离了虎阳公社,脱离了他爹的保护伞,就变得软弱许多,说到底就是外强中干。
所以公安们只是稍微严厉,运用了一些审问技巧,田安志就扛不住压力全都说了。
田安志说的过程基本上和余禾说的吻合,也就是说余禾应该是前一种。
聪明冷静,懂得充分利用自己的美貌,为自己博取好处的人。
想到这里,三十多岁,容长脸的公安对余禾的戒备放少,但是心里则不住摇头。大概是因为职业病,他最先想到的是余禾这样极具欺骗性的人,如果哪天想要违法犯罪了,想要侦破一定有相当难度。
但既然余禾没有说谎,容长脸公安也就没有深究,任由余禾掌握节奏,带动晁建阳的情绪。
不管余禾用了怎样的手段,她都是受害者,想要引起他们的同情心,从而更厌恶田安志,无可厚非。
录完口供以后,他们就把余禾先放出了了。
而在幽闭的审讯室里,晁建阳愤恨的握紧拳头,重重垂在桌上,一声闷响,足见晁建阳有多用力。
他嘴上还不住的念叨,“禽兽!禽兽!!这种玩意就该接受法律的审判,判他个几十年!!!”
容长脸的公安比他要冷静的多,还能把桌子上被震移位的茶杯拿起来慢慢喝了一口,十分客观的搭话,“你想多了,就目前掌握的证据来看,能判个七八年都够呛。”
晁建阳胸膛上下起伏,喘着粗气,显然是非常生气的状态才会有的表现。
余禾出去以后,就安静的坐在外面,有执勤的公安看她一个小姑娘娇滴滴的,孤零零一个人坐着怪可怜,就接了杯热水递给她。
余禾甜甜的弯着月牙似的眼睛,和人家道谢。
一直到回自己的作为,执勤的小公安还和周围人说余禾。
“又白又乖的小姑娘,笑起来眼睛和能说话一样,她父亲还是英雄,真不知道怎么就……”
余禾握着温热的搪瓷杯,在所有人看不到的角度,她脸上温良无辜的笑容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弯起的唇角,眼睛却是平平的,还含着泪。
她早就受不了余家人,还有村里那些看菜下碟的人,趁着这个机会,她一定要让这群人好好吃苦头。
杨怀成跟刘光同,还有何春花也先后出来,刘光同出来之后,和在赤嵩大队时打得火热的老公安打了个招呼,直接一个电话打到了市公安局某间办公室里。
刘光同张口就是,“老廖,我是刘光同啊。诶诶,是,可不就是有事找你吗,咱俩当年可是住过一个宿舍的,我老刘出了事,你别想推啊……”
两个人讲了好一会儿,刘光同朗声大笑着把电话给挂了。
别看刘光同表面是个大老粗,人情世故上精通着呢。
估计等了十分钟左右,楼上就传来电话响的声音,要知道楼上可都是领导的办公室。
没多久,惊呆一群人的事情出现了,县公安局局长步履匆匆,亲自跑下来,打架都以为出了什么事,谁知道公安局局长环视一周,把目光锁在了穿着军装的刘光同身上。
“您就是刘光同刘师长吧,久闻大名,刚刚市局的廖局长亲自给我打电话,您说您过来怎么不知会一声?”
突如其来的变故看呆了所有人,刘光同很快被热情的局长请上楼,一起得到这项殊荣的还有余禾、何春花,杨怀成。
尽管这个年代缺衣少食,可局长还是能拿出珍藏的茶叶,不像余禾在家里翻到的碎茶末,这茶光是拿出来,还没开始泡,闻着茶香,看着茶叶的形状,就知道是好茶。
等到洗过一遍茶之后,余禾的面前也被放了杯茶,她拿起来轻抿了一口,茶香扑鼻,入口甘甜,确实很不错。
看得出来,这位局长恐怕是把平时舍不得喝的压箱底的茶叶都拿出来招待。
足见刘光同那位姓廖的老战友能量之大。
照例你来我往客气了一番,刘光同明人不说暗话,把自己的意思说出来,“我也知道,抓来的这些人里,除了田安志必定要判刑,其他人估计就是关几天,然后放出来。
但是吧,我也不瞒你,说句实话,余禾的父亲是我战友,当初是为了救我牺牲的,禾禾就和我闺女一样,要是让她们继续受这群人威胁,我实在是不放心呐。”
闻弦歌而知雅意,这位局长十分上道,立马就把脸摆严肃,“没想到竟是这么回事,刘师长您是英雄,余禾的父亲也是英雄,守土为国,没道理英雄的亲眷被人这么欺负。
您放心,到时候该怎么做我们都知道。但凡有人问,一概往严重了说,吓他们一吓,等您这边处理清楚了,我再放人。
不过您这也是个好办法,刘师长您是不知道,这地方自古偏僻,民风保守,像这类逼婚的事情不知道出现了多少起,更严重点的专门吃绝户。”
这位局长虽然态度上有点奉承,但在职位上多少是有些了解的,也真的有点情怀,提起这事就不住的摇头叹息,显然也很头疼这样的事情屡禁不止,“对她们村子里的人来说,不过是全村吃几顿好的,可对人家孤儿寡母来讲,那真是什么也没有了。
更过分点的,还会把人家寡妇卖出去,独留孩子吃苦,过得真真是艰辛。
偏偏法不责众,他们乡里村里的,一对上我们就特别团结。您这可是给了我一个启发,将来可以效仿您!指不定真的能救几户人家,那可是大功一件。”
余禾坐在旁边静静的听,算是大开眼界,看来欺负弱势者的事情哪哪都有。
这件事就算是商量完了,刘光同没有接受局长的殷勤款待,现在已经中午了,他没多少时间就得赶回部队,当务之急是安顿好余禾还有何春花。
台子都搭好了,总要把戏唱完吧。
在局长的亲自目送下,刘光同带着余禾她们出了公安局,直奔县上的国营饭店。
而在虎阳公社里,摆了好几桌喜酒,正应付客人,同时疑惑的看着日头的田主任,远远的终于看见出去接亲的几个人的身影。
稀奇的是,没有看见新娘,他的老婆还有侄子也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