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玉柔点头:“没问题。”
李蕙月眼前一亮:“你答应了?会教本宫?”
这有什么难的,秦玉柔觉得能跟这公主和解也是一件喜事,她温声道:“公主随便来,我让小厨房全力协助你。”
李蕙月闻言笑了,但又立马收起来,维持着自己公主的仪态。
“那今日本宫先回去了,后日我……本宫会再来。”
小小一女子,称自己为“本宫”的时候还挺可爱的。
秦玉柔送走两人,由真儿扶着回到房中,严萍已经等候多时,从袖中拿出一张小纸条来。
真儿将门关好,又在炉中加了些炭火。
几天前她往宫外给她爹递了个消息,主要还是围绕柳明雪的事情,她问她爹是否真的下了手,并劝说不要轻举妄动。
她之前就劝过她爹了,难不成是觉得她现在受了宠爱,肆无忌惮了?唉,万一柳明雪真一命呜呼,到头来他们老秦家肯定会被痛失所爱的皇帝秋后算账。
“啪啦。”炭在炉中迸发出声音来。
她打开信,纸条上不过一行字:“未曾下手,但她意欲入宫,柔儿你该当如何?”
人家情意相通,一个想娶一个想嫁,这不很正常的事情。这事,可不兴拦着啊。
而且她还得撮合成这事,这样日后说起来可是大功一件,皇帝不得记她份好?
她赶紧跳着去桌边,寻了张纸写起来,一笔一划道:“爹爹不要担心,女儿与陛下情谊深厚,旁人拆不得。”
怕她爹不明白里面的轻重,她又加了一句:“陛下心系于柳,正当浓时,已疑心秦家对柳不利,这儿女情长为小,陛下心中有大局。”
她写好后坐在凳子上等着墨晾干,看着那句“旁人拆不得”有些好笑。
天下人如今都说她是宠妃,结果她每日每夜都在这金屋里战战兢兢的,生怕什么时候惹了皇帝一个不开心。
“真儿,你说咱们背靠秦家,是不是应该胆大肆意些?”
真儿忽然觉得她家姑娘开窍了:“当然了娘娘,有相爷给您撑腰您怕什么。叫奴婢说,您现在就是太保守了。您说,想做什么?”
秦玉柔坐正,将胳膊抵在桌上,两手交叉:“让玉竹开始写话本子吧,皇帝就算查着也没事,这日子太无聊了,老秦给我添堵,我到时候给他添回去。”
真儿险些一个趔趄,就这?
唉,不过幸好也不是多任性的事情,真儿心想道。
——
这来回几趟的信件自然都被暗卫截住,李珩每看到一封都要沉思一会。
第一封,秦玉柔无缘无故问他爹有没有伤害柳明雪。
李珩在想,秦玉柔为什么突然想起这事来,难不成庆元殿有内奸,将他调查秦家的事情透露出去了?
第二封,秦丘说没动手,还说柳明雪想进宫。
李珩在想,是这老匹夫对自己女儿说谎,还是他们查出来的结果有问题。而且柳明雪想进宫?这简直是无稽之谈,难不成因为她参加个赏玉宴就觉得她动了这份心。
不过赏玉宴那天,柳明雪确实无需来的,那些消息她明明可以让暗卫传进来,离别的时候也只是说,让他不要对秦玉柔动心,不然日后他们对付秦家,伤心的便是他。
当李珩看着桌上的第三封时,也同秦玉柔一样笑了。
他们有什么情谊,两封契约书的情谊,还是过诞辰的情谊,或是说一起出宫的情谊……
李珩感觉自己的笑愈发苦涩,再看她信上的第二句,说着“儿女情长事小”,想起她那日脸上的红晕,李珩闭上了眼。
她不是不懂情之一字,她喜好那些缠绵悱恻的话本子,也会在读话本的时候为了旁人的感情而波动情绪,她只是不相信自己能得到一份真挚的情感罢了。
但他还是不懂啊,他那次都说得那么清楚,她这笨脑子怎么还是觉得自己喜欢柳明雪!
