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鹏飞一进来,立即把易秋拉到身后,“肖队,这到底怎么了,怎么还说上拘留了,小秋……”
他看了一眼易秋,发现她眼眶有些发红,忙低头问道:“你咋啦,哭啦?”
易秋摇了摇头,“没什么,就是肖叔怀疑我□□,要把我带走呢。”
“藏……”
张鹏飞不可思议地转向肖秉承,“怎么可能啊!”
第16章 滂沱(八)
张鹏飞很熟悉特勤队的那一套,拉着肖秉承就问,“监控呢,哪里?”
肖秉承一把甩开他,“你都换编队了你跟我这里凑什么热闹?”
张鹏飞好脾气地凑到肖秉承身边,“肖叔,你别生气,我肯定懂队里的规章,但小秋的事情,我总得管吧。”
“呵。”
肖秉承的脾气被张鹏飞压了三分,“她要我们管吗?”
“要要要。”
张鹏飞连连点头,“她一小丫头,跟这儿没亲没故,我们不管谁管她。”
张鹏飞回头给易秋眼色,“小秋,你给我过来。”
易秋分明看到了他的眼色,人却站着没动。
张鹏飞拿她没有办法,只得又转向肖秉承,“肖叔,你和我都知道,这肯定是有人整她,这么多人看着的,叔,你给人小秋留点面子啊。”
这句话倒是点在了肖秉承的痛点上,他何尝不知道医疗箱的位置太刻意,甚至两个小时以前,钩子给他情报的时候,也在提醒他,这次只有货的位置,没有交易人员和任何交易的情报,很有可能是个套子。肖秉承连狙击手都带过来了,没成想,这一袋“四号”就堂而皇之地放在医药箱的最上层,生怕他们特勤队看不见一样。
肖秉承并不怀疑易秋,气的是这个丫头的态度。
她太冷情冷意,喝得下杨钊的酒,甚至不避讳那个刚从长云监狱里放出来的人,这些举动无疑‘辜负’特勤队所有人对已故战友的一腔热血。
“带回去给她做笔录。”
张鹏飞追着过去,“我陪着?”
肖秉承骂道:“你回去陪你老婆去吧!正常调查我不会拿她怎么样!”
张鹏飞被肖秉承骂得闭了嘴,转身看着身后沉默不语的易秋,叹了一口气,不死心地凑到肖秉承面前。
“那我先跟她说几句话?”
肖秉承半天才勉强“嗯”了一声。
张鹏飞带着易秋到沙发上坐下,“你到底怎么了嘛。”
易秋仍然看着吧台上的那只医疗箱,“你说,这袋四号,针对的是我,还是尤姐?”
“肯定是针对尤曼灵啊。:”
张鹏飞挑起眉头,“她那么有钱,恨她人不要太多,你就一个监区医生,弄你做什么?”
易秋摇了摇头,“可这个时间也太巧了,她……”
正说着,尤曼灵沉寂两个多小时的电话终于活了,易秋接起来,电话那边传来的首先是大风的呼啸声。
尤曼灵人还在坪洲,岛上台风刚刚登陆,她等不及回酒店,找了个小饭馆猫着给易秋打电话。风吹得太响,她不得已地对着电话‘吼’,“喂,小秋啊,你先不要慌,我马上买机票回来。”
易秋把手机拿得离耳朵远了一些,“那边那么大的风,机场都关了吧。”
尤曼灵“啧”了一声,“这海边的鬼天气,这一趟出来我什么都不顺。”
易秋看了一眼时间,“你别在外面呆着了,赶紧回去吧。”
“哎,别管我了,你怎么样?”
“我已经没事了,不过你回来要去背书了。”
“我背书我没关系,早就不是第一次了。小秋,你也不要太担心,等我回来找钊爷问清楚,说不定有误会。”
“算了,你不问就没有误会,你问了才真的有误会也说不清。”
“这你就别管了,张鹏飞在不在。”
“在的。”
“你把电话给他。”
易秋把手机递给张鹏飞,不出她所料,这两个人哪怕隔着上千公里,隔空对上了,就是一阵狠掐。
“哦,我没把小秋保护好,你倒是人过来啊!”
“哦,你飞不了,你飞不了你还得意了是不是,就你有钱坐飞机,活该你现在飞不了,你飞不了还你骂我一个已经在这儿的人!”
“哦,你以为你有钱了不起啊,你有本事给小秋在北京买栋楼啊!”
张鹏飞举着电话面红耳赤地在大堂里走来走去,越说越离谱。
易秋站起来往停车场走,门口的警员也没有拦她。
陈慕山看她走出来,立即下了车。
易秋走到车边,打开后座的门,拿出自己的手提包,“我等下要去派出所。”
“去做什么。”
“去做笔录。”
“普通调查的话,笔录在里面做就好了,到底怎么了。”
易秋背上包,“被人整了。我放在你们店里的那个医疗箱,被藏了一袋子‘四号’。”
“多少?”
“什么?”
“量有多少?”
易秋摇了摇头,“我看不出来。”
陈慕山没有再说话,但易秋看见他的手不自觉地捏了起来,似乎怕被她看见,又迅速地背到了背后。
易秋移开目光,“不过,我没有碰过那个东西,医疗箱放在吧台,也不能算是我的私人物品。”
这在易秋身上刻意留下的余地几乎让陈慕山断定,杨钊此时正喝着浓茶在等他上门。
他下意识地想要转身。
“陈慕山你陪我去吧。”
“什么?”
“陪我去做笔录。”
“我有别的事情。”
他说完转身就要走。
“等一下。”
易秋抬高了声音,“你过来。”
这三个字几乎从已经很遥远的少年时代一下子洞穿到这个寒风瑟瑟的夜晚。
陈慕山回过头,看见易秋站在台阶上,“你给我过来。”
也许是在情急之下,她没来得及维持好对陈慕山刻意的疏离,但这样的语气,对多年前的那个被她驯服的陈慕山来说太致命了。
特勤队的接待室外面,张鹏飞和陈慕山坐在一条凳子上,两个人中间放着易秋的手提包。
张鹏飞盯着陈慕山,脑子里天人交战。
陈慕山根本没心思管张鹏飞,他一直低着头,思考那天在214,杨钊对他说的话。
如果不是易秋让他过来,今天晚上他就会去找杨钊,但通过在特勤队里这一段时间的冷静,他也逐渐意识到今晚去见杨钊并不见得是最好的时机。
张鹏飞不知道陈慕山在想什么,只觉得他坐在这里很碍眼。
易秋在里面做笔录的时间已经远远超过了张鹏飞预计的时间,他站起来,焦虑之下,想要找陈慕山说点什么。
“喂。”
陈慕山咳了几声,他还穿着大江南的技师服,半夜降温得厉害,坐到现在他已经有点抗不住了。
“你怎么会和小秋在一起。”
陈慕山咳得不想说话,想去找口水喝,但是特勤队的人显然都对他没什么好脸色。
张鹏飞心里本来就烦躁,看见陈慕山不说话,以为他又在演。
“你又给我装听不见是不是。”
陈慕山四周看了看,“哪里可以搞一杯热水喝?”
“我发现你这个人真的是作得慌。”
“我喝杯水都不行了?”
“我问你今天晚上为什么会去找小秋。”
陈慕山不回答,其实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不知道怎么回答。
说杨钊已经来找过他了?说杨钊知道他和易秋的关系?说他知道杨钊要拿易秋来逼他再上出阳山?
陈慕山看着张鹏飞,总觉得他头顶冒着一股傻气,根本不适合消化这些事情。
“我为什么不能去找小秋,你一个结了婚的人都能找她,我单身未婚,见她怎么了。”
“你单身未婚,你还想着跟小秋在一起啊?你是谁,她是谁?”
“他不就是易明路的女儿吗?”
“那你呢?”
“我怎么了,我这几年又没搞女人,今年快二十八了,我还是个处,怎么了,你比我厉害,我……”
张鹏飞举起了拳头,陈慕山适时闭了嘴,觉得跟他说话,还不如找地方喝口热水。
他捂着胸口站起来准备去前面,身后询问室的门适时打开了。易秋走到门口,对里面的警员说了一声,“辛苦了。”
警员把易秋送出来,“辛苦你了才对,搞到这么晚,如果后续还有什么需要你配合的,我们会再给你打电话。”
“好的。”
警员也低头看了眼表。“那就这样了,嗯……刚才肖队说了,问你有没有需要,看要不要找车送你回去。”
“不用了,我自己开车。”
易秋转过身,张鹏飞举着拳头,陈慕山蹲在地上咳得面红耳赤。
易秋叫住准备回去的警员,“不好意思,哪里有热水。”
“哦。”
警员看了一眼陈慕山,指了指值班办公室,“里面有饮水机,纸杯在饮水机下面。”
易秋说了一声,“谢谢。”回头对陈慕山说:“去喝水吧,进去有礼貌一点。”
陈慕山摁着胸口站起来,“知道了。”
张鹏飞这才把拳头放下来,“尤曼灵说,让我给你在丽都酒店开个套房,挂她的账。你今晚就不要回去了。”
“有钱也不是她那样花的。”
“我也是这个意思,要不……你去我那儿吧,我给小文说一声,她知道是你,不会介意的。”
易秋摇了摇头,“今天麻烦你过来,我已经很不好意思了。”
张鹏飞“嗨”了一声,“跟我说这些。”
“算了,你家里还有童童,人小丫头明天还上学,我过去得闹多晚。”
“那你今天晚上怎么办,你一个人真的不安全。”
易秋看着在值班室里卑微找纸杯的陈慕山,“不还有他吗?”
