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锁了,我一会儿拿着有用。”
尤曼灵把人喊回来,“把昨天晚上的监控全部调出来我看。”
吴经理有点迟疑,“就大堂里的吗?还是其他的地方的也看。”
“全部的。从昨天中午的开始看。”
“十五个摄像头呢,太多了,尤总你看到明天也看不完啊。”
尤曼灵坐下来,“先倒杯水我喝。”
服务员倒水过来,尤曼灵仰头就灌了一整杯,“吴盼,你先简单跟我说一下,昨天晚上到底这么回事。”
吴经历眉毛绞在一起,摊着手说道:“我们也不知道啊,照理说,钊爷知道尤总你的规矩,不可能在我们这里搞交易。”
“杨钊的人后面来过吗?”
吴经理摇了摇头。
“行。”
尤曼灵站起来,“他不来我去请。”
她说着走到吧台里,拿起座机拨了一个短号。
“喂,请一下钊爷。”
她说着对吴经理扬了扬下巴,“叫人,把214准备好。”
杨钊的车停在大江南的停车场里。
停业整顿期间,停车场里只停着尤曼灵和吴经理的两辆车。
刘胖子把车开到离大门最近的一个车位停稳,回头问杨钊,“钊爷,打电话给尤总,让她出来接,还是怎么的。”
“不用她接。”
刘胖子下车给杨钊拿拐杖,杨钊下了车,拄着拐杖走进大堂。
尤曼灵独自坐在大堂的沙发上,她换了一身衣服,墨绿色的全开襟旗袍,高开衩。脚上穿着一双白色的高跟鞋,头发也挽了上去,用一根苗银簪子定住。妆也是重新画过的,正红色的丝绒质口红,珠光眼妆,细长的眼线,眼尾的弧度挑得比平时都要高。她看到杨钊进来,扶着沙发扶手站起身来。
“钊爷来了。”
“尤姑娘请我,怎么能不来,坪洲的生意这么快就做完了。”
“哪能啊。”
尤曼灵扶了扶苗银簪子,“我是周老板带货的,周老板大气,跟我现金结算,本来我想,我这里是钊爷罩着的,安全,不怕现金带得多,就让周老板来我这里消遣,顺便等我回来,结果,钊爷差点没把人周老板吓死,这会儿好了,周老板也不看我的货了,这趟坪洲,我算白跑了。”
“他不看,那是他的损失。”
杨钊拄着拐杖走到沙发上坐下。
尤曼灵也坐了下来,“钊爷今儿喝什么。”
“煮的什么?”
“养生的有玫瑰,柠檬,还有金银花。”
“金银花,淡一点。”
尤曼灵对吧台说道:“倒杯金银花。”
杨钊看着尤曼灵的旗袍,“新做的?”
“不是。”
尤曼灵架起腿,“还是以前伺候您的时候做的那一套,您不是觉得,这一身穿着像秦可卿吗,可惜这几年,我老了一些,眼皮子都起纹了,可能……当不了秦可卿了。”
“还是漂亮的。”
吧台端来金银花,杨钊端起来喝了一口,“货呢,拿来我看看。”
尤曼灵打开那只带回来的箱子,箱子里是十几只翡翠手镯,几乎都是色货。
杨钊扫了一眼,“老周拿来送女人的?这女人没什么品味啊,只挑绿的,不看种水。”
“您给包了?”
杨钊随手拿起一只“紫罗兰”,刘胖子忙给他递了一个手电筒。
“多少?”
“这一箱子加起来,也就刚刚到‘七’。”
“呵,这也值得你跑一趟坪洲?”
“钊爷你是知道的,我不太爱做色货。”
“行吧。”
杨钊收起手电筒,“给你包了。”
“谢谢钊爷。”
尤曼灵把箱子合上,递给刘胖子,“剩下的话,214去说吧。”
杨钊笑了一声,“你的技师在,怎么好说话。”
尤曼灵站起身的,“我这儿都停业整顿了,怎么敢让技师给您做。”
她说着把自己手腕上的那一只‘冰飘花’慢慢地摘下来,随手放在茶几上。
“我很久没做过了,您给审审,看我这手底下的功夫,退了几层。”
杨钊没有立即回答她,低头笑了笑,“你们对易明路的那个女儿是真的好啊。何必呢,尤总,生意做到你这个份上,还蹲得下来?”
