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钊指了指桌上的四方人,“挨着喝,一个不到位,你这店都不用开了。”
刘成南见气氛不对,站起来打圆场,“何必跟尤总生气,来,尤总,我敬你。”
第21章 余光(三)
陈慕山没有时间在意尤曼灵的处境,他在想将才易秋的话。
新鲜下来的山货,已经闭场的山下贸易集市,特意运输的见手青和松茸,以及杨钊提及的“鹰箭旗。”他低着头,联想这些因素的关联,最后看向看似无意地把这条穿引线交到他手里的易秋。
易秋就坐在他身边,她优雅,沉静,即便日落时分,也妆容精致,情绪稳定,和杨钊组起的这个局格格不入,陈慕山不明白她为什么会坐在这个地方,但他不怀疑她。
怎么说呢?易秋离开玉窝后的这几年,陈慕山怀疑一切,唯一不怀疑的就是她离别的时的那句话,“你还可以当一个侠。”
年幼的易秋很偶然地从吃人的地方把他牵了出来,牵着他踩过滚烫的街道,走到一间舒适的卧室,一张温暖的地毯,一个可以依靠的人,一段不那么绝望的成长。
但同时也在他的性格里留下了缺陷。他倚赖着遥远的易秋,倚赖着她的内心的执念,在暗无天日的地方麻木地活着。
陈慕山从来不觉得自己痛苦。
常江海说,他做的是一件可以定性为“牺牲”的事,和易秋的父亲一样可堪赞颂,但他没有这样的感受。
他在做什么?他心里明白,但又好像不明白。
狗狗明白主人让它叼回一个飞盘的意义吗?
狗狗不明白。
狗狗只看得见,他把飞盘交回主人手里的时候,主人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头。
虽然玉窝随处可见的禁毒宣传标语,把他的行为具像为一件“功绩。”
但陈慕山自己知道,他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易秋的那一句话。
常江海在玉窝的缉毒线上工作了很多年,见过无数的卧底,也带过很多线人。可以说是所有处在陈慕山这种处境下的人,都艰难地挣扎于精神崩溃和信仰坚定的边缘。但陈慕山不一样,他的情绪一直没什么太大的波动,从来没有崩溃过,也很少因为深陷绝境而产生自暴自弃地应激反应,甚至连自我调侃也带有一份豁达的真性情。
常江海虽然不能跟别人提起陈慕山这个线人,但出于他几十年的工作经验,他深知这样的人身上应该有某种更危险的隐伤,不为人知,甚至不自知。
他不是没有提醒过陈慕山,但由于他也并非专业人事,也就只能停留在提醒阶段,或者换一句话说,常江海甚至有私心,毕竟他很清楚,这样的人对于‘卧底’工作来说有多难得。
尤曼灵和刘成南干完第一杯对敬的酒,尤曼灵抹了一把脸,酒精最初的刺激,反倒令她冷静,她坐下来,刚好厨房也进来说,鲜菌子已经处理好了,问是不是可以上锅了。尤曼灵抿着嘴唇没说话,张寒招呼厨房的人过来,又添了一个烧海参。
陈慕山站起来,刘成南抬头问他:“山哥去哪儿。”
陈慕山拿起外头,“药在车上,忘拿了。”
刘成南看着陈慕山走出去,凑到杨钊身边说道:“他真有肺病啊?”
杨钊点了点头。
“治得好不。”
杨钊看向易秋,易秋放下茶杯接道:“子弹贯穿伤,后遗症是一辈子,在里面就一直吃药保着。”
刘成南“啧”了一声,“那不是会短命?”
