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真的,如果你不相信的话,可以找一棵桃树查验。”她语气平静,理智的说。
王园丁原本正在修剪枝桠干活,好声好气沟通了,对方还是听不懂,就让他愈发烦躁,“我说女同志,你不懂别瞎说,逞能也不是这么逞的吧,你再捣乱我天黑都干不完活。
再说了,叫我找棵桃树看一看,万一桃树没事呢,损失算谁的?都是公家的东西,已经是能处对象的年纪,怎么还这么不懂事。”
余禾没想到对方会这么难沟通,但是仔细想想普通人看不出来桃树的问题,只以为生长的正好,换做园丁的视角确实会觉得她讨厌。
她还待要说什么,另一道人声出现。
苍老却隐隐透着浑厚,吐字清晰熟练,字正腔圆,“算我的。”
余禾顺着说话声望去,是一个五六十岁的男人,他一身深蓝中山装,衣袖的地方用袖套套住,但是不大能撑起来肩膀,显得衣服空荡荡,头发花白参半。
王园丁发现说话的人是谁之后,哎呦一声,神色比对着余禾恭敬不少,“顾教授啊,您别听她胡说,我把桃树都照顾得好好的,怎么可能被虫蛀了。
您老过两天就能回北平了,咋还趟这些事呢。”
顾逢春顾老是植物方面有名的专家,之前被下放到县里的一个农场,劳动改造,都过了很多年了,上面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说把他调回北平。
临走之前,县里的领导死活要顾老留下来休息几天,也看看风景什么的。
顾老不耐那些客套话,这两天干脆扎根到公园里,到处看植物,做点园丁的活,松松土浇浇水。
王园丁会看不起面嫩漂亮的余禾,但对于顾老这种大人物,那是一点轻视都不敢有。毕竟领导之前三令五申,说人家是专家,能在首都的大学当教授的人,要不是这场浩劫,那可是能出现在报纸里的人物。
顾老看着慈眉善目,但是在植物的问题上,却有老学究般的较真,“一是一二是二,照顾得好是一回事,有没有被虫蛀食另一回事。
我之前观察过,桃树的花瓣掉得比之前快一些,现在看不出问题,等到桃花枯萎能看出问题的时候,恐怕树就救不了了。
你也听一听人家小姑娘的意见。”
“好吧。”顾老都开口了,王园丁哪还有意见。
他苦着脸去了桃树那一片,等到对上余禾的时候,脸色跟语气都不大友善,“你自己挑一棵,别等会儿我动手了结果没事,你再说什么砍错树了。”
余禾看了看,指向最开始哭诉的那棵桃树。
王园丁虽然一开始抱怨,但是真动手干活的时候,却很麻利,一看就知道是个好手。
这一片的动静引起路人的好奇,就连处对象的青年们也把目光移向他们。
理所当然的,余禾跟晁建阳相处的场景,落入人群中的一双眼睛里。
她看着余禾跟晁建阳凑在一块,先是震惊,而后嘴角上扬,缓缓笑了。
而余禾这边也见了分晓,桃树里头确实被蛀了好大一块。刚刚还觉得无所谓的王园丁,擦了擦头上的冷汗,不敢置信的看向余禾。
比起丢面子,还是庆幸多一些,毕竟要是再拖下去,等到这么多桃树全枯了,恐怕他也没有好果子吃,得被领导好一顿骂。
这时候王园丁倒是衷心佩服气余禾了。
他想上前问一问余禾究竟是怎么看出来的,结果有人先他一步,是顾老。
顾老一辈子门生无数,可以说是植物学的专家,是这条路上的高山,引得无数人敬仰。
但是跟他相处的时候,却会发现他生活中是个很和蔼的人,对学生和善照顾,当然,在专业上要求非常高。
顾老看向余禾的目光满是欣赏,“小姑娘,你是怎么发现桃树被虫蛀了?”