可是,自己能给她那份真挚的情感吗,若是给不了,是不是像柳明雪说得一样,止住得好。
周寻在门外等了很久,这几天冷得很,怕是要下雪了。
——
敬敏皇太后忌日这天,李珩照例带着李蕙月以及三品以上的官员前往道然寺行香,公卿惕息,并在寺中用了斋食。
回到宫中后李珩回庆元殿处理公务,本想让李蕙月待一会一起用晚膳的,结果李蕙月自请告退。
李珩看着李蕙月离去的背影,心头有些微冷。
母妃去世的时候,她不过三岁,三岁的孩子记事不多,只有初初那一两年里表现出了对亲生母亲的不舍,等他登基的时候,李蕙月便一跃成为大昭的长公主殿下,有他照看着,有嬷嬷们哄着,自然也就忘了父母之爱。
天阴沉着,李珩搁下笔,准备去瑶华宫找李蕙月。这种日子里,他还是不大想一个人冷冷清清吃饭的。
但瑶华宫的宫女说,她不在。
“去哪了?留芳阁?”
宫女低头:“长公主去了玉楼阁。”
这可真是个意想不到的地方,李蕙月去找安妃做什么。想起之前她惹出来的事情,李珩有种不妙的预感。
到了玉楼阁,他让高鸿不要通传,独自迈进院中,听到小厨房里叽叽喳喳的声音。
“这山楂怎么不往下流啊。”
这是李蕙月的声音。
“上手拧吧,应该是一样的效果。”
这是秦玉柔的声音。
“能行吗,搭把手,快来搭把手,口要受不住了!”李蕙月叫喊着。
李珩一站在门口,玉楼阁和瑶华宫十来个人齐刷刷朝他看过来。本就不大的空间里,众人手忙脚乱地向他行礼。
“你们在做饭?”李珩看向秦玉柔和李蕙月手里拿着的粗布,上面似乎扎了些孔,孔中留出红色的东西来。
厨房里有一股酸酸的味道,像是某种酱汁。
“长公主殿下在学做山楂糕。”秦玉柔解释道。
李珩不知道山楂糕是何物,但大约是用山楂做成的糕点,他走近了几步,果然看见一个盆中有很多山楂核。
“你做这个干什么?”
听到这话,李蕙月眼神有些躲闪:“做了当然是吃。”
李珩淡淡地笑了下,他已经知道李蕙月为何要做了。
他还记得,李蕙月小时候跟着去祭祀,问起他母妃最喜欢吃什么,她要在在牌位前放上母妃喜欢的东西。
他说是山楂。
旁的人怀孕的时候喜欢吃梅子,但是他们的母妃却偏爱山楂。但后来有妃嫔知道这事后,笑她吃的东西都小家子气,她也就不怎么吃了。
他那时候告诉李蕙月,祭祀有祭祀的规定,山楂上不了供桌,这才打消了李蕙月的想法。
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居然还记得。
“做到哪一步了?”都已经到了晚膳的时间,这两平日里最先喊饿的人居然忍得下去。
一旁小厨房做饭的宫女回答道:“少说还需半个时辰。”
李蕙月仿佛置若罔闻,和秦玉柔一人一边拧着粗布,山楂的浆液不断被挤压出来,并用煮山楂的水浇上去,得到一盆果糊。
秦玉柔问道:“陛下,要不您先行用膳?”
李珩摇了摇头:“您们先做,朕还有奏章要批,等结束后……”
往年母妃忌日这天,通常是兄妹二人一起用餐,但已是这种时辰,便留在这里吧。
“一起吃。”
李蕙月震惊地抬起头看她皇兄,虽然有些莫名的气,但是秦玉柔说着山楂糕煮完之后还需放凉成型,成不成的当下看不出来。
行吧,她就姑且多留一会。
秦玉柔忙让玉竹从小厨房里将糕点端给高鸿,主打一个宾至如归,毕竟饿着肚子容易脾气暴躁。
今日人家母妃忌日,估计原本就没怎么吃饭。
“您饿了的话可以先吃些垫垫。”
李珩看着在烛光下忙碌的几人点头,迈出门去的时候心底有些温暖。
“珩儿啊,读书要是饿了,吃点点心,母妃把点心放桌上了。”
“小六啊,你再这样学下去,可就要超过你太子哥哥了,快些去用膳吧。”
玉楼阁已经点上了灯,他回望那热闹的小厨房,今日第一次笑了。
因着是他们母妃的忌日,今日得戒荤腥,李珩便让庆元殿的人去御膳房通传去。
那小太监风风火火地去,风风火火地回来,说道:“安妃娘娘早就打过招呼了,您放心。”
李珩在桌案后点头,重新落笔,心想这好吃懒做的家伙想得还挺周全的。
随着一阵欢呼声,小厨房那边似乎已经完成。
“就外面这冷劲,等用完晚膳,应当就差不多凝固了。”秦玉柔说道。
但李蕙月有些担心:“刚才的金桔汁是不是放多了,会不会太酸?”
