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无百日红,尔等正当青春年华,难道还要我这老太婆日日提醒吗?”
“谨遵母后教诲。”
禧嫔低着头,指甲戳进肉里,她当然想争一争,但做得太过又怕她表哥再来训斥, 还是静观几日为好。
但她身边的庄妃显然准备充分, 身上穿得如同花孔雀一般,存得什么心思昭然若揭。
吉美人也精心化了妆, 一路颠簸却无半点憔悴,苏绮眼下虽不会和庄妃硬对硬,但也不准吉美人踩到她头上,于是众人一散,她便叫走了吉美人。
相比宫里各殿之间隔得很远,行宫本身就不大,故而众人住得也近。在宫里的时候她们尚且能表面上和谐地对付秦玉柔,来了这里立马都变成了竞争对手。
丽嫔走在最后,看着众人离去的背影,脚尖一转,重新回了林太后房中。
林太后喝茶的手一顿,眼皮轻启:“你回来作甚?”
“臣妾不才,想与母后讨教些佛法,不知母后有无时间?”
林太后放下茶杯,有人的心思会围着皇帝,自然也有人另辟蹊径,这丽嫔不过区区正三品之妹,她倒是也不反感。
“素闻丽嫔秀外慧中,卢秀,上茶。”
李珩刚与浙南道钦差议完事,浙南一代从来都是鱼米之乡,但今年受大雨影响,可能会遭遇稻米减产。
他合上折子:“可有什么流言?”
那钦差低着头,结结巴巴回道:“有些。”
“都说了些什么,有没有仔细调查?”
钦差回答:“都是些无稽之谈,在得知安妃娘娘有孕之后流言就少了许多。臣也查过了,抓了几个南方逃难过去的人。”
李珩冷哼:“南边,是指黔南和岭南吗?”
钦差不敢隐瞒点头道:“被抓的那人还说,黔南王才是他们所认同的,陛下,臣觉得黔南王可能有不臣之心。”
他了然,这黔南王如今动作越来越多,怕是差不多准备好了,那黔南钦差若不是被胁迫了,便是生了背叛的心,竟一连几封密报都说黔南一切稳定。
送走浙南钦差,转眼就见庄妃在不远的湖边采莲,貌似是在等与他偶遇。
嫔妃们的住处不在这边,李珩便让高鸿去提醒一番,让她天黑莫要靠近湖边,自个毫不上前,转身回了书房。
书房旁边是碧绿的竹林,夜风拂过,传来簌簌的声响,窗台上还有几盆兰草,皆是常年养在这里的。
他的皇祖父和父皇从前也是住在此处,他即位以来基本没有进行过翻修,连书房里摆的画作也还是如常。
他的皇祖父据说是个尚武的皇帝,在位的时候忙着开拓疆土,不注意休养生息,引起了不少民怨和起义,到了他父皇的时候开始安内攘外,但光有想法少有行动,在寻欢作乐上倒是有些造诣,不然不会有七个儿子六个女儿,还有数不清没生出来的兄弟姐妹。碰上事情就和亲,怪不得秦相在给他拟谥号的时候建议用“平”字,倒是适合。
父皇时常说他二皇兄最像皇祖父,是个有雄心和胆识的人,所以为了避免这位强有力的竞争对手有不臣之心,秦丘联合其他人将其封地设在黔南那荒僻之地,但似乎也没有遏制住某些人的野心。
他没有这种野心,而秦丘有,他在十一二岁的时候只想着在兄弟阋墙的局面下活命,最后却被无可奈何地推到这个位子上。
这书房的墙上挂着“励精图治”四个字,他每次来这里仰望的时候都觉得自己既然已经在这个位子上,就要尽心尽力,不然大昭怎么办,百姓怎么办,虽然他本无心皇位,但他如今就是皇帝,总不能让一切毁在他的手上。
这几年他总觉得自己做得已经足够多,但依旧要用秦玉柔的谎话去掩盖民间的流言,是不是他确实德不配位。
也是,若是先太子在,他那般聪慧仁慈的君主,才能带领大昭走向繁荣。
他该再做些什么,如何做,才能成为明君?
一更天,李珩结束了奏章的批阅,高鸿才领着人进来伺候。
“陛下,贤妃娘娘给您做的那个香囊有些走线,赶明奴才找人补了线再拿给您,您看明日若不佩戴这个新的?”