这个问题倒是叫余禾不知道怎么回答,她总不能说自己是听见桃树哭了吧,但要说用专业知识回答原因,她上辈子学的也不是植物学啊。
余禾顶着顾老期许的目光,硬着头皮说,“我也不知道,就是看着觉得不对劲,像是里面被虫蛀了。”
顾老并没有因此嘲笑她,而是配合的和善一笑,“喔,这样啊,看来你很有天赋。
有没有想过学植物学,将来你就能知道原因了。”
第38章
还有两个月, 这场动荡才会正式宣布结束,而高考是在明年, 应该没有准确的消息泄漏,大家还不知道会恢复高考。
也就是说她要是想学植物学,在目前为止,唯一的途径就是上工农兵大学。
所以余禾神色无奈,“我确实想,但是想要学植物学是不是得上大学, 我各方面不突出,恐怕没有这个机会。”
顾老笑容温和,脸上的皱纹跟动荡时期带来的伤口, 都只让他显得更和蔼可亲,“这可不见的,思想重要,不怕苦重要,在专业上的天赋也很重要。
如果你学植物学的话, 一定会是个很好的学生。
我叫顾逢春, 这样好了,你留一个地址给我,等会到北平,我可以寄一些书, 你看了就会感兴趣的。”
余禾没想到对方会这么笃定, 但就园丁的态度跟这位顾逢春顾老身上散发出来的气度来看, 他应该不是个坏人,而且他的身上有一种教书育人的墩墩温厚。
余禾稍微想了想, 欣然同意,一个地址而已, 她又不像现代的时候,是一个人独居,要是对方真的如表现的一样,也许是一个不错的机遇。
就算她将来高考不考植物学,了解了解总是好的,谁让她用的是精灵族的卡牌呢。
总不好浪费了天赋。
顾老把余禾记地址的纸对折再对着之后,放进胸前的衣兜,把纽扣合上后又熨平了一下。
他肯定是个细致的人。
这一点让余禾想起了杨怀成,他也特别细致,凡事总能思虑周全。
也不知道他现在在做什么?
余禾发散了一下思维,很快反应过来自己在想什么,她摇摇头,不肯让自己再想这些。
一旁的晁建阳注意到了她的动作,关心的问道:“怎么了?”
余禾随意搪塞了个借口,“没什么,只是在想他们之后会怎么补救。”
晁建阳见余禾对这方面感兴趣,仿佛找到了聊天的突破口,开始问余禾有关植物的问题。
“你真厉害,能一眼看出来,是因为喜欢植物吗?”
余禾思索了一下,说是喜欢倒也没有错,她对植物一直都很有好感,“嗯,我对花花草草比较感兴趣,路过的时候也会多看一眼。”
一旁的园丁打断他俩的对话,好奇的问余禾,“你是不是有什么家传的办法,能一眼看出问题的都是干了几十年的老师傅,我看你年纪轻轻,保准是家里有人教。
小同志,透露几句?”
王园丁问的起劲,而顾老在要到余禾的地址之后,打了个招呼就去其他地方了,没有逗留。
两个人相比较起来,愈发显得顾老为人朗朗如明月,洒脱如清风。
余禾倒也不是记着王园丁刚刚的态度,她是真的不知道,所以拒绝了王园丁,跟着晁建阳离开。
他们吃完了饺子以后,晁建阳还想约余禾出去散步,但是余禾看了眼四月份渐渐起来的太阳,礼貌拒绝,推脱何春花还在等她。
晁建阳一想也是,毕竟是初次出来,要是在外面逗留太久,留给何春花的印象也不太好。
尊重对方,相处起来应该适当,所以晁建阳很快答应下来,还把余禾送到了招待所门口,然后才离开。
等到余禾推门进了房间以后,才发现何春花早早站在窗口旁了。
估计她回来的景象,都落进何春花的眼里。
何春花直接了当,问道:“出去这趟怎么样?”
余禾脚酸的不行,直接坐到椅子上,半趴在桌面,另一只手给自己倒了杯水,仰起头一饮而尽,然后有气无力的回答她娘的问题,“还能这么样,就那样呀。”
“诶,你这孩子!”何春花见她避重就轻,直接急了,但又拿余禾没办法,干脆挑明了说,“我是说你觉得晁公安怎么样,你是不是很喜欢?