李珩放下手中的书说道:“母妃喜欢吃酸一点的,都净过手没有,御膳房的人都在偏厅等了好一会儿了。”
三人坐下吃饭后,秦玉柔就安静了不少,有些让李蕙月有些不适应。
“原来安妃你也怕我皇兄啊。”
秦玉柔心想,她倒也不是怕,平日吃饭时候她也会开口说几句,但今日这气氛吧,她确实也不知道说些什么。
她帮李蕙月夹了块胡萝卜,没有回。
“她今日难得如此。”李珩大概知道秦玉柔的心思,相处久了就知道,她这人其实有分寸得很,便也夹了块胡萝卜吃。
啊,皇帝这个老六,自己在照顾他的情绪,这人反而拆他的台,她真是多此一举。
李蕙月挂心着自己的山楂糕,每过一会儿就让嬷嬷去看看盆凉没凉,成没成型。
但饶是冬月里,这山楂糕也没能那么快就好。
饭吃完后,秦玉柔便跟李蕙月一边玩花绳一边等待。
“你跟我想得不是很一样。”李蕙月说道。
“你不会是信了外面说的那些,我是什么狐狸精转世的宠妃吧。”
李蕙月像看傻子一样看着秦玉柔,一下子笑了:“你也就兔子精,喜欢吃胡萝卜那种。”
秦玉柔不跟她斗嘴,直接用手上功夫让她输得心服口服,而且还用五种星星的翻绳手法换了李蕙月一句不甘心的“师父”。
李珩虽然觉得两人有些吵,但也没作声,她们能这样和睦的待在一起,这景色可不是总能看到的。
“下雪了!”外面忽然有宫女嚷道。
李蕙月担心自己的山楂糕被落雪,它正放在院子里的石桌上。
她褪下手上的绳子,赶紧跑了出去,秦玉柔紧随其后,由真儿扶着走了出来。
虽然是今年的第一场雪,但雪花却出奇地有些大,秦玉柔睫毛上落了一片。
瑶华宫眼疾手快的宫女和嬷嬷拿了瓷盘扣在了上面,小厨房的宫女过来查看了一下,觉得可以尝试切开。
一群人像端着宝贝一样将瓷盆移回小厨房,李蕙月从来没用过刀,有些紧张。
秦玉柔在一旁示范着:“刀也就是刚开始拿沉一点,你不要急,轻轻片下去,然后将那片山楂糕取下后再去切。”
李蕙月掌握不好下刀的厚度和角度,有好几片都切的不像样,但还是想一个人办好这事情。
幸好做的这块山楂糕不小,竟也让她摆出一盘来。
“大功告成!”李蕙月高兴地看着一盘红彤彤亮晶晶的山楂糕,转而有些担忧:“但不知道滋味如何。”
秦玉柔耸肩:“尝尝不就好了。”
李蕙月赶紧护住切下来的山楂糕:“不行,得先人先吃。”
说得便挑了几片能看的,放到一个小碗里。
“过一炷香,不,半个时辰后,麻烦给我皇兄尝尝吧,你想吃的话也可以吃。”
李蕙月端起那碟山楂糕来,稳妥地放进食盒中,开口又借了玉楼阁两把伞,便马不停蹄地走了。
她走后,秦玉柔一拍脑袋才想起来,都这么晚了,她要把山楂糕端到哪里去,不会是敬敏皇太后生前住的宫殿吧,那是哪里?
真儿将李蕙月留下的山楂糕端了进来,放在一旁的桌上,李珩走近看了看,因是头一次见,也觉得新奇。
小小的山楂,竟也能做成如此剔透的糕点,也就秦玉柔能想得出来。
她窜进房中:“陛下,您不跟上去瞧瞧吗,蕙月长公主这么晚要去哪?”
“无碍。”他淡淡回道,本想拿起一块尝尝,但被秦玉柔阻止了。
“蕙月长公主说让您等一等,等她先送给想吃的人。”
李珩摇摇头:“你倒是听她的话。”
秦玉柔呵了一声:“臣妾只听有道理的话。”
——
点点雪花飘洒在空中,落到地上后悄无声息地融化,李蕙月不想假他人之手,便自己提着食盒往瑶华宫走。
一回瑶华宫,她就让人打开了偏殿的门。
先帝妃嫔众多,自然没有那么多地方容人住下,往往都是几人共住一宫,饶是他们的母妃育有皇子和公主,但因出身和不受宠,便只有住偏殿的份。
她到死前,也只是先帝的嫔。
李蕙月着人点上了从箧子里熏出来的兰草熏香,又点了蜡烛,然后一个人提着食盒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