高鸿手上拿着两个香囊,一个是贤妃做的,一个是秦玉柔做的,庆元殿收拾的人不知后者来路,但见放在房中,便一块都带上了。
李珩忽然想起秦玉柔那委委屈屈不让他佩戴的表情,沉重的心情倒也得到了半分愉悦。不过他一佩戴,有心人怕是还要探究,到时候那女人又该闹了。
“无妨,朕明日先不戴了,那新的香囊便挂在床边吧。”
高鸿应声,觉得李珩对待贤妃果然与众不懂,尤为珍惜她所赠之物,只可惜贤妃体弱多病,如今也没能来侍奉在帝侧。
晚风吹着香囊,药香阵阵。
“因为你是个好皇帝,好皇帝颁布什么罪己诏,平白挖苦自己愉悦看热闹的人。臣妾觉得若真有神明在,应该也会被陛下带病处理国事的用心感动才对。”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传言,以前没事,难道是上天突然想起这件事来才降下惩罚来的吗,那老天的反射弧有点长啊。”
李珩躺在床上,看着那微微晃动的香囊,想起秦玉柔之前说的那些话,她虽然话糙,但却格外令人心安。
鼻尖似乎还有淡淡的栀子花香气,困倦袭来,一夜无梦。
没有了请安,也无需随时警惕皇帝来玉楼阁,留在宫中的秦玉柔彻底放飞了自我,开始便决定头上一个簪子也不戴,然后便是肆无忌惮看话本,还找时间带上人去御花园逛一逛。
想害她的人也逐渐显露出来,但都被周寻和真儿一一收拾了。
在这略显枯燥的生活里,皇帝送来的那几本书也显得眉清目秀起来。虽只是正统灵异志怪的书,里面也是有一点缠绵悱恻的故事。
日子从中伏到了末伏,玉楼阁这几天开始忙起来,因为秦玉柔的诞辰要到了。
严萍询问了秦玉柔想吃的食物,打算在能满足的范畴内给她做一桌,最后连玉楼阁普通打扫的婢女也知道了,安妃娘娘要到生辰了。
鸽子时常会落在西郊行宫里,暗卫副统领会取下白鸽腿上的信件交给李珩。
这信件的内容倒是也简单,无非是周寻汇报某个懒散人的生活,譬如:
第一日,因为天热,安妃未出门,听书和绣花。
第二日,安妃画了庄妃怀里那只猫,要了话梅干吃。
第三日,安妃听话本、制作纸鸢,无事发生。
第四日,安妃听话本,午后去了御花园放纸鸢,无事发生。
秦玉柔这每日的活动除了无聊之外,李珩想不出其他词。
第十一日,今日娘娘身体不舒服,魏太医前来探病,貌似无大碍。
第十二日,昨夜有刺客,不过已服毒自尽,安妃午后在小厨房指挥制作板鸭,晚上继续听话本。
还真是喜欢吃鸭子,遭完暗杀还有心思吃美食,这让李珩不由地想知道秦玉柔脑子里究竟有多少关于鸭子的菜谱。
……
第二十一日,安妃上午去贤妃宫里下棋,午后午觉,晚上带人制作了孔明灯。
这日是中元节,秦玉柔大概是有什么要悼念的人。
第二十三日,有人向玉楼阁偷放马蜂,好在有惊无险,娘娘只是略受惊吓,午后午觉,晚膳后与婢女们打叶子牌,据说把把赢。
李珩觉得秦玉柔是越来越大胆,竟然与婢女打起牌来。
……此后连着打了四日叶子牌,有时甚至打到亥时。
李珩捂住额头轻笑,都能想到严萍在旁边无奈劝说的场景。
一日,高鸿看见书桌的桌上放着一本“牌类总述”,默默不敢动。
第二十六日,娘娘生辰在即,今日朝小厨房点了不少菜。
“生辰啊……”李珩拿着信走到窗边,夏风许许,他负手而立,沉沉地呼了口气。
来到行宫后,他每日的行程一如往常,只不过原本平日里总会有事没事去玉楼阁逛逛,现在倒是不用了。
虽然后宫其他人还是会时不时凑过来,但还是安静了许多,大抵是他与秦玉柔一人说的话,能抵上这所有人的。
偶尔他也会想起尚昀青的某些废话来,比如和喜欢的人会有说不完的话,以及……熄不灭的欲望。
他拨弄了一下床头的驱蚊香囊。
不知道是不是这香囊起了效果,他在书房的时候很少被蚊虫叮咬,于是他会忍不住看向这个略显简单的香囊,仔细看的话,这女人极为潦草只绣了几片竹叶在上面。
说不定还不是她亲手绣的。
李珩放开手,发现自己又叹了口气。
越临近秦玉柔的诞辰,他感觉自己越发有些焦躁,明明简单赏些东西就行,却也不清楚该赏什么好。
这日与秦丘聊完国事,他若无其事地提了起来,问秦丘可有为安妃备礼,他可一块送去。
“安妃娘娘的大哥从西北送来一个会活动的木鸢,臣备了一本菜谱,若是陛下允许的话,可以一并带给娘娘。”
这家子人送礼倒是简单不名贵,送菜谱……秦玉柔大约喜欢钻研嘴上吃得,但这些东西他却送不得,到底有些不上台面。
李珩点了点头,复问道:“她还有什么喜欢的?”