真要是喜欢,也别忘了你正和杨怀成谈着呢,做人不好这样的。
晁公安确实也不错,又是城里人,昨儿个你舅舅帮你打探了,他家里条件很不错,听说是北平那边的,父亲是个有实权的大人物。
如果你真选了人家,就和杨怀成说清楚。
怀成这孩子也不错,对你多好啊。我听大队里的人说,他家里也很厉害,要不是遭了难,不可能到我们这个小地方,跟你更没有机会。先下虽然是这个模样,但是将来的事情说不好,指不定他家里又起来了呢?
你帮着他,跟着他,他将来铁定念你的好。可选了他,就没道理三心二意,是不是?
闺女,你怎么怎么选娘都支持,只有一样,别把人辜负了。”
何春花说的沉重,到最后也是掏心掏肺了,恨不能碾碎了给余禾讲。
余禾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只不过,她都不想选。
她既不想走原书的路,也不想和杨怀成纠缠,更不喜欢晁建阳。
余禾看着懒散,其实心如明镜,脑瓜子聪明着,杨怀成看着千好万好,可是余禾习惯了掌握主动权,偏偏杨怀成太聪明,太擅长一点一点瓦解人心。
她可以全盘接受杨怀成的好,然后沉溺其中,也就意味着所有的事情都交由杨怀成掌控,她不喜欢这样的感觉,很不喜欢。
比起杨怀成麻烦的家庭,心高气傲的母亲,这才是余禾真正难以接受的。
偏偏这些不能跟何春花说,因为说了她也不会理解。
余禾干脆选择沉默,然后随口说道:“嗯,我知道啦。”
何春花看余禾的表现就知道她没往心里去,干脆摇着头,撒手不管,反正劝也没用。
余禾看着柔弱,实际上满肚子的主意,压根拿她没办法。
何春花不再理会这些,索性拿起热水壶出去打热水,余禾则是一个人趴在桌子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等到第二天的时候,还没等何家人去找余家人,余三贵他们就主动上门了。
比起之前的气势汹汹,一副逼债的模样,余三贵他们这回看着就和鹌鹑似的,小心翼翼,包括被前台白眼,也都忍气吞声。
两家人凑在一块,呆在一个房间里实在太挤,连落脚的地都没有,还是余禾跟招待所的前台不知什么时候关系好了起来,由前台帮忙,两家人到了招待所开会的地,虽说没有热水茶杯什么的,但至少人能站开,还可以喘气。
何家人气定神闲的,余家人可做不到,他们四个人里头,能拿主意的只有余三贵。
开头的话虽然艰难,也只能由余三贵这个一家之主硬着头皮说,“我听爱花说,你们要赔偿,我们认,你们要多少,只要能放爱花跟大强出来,不再闹下去。”
何家这边应战的是大舅妈钱红,她扭了下头,阴阳怪气的怼,“什么叫我们闹,明明是你们自己没良心不做人!真要是诚心,可不敢这么说话,看来还是觉着我们家人好欺负。”
这一点真的是钱红冤枉余三贵了,他已经是好声好气的说话了。只是做惯了一家之主,有些词用的难免生硬。
余三贵被气得胸腔欺负,可是一想牢里的老妻跟儿子,又忍了下来,“是我错了,我们一家不该逼春花跟余禾。
你们说吧,要多少钱?”
钱红勉强满意,昂着下巴说,“五百。”
“五百???”张招娣跟余成龙异口同声说,显然他们也觉得太贵了。
张招娣更是口不择言,暴怒的喊,“你们怎么不去抢,干脆把我吊死算了,命哪有这么值钱!”
听到张招娣这么说,一直沉默不开口的何田眼皮掀开,目光沉甸甸,“就是五百,一分不还!”
他说话比钱红有威信多了,也让余家四个人知道这不是试探,而是真的想要他们出五百块钱。
而稳坐如泰山的吴贵兰也冷笑一声,厚重的眼皮遮盖不住尖锐的眼神,“张招娣,你的命不值五百,可不代表我闺女的命不值五百。
还有你闺女儿子的前途,哼,自己好好算清楚。”
吴贵兰的话一针见血,死死掐住了余家人的喉管,可不就是这样吗,现在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余家人也不知道王爱花跟余大强只是拘留而已,压根没到坐牢的地步,倒是田主任的儿子田安志,涉嫌强女干妇女未遂,肯定是要牢底坐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