张寒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示意他不要再说了。
陈慕山走出大包厢,直接下到一楼大堂,他坐在大堂沙发上看了一眼消防示意图。
风花雪月他第一次来,进来的时候他就已经发现,大堂没有和厨房联通。尤曼灵不喜欢店里有一股餐厅里难以避免的油烟气,于是在装修的时候,就把以前的厨房烟道给封了改成了杂物间,转而把后面的一个废弃独屋利用起来,改建了新的厨房。又修了一个走廊和餐厅主体连接便于传菜。
这样一来,送货的车也不用走前面的主道,直接在餐厅后面就可以和厨房对接。
陈慕山看着厨房的位置,估计厨房的下货的地点。
二楼的包厢只有最大的那个被杨钊定了,但一楼的大堂是满座。陈慕山没有走连廊的正路,他从一楼的平台翻了下去,从走廊旁边穿到厨房的侧门。下货的地点就在那里。这会儿运货的火三轮车还在门口等着收钱,厨房忙不过来,运货的小哥坐在车上看手机。车上还放着两筐来不及卸下来的山货。
小哥玩完一局游戏,抬头朝热火朝天的厨房打望,他实在等不了了,站起来把那两筐山货卸下来,“这两筐货我给你们放这儿了。”
说完发动了火三轮。
厨房里这才出来一个人,他撩起盖在筐子上的塑料布看了看,“我们要了这么多见手青吗?诶,二楼客人要了多少来着?”
厨师忙得晕头转向,“二楼的已经处理好送上去了。今天只订了那么多啊。还有一筐吗?”
“对啊。”
接货的人抓了抓头,“这是尤总订的,要不我上去问问。”
厨师不赖烦地探出一个头,“先放那儿吧。等厨房高峰过了再去找尤总。”
“也行,那小哥你放这儿吧。”
小哥骑在三轮上摊出手,“把账结了。”
接货的人有点犹豫,“以前都你爸老彭送货来的,我们都是跟他结账。”
“放心,我爸发烧了,我靠谱的。”
“诶行吧。”
厨房实在太忙,接货的人也不想跟他废话太多,付了钱,又把筐子往阴凉的角落挪了挪,洗手进去帮忙了。
除了餐厅里的客人带进来的东西之外,这筐山货是唯一的外来品。出于直觉,陈慕山觉得自己应该要去看一看。他趁着厨房现在顾不上收货,绕到放筐子的角落。
筐子里有一股非常明显的酸苦味道,鹰箭旗是高纯度□□,虽然也有醋酸味,但燃烧之前很难闻到,陈慕山仔细辨别了一下,感觉筐子里藏的东西,倒是很像□□。
不是海螺音,杨钊为什么要在饭桌上专门提一句“老鹰”呢?
陈慕山来不及再原地多想,他下来了接近十分钟,必须要上去了。
还好药就在他身上,陈慕山迅速折返,顺便在大堂要了一杯热水,等水的期间,他看到张寒也下来了,点了一根烟,一边吸一边往后面的走。
陈慕山端着水杯上楼,刘胖子在包厢门口帮他开门,“山哥,钊爷给你叫了热水了。”
“不用,我怕他给我下药。”
他说完拿着水杯进去,坐下来把药直接放在了桌子上,一颗一颗抠下来,摆在卫生纸上,又一颗一颗地拿起来吞下。借着吞药的时机,他环顾了一遍在坐的人,除了张寒,刘成南也不在。
“你还没有去医院换药吗?”
易秋看着桌面上的药问他。
陈慕山吞下最后一颗药,“你开的这些药挺有用的,没必要换。”
“今晚的见手青你最好别吃。”
“为什么。”
“怕你吃了药,再吃菌子会吃出问题。”
陈慕山笑了一声,“怎么,你怕吃错药了。”
“长期吃药的人很难吃错药,除非刻意。”
陈慕山猛地一怔,面前的女人似乎对着他笑了笑。
这一句话突然点明白了他刚才没想明白的事。
刻意说的是四号,但运的却是不值钱的□□。
这个饭局,是杨钊在找特勤队放下来的钩子。
在场除了他,刘成南和张寒也都下去了,刘胖子在门口也没有跟,刘成南不太像是钩子,但是张寒……
怎么救他。
陈慕山不自觉地看向易秋。
她在等开锅,锅里的菌子已经快要熟了。
锅旁边的沙漏漏到只剩最后一丝沙的时候,张寒上来了,不一会儿刘成南也上来了。
张寒发现刘成南跟自己是前后脚走的,显然有些诧异,他擦着手问刘成南,“你也去抽烟了,没见你呢。”
“我抽什么烟,我上厕所,诶,菌子能吃了吗?不会中毒吧。”
张寒笑了一声,“吃吧,中毒怕什么,我们有医生在这里,吃昏了说不定还能让易医生给你做个嘴对嘴的人工呼吸……”
他的话没有说完,头上迎面就被一个杯子砸出了个血口子。
“我cnm的陈