秦丘一愣,见李珩有心要替秦玉柔挑选诞辰礼,有些喜上眉梢。
李珩也知道秦丘在想什么,不过在这位重臣前面前表现出自己对秦玉柔的关心来,并不是一件坏事。
“安妃娘娘擅长作画,陛下可选幅画。”自家女儿也没什么高雅的喜好,吃喝玩乐才是她的常态,不过幸好她喜好作画,送画也算中规中矩。
两人对饮,都心知肚明秦玉柔是个怎样的人,说不准送话本子和送钱更能让她开心。
李珩派人出去搜罗一番,最后割爱,将私库里的一幅《秋月山居图》作为礼物,到底符合他皇帝的身份。
原本是打算派个人送去的,但到日子的时候发生了件事情,宫里遭了刺客,秦玉柔受了伤。
行宫里也纷纷传开,李珩面上命人去查,私下里一晚上辗转,天还没亮就策马离去。
因而禧嫔前来求见时,高鸿挡在门外,只道陛下已经歇息了。
苏绮还是头一次碰上李珩午觉,原本想着只是多等于一会儿,结果她表哥一个时辰之后还是没起。
见她不走,高鸿也急坏了,生怕禧嫔发现里面没人之后会闹,好在尚昀青拿着奏折来过来,也开始和她一起等,这人才走。
“尚大人。”高鸿终于松了口气,“您怎么才来啊。”
尚昀青敲着手上的奏折:“陛下喊我来,只是让我来挡人的?”
高鸿一愣:“陛下没同您说清楚吗?”
尚昀青一头雾水地从袖中拿出一张手谕:“陛下一早来让我来行宫,说但听高公公吩咐。”
说完又朝那紧闭的门看去:“陛下向来没有午睡的习惯,更不用说这都未时了,陛下可是生了病?”
高鸿低着头不说话,想起李珩的话,像模像样地朝房中问了句:“陛下,尚大人来了。”
尚昀青拿着奏折弯着腰,等待进门。但未闻应答,高鸿便给他开了门。
他长眉一拧,察觉事情不对劲,门就已经关上,高鸿给他倒茶,请他先坐下。
尚昀青环顾四周却不见人,摇着奏折当扇子。
“陛下不在?”
“陛下眼下……”高鸿看了眼书案,低声说道:“陛下不在行宫。”
“不在?”尚昀青移开眼,思索着莫不是去见芙蓉巷那位了,不过寻常时候都是拉着他,难不成皇帝自己去了趟后觉得独处更妙了?
“谢高公公相告,不知陛下何时能回来?我跑了几个时辰前来,尚未用膳。”
高鸿点头:“陛下回来此事咱家也真的不清楚,都说小别胜新婚,许得到晚上,大人若是饿了,咱家给您叫些茶点来。”
“新婚?”尚昀青瞪大了眼。
“宫里那位怀着呢,陛下可不得多陪陪。”高鸿说话的时候脸上还带着笑,毕竟这么多年,没见他家陛下这么宠过一个人,诞辰都要亲自去才好。
听到此话,尚昀青彻底愣住,他忽感右眼皮跳了一下,不自觉地摸了上去。
“那陛下的意思是,让我在这当挡箭牌?”他不可置信地说。
高鸿还是笑着:“尚大人莫如此说,陛下给您留了个围棋残局,望您解一下,说是得费些功夫呢。”
高鸿带他来到棋盘前,见那残局,尚昀青的嘴抿成了一道线。
玉楼阁满院飘香,肉香从小厨房里源源不断飘出来,秦玉柔以寿星的名义让所有人都入座一起吃饭,但严萍万祥等人都跪求不可,他们会在旁边另起一桌。
她也知道众人对自己这个“孕妇”小心翼翼,生怕有心之人在发桌上再投下点东西。
“可是一个人吃饭真的很无聊啊。”她咬着唇,晃着严萍,但她不为所动。
众人忙活着在长廊下摆了一张紫檀木的饭桌给秦玉柔用,又将厨房里的一张八仙桌端出来放在院中,八九个人坐在桌旁,饭菜放不开便摞成两侧。
“祝娘娘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一切收拾好后,众人端起茶水了敬秦玉柔。
为了让秦玉柔心里平衡些,今晚众人都不饮酒,秦玉柔心想在封建之下便也只能做到这种程度,她无奈一笑:“大家同乐。”
连侍卫和暗卫都在门口聚了一桌,以茶代酒聊得正欢。
“这安妃娘娘一点架子都没有,在她阁中办事可真是轻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