尤曼灵蹲下身给杨钊添了一杯茶,“这不腿脚还没老嘛。”
杨钊看着她的腿,“就算你蹲得下来,那丫头值得你们这样吗?”
“你们?”
尤曼灵秀眉一挑。
杨钊拿起拐杖,撑在手里坐直起来,“你知不知道,你们护在手心里的小丫头,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尤曼灵的手指一捏。
杨钊的目光从她的腿上移到了捏紧的手上,给了她几秒钟的消化时间。
“尤曼灵,对她好没事,但别为难你自己。你也明白,如果昨天的事不是牵扯到她,你今天就不是请我了,是要上门来怪我破了你的规矩。”
“我不敢。”
“你没什么不敢的。”
尤曼灵蹲在茶几边沉默了一阵,对吴盼说,“去把门关了,你们都去吃饭吧。”
吴经理答应了一声,带着员工从大堂的后门出去了。
杨钊这才站起来,“走吧,214去说。”
易秋半夜回到家,供电局在楼梯口贴了停电通知,陈慕山拿着新手机,在通知上照,“好像要停到半夜两点。”
易秋“嗯。”了一声,“你回去吧,我洗个澡也睡了。”
陈慕山看着黑漆漆的楼栋,老旧的居民楼没有备用电,楼道里连照明都没有。
“这么黑你怎么洗。”
“洗澡而已,有热水就行。”
易秋说完,借着陈慕山的手机光,找出钥匙,一边说道:“明天你要是能发工资,自己拿身份证去买一张电信卡。”
“哦,真不要我送你上去。”
“不用了。”
易秋捏住开门的钥匙,“回去吧,好好上班。”
她说完走进了黑洞一般的楼梯间。
易秋住在四楼,虽说不高,但也已经是最高的楼层了。
易秋爬到三楼与四楼之间的转角,看见自己的家门口有一个微微发亮的烟点。
尤曼灵靠在门上抽烟,虽然没有光,易秋还是认出了她的身形。
她左手夹着烟,烟头微弱的光线照着她侧脸的轮廓。
“怎么不给我打电话?”
易秋抬头问她。
尤曼灵没说话,她把烟丢在地上踩灭,此踩着高跟鞋走下楼梯。
“你是不是疯了?”
“什么?”
“我他妈问你是不是疯了!”
尤曼灵的声音一下子抬高,几乎在易秋耳边炸响,易秋不得已往后退了一步,尤曼灵一步逼了上去,“你跟杨钊到底怎么回事!那个医药箱到底怎么回事!”
易秋朝楼下看了一眼,她已经听到了下面的人,极快的上楼声。
很显然,陈慕山没有走。
易秋来不及问尤曼灵,一把拽住她的手往楼上跑,迅速打开门。
尤曼灵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就这么被她拽进了门内。
易秋关上门,不到三秒钟,就听见了陈慕山的敲门声。
“小秋,你怎么了!谁在骂你?”
“哦……尤姐来找我了。你回去吧,我没事。”
尤曼灵松开易秋的手,调整了一下声音,“陈慕山,上班时间你来这里干什么?”
“上班时间,尤曼灵你脑子有病啊,大江南停业整顿!我上个屁的班。”
“你吼什么,我是你老板,给我回去!”
“我问你为什么骂小秋。”
“我什……什么时候骂小秋了。”
“我听见了!”
“你听见鬼了你,赶紧给我回去。”
陈慕山还想敲门,易秋的声音从门后传来,“听话。”
这两个字比尤慢灵说一万句都顶用,陈慕山的抬起来的手最终还是垂了下来,“小秋,有事给我打电话。”
“我知道。”
陈慕山转身走了两步,快要下楼的时候,又不甘心地返回来,对着门后喊道:“尤曼灵,你再骂她,我把你店烧了。”
“好啊!”
尤曼灵的性子也被他点燃了,“你烧啊,烧了姐再把你送进去,关你一辈子出不来。”
外面的人则开始耍无奈,“我还就想进去呢,进去有小秋天天给我看病!”