张鹏飞欲言又止。
不论他有多讨厌陈慕山,他也不得不承认,这个人,就算自己死也要把易秋保下来。
第17章 滂沱(九)
“小秋,你现在还觉得,你有必要管他吗?”
张鹏飞也不明白,他问这个问题,是出于关心还是不甘心。
易秋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说不准今天晚上这个事就是他招来的。”
张鹏飞虽然这样说,但自己也不相信,说完又补了一句,“不过这个可能性也不大,他肺都坏了,那些人对他,估计也没什么兴趣了。”
易秋退到等候椅上坐下,“其实,我很希望我自己理性一点,跟小的时候的我们切割开来。我们大家都长大了,有事业的有事业,有生活的有生活,像你,甚至有婚姻。我也在思考,不适合结婚的人,好像也不应该有太长久的关系。”
她想得很透彻了,张鹏飞甚至说不出比这更清醒的道理。
“那我找时间跟他好好谈谈。”
“你跟他谈没有用,小的时候你们就只会打架。”
“我……”
“你还打不过他。”
张鹏飞哽住了,叉着腰走了两步,“现在不一样了,他有病,他废了。”
“你说谁废了。”
陈慕山端着纸杯走过来。
张鹏飞也不客气,“我说你废了,咋拉,让你过来耽误你吃药的时间了?你现在走一步咳三声,就你这样,你还照顾人小秋。”
易秋眼看着陈慕山一杯热水就要给张鹏飞浇上去了,忙拦在两个人中间,转向陈慕山。
“外面等,我去开车。”
特勤队门口有一盏很亮的武警探照灯,和长云监狱里,陈慕山终日对着的那盏灯一样霸道。
陈慕山握着从值班室里接出来的一杯热水,蹲在雪亮的灯光里等易秋。
他的眼睛对这种灯光已经麻木了,即便是睁着眼睛直视光源,也不过是短暂地眼盲。
等待的时间有些无聊,他忍不住想抬起头,故意看向强光的极亮之处。
夜晚的光下,大概是世上唯一能看到‘尘埃’实体的地方。
陈慕山的眼前有无数微微发亮的细丝在轻盈地浮动,他的目光追着一根浮动得最无力的细丝,直到它堕入光的外围消失不见,陈慕山闭上眼睛,再睁开时,意料之中的眼盲随即出现了。
他放弃对抗,眼前黑下来的时候,他身上的骨头也开始发酸。
常江海跟他说过,这就是人失去求生欲时的感觉,身体里所有的细胞都懈怠了,精神也对抗不了身体,不再想未完成的任务,也不思考明天怎么活。
那想什么呢?
想女人。
这种感觉陈慕山在急救室里看到易秋时体验过一次。
无影灯的强光落下来,看见易秋的当下,他不算太长的一生仿佛当即前后自恰,
她修长而干净的手指摁着他的翻出皮肉的伤口,他的伤口很丑陋,甚至恐怖。
但她的神情认真,她一点也不害怕。
易秋来救他了,或者说易秋来捡他了,所有能和解的不能和解的事情,他就地释怀。他已经准备好藏好爪子翻出肚皮,可惜她说:“陈慕山,你做个人吧。”
行吧。
陈慕山又被迫把肚皮翻了回去。
他希望易秋有一天能明白,她之前给他定的目标太高了。
“去做一个侠客。”
易秋留下这一句话就走了,而他这一路做得真的好难,以至于到现在,他连做人都嫌累,反而很羡慕阿豆。
此刻阿豆在温暖的窝里打了一个喷嚏,而陈慕山在冷风里一连咳了好几声。
果然,他现在已经不能熬夜了。
易秋终于把车开了出来,“走吧。”
“去哪儿。”
“去你那里。”
“我那里?”
“嗯。”
陈慕山站起来,“我那里就是一个狗……。”
他说完突然反应过来,易秋不喜欢他提那个字,硬是把后面的“窝”字吞了回去。
“我没有被子。”
“没关系,我去坐一会儿。”
陈慕山和易秋一起回到他的宿舍楼。
陈慕山打开宿舍的门,易秋闻到了和那天一样的潮味,房间里什么大件都没有添置,但多了一口锅,锅下面放着一个纸箱子,里面是大半箱方便面,一盒鸡蛋,甚至还有两把南瓜秧。
陈慕山把所有的灯都打开,局促地站在门口,等待易秋的检视。
陈慕山喜欢吃东西,易秋很早就知道,但福利院的孩子都没有钱,每周只能等着江惠仪给他们发三块钱的零用钱,那个时候方便面八毛钱一袋,锅巴五毛钱,三块钱算得上是一笔巨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