易秋太阳穴微微有些疼,她转身往房间里走。
阿豆从阳台上跑出来试图蹭她的腿,易秋也没顾得上摸她,径直走进了卧室。
尤曼灵没有再和陈慕山纠缠,也跟了进去,顺手关上卧室的门。
“被你驯得真好啊。”
尤曼灵心里有火,也不管是不是易秋的死穴,一阵狠戳。
“如果不是关在外面,连我都要上嘴咬了。”
易秋在床上坐下,“他就在外面,你确定你今天就要问我吗?”
尤曼灵走到易秋面前,“我没办法不问你。”
易秋抬起头,“你去找了杨钊?”
尤曼灵没有否认,“你出事我肯定会去找他。”
易秋顿了顿才问道:“他跟你说了什么?”
尤曼灵蹲下来,看着易秋的眼睛,两个人的视力都已经适应了黑暗,彼此都能看清对方的表情。易秋的眼神淡淡的,尤曼灵的眼眶却有一些发红,她抿了抿嘴唇,尽量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他说,你知道医疗箱有什么。”
易秋没有说话,门外的阿豆呜咽着叫了一声。
“易秋……”
尤曼灵的声音几乎带出了一丝哭腔,“只要我的场子不沾那些东西,我什么都可以给杨钊,我的翡翠我的钱我的尊严……包括我自己,我都无所谓,我都能做到这一步,你在干什么?啊?易秋你他妈在干什么?”
“我想知道我爸是怎么死的。”
“你骗鬼呢!”
尤曼灵站起身,低头看着易秋的头顶,“你爸就是死在他们那些人手里,他们能告诉你什么?你从来都是我们几个当中最聪明的,张鹏飞都不会信的事,你信?易秋你不想说可以直接让我滚,或者干脆放狗咬我,我大晚上的来你这里,不是来听你敷衍我的。”
这一番话说完,易秋没有回答。
尤曼灵的声音却慌了,她抹了一把眼泪,强迫自己稳住声音。
“你如果早就知道‘四号’在医疗箱里,那昨天晚上就不是一个误会,你在帮杨钊做事,你利用我的地方,帮杨钊运货对吗?”
易秋看向卧室的窗外。
这座几乎没有夜生活的边境小县城,像一团沉默的黑雾。
从她所坐的位置,刚好可以看到楼下的一颗芭蕉树,树点下有一点光,像是点亮的手机屏幕,陈慕山仍然没有走,他也是很敏锐的人,易秋明白,她不能让尤曼灵在这里留太久。
“小秋……我求你说话好不好。”
易秋抬起头,目光迎向尤曼灵,“你觉得杨钊喜欢你吗?”
尤曼灵一怔。
“或者就算他喜欢你,他就会保你的场子吗?”
尤曼灵顿时觉得喉咙里像吞了一块火炭一般。
易秋垂下眼睛,“他愿意,杨氏愿意吗?”
“你这话到底什么意思!你说清楚!”
“我说不清楚。”
易秋的声音仍是淡淡的,“我也要自保,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开着手机录音。所以我只能告诉你,不管杨钊跟你说了什么,都是希望让你和我彼此试探。他喜欢你的钱,或者也喜欢你这个人吧,但他干的事不要命的勾当,他保你,是因为你还没有踩过他的线。”
易秋说完站起身,打开卧室的门,阿豆一下子跑了进来,易秋弯腰摸了摸阿豆的头。
“乖,去窝里睡觉。”
阿豆在她脚边打滚撒了娇,摇着尾巴回到客厅自己窝里去了。
易秋直起身对尤曼灵说:“回去吧。”
“你还是没有说清楚。”
“我说了我说不清楚。”
易秋转过身,却被尤曼灵一把扣住手腕扯了回来。
“你的意思,我没有踩过线,是因为你已经踩过了?”
易秋试图挣开尤曼灵,“你回去吧,我想睡觉了,尤曼灵我已经两天没睡觉了。”
“你什么时候踩的,你到底都干过些什么?”
“我告诉了你,”易秋慢慢抬起被尤曼灵扣住的手腕,“然后呢?”
“我……”
“你的大江南还做不做,刘艳琴那些女人还管不管?”
尤曼灵的手指有些发抖,易秋反扣住她的手腕,将自己的手腕挣脱出来,看着尤曼灵又问了一句:“你还活不活?”
尤曼灵颓退两步,“易秋,易叔在天上看着啊……”
易秋顺着她这句话仰起头。头顶只有一盏吊灯的轮廓。她没有回避这句话,平静地答了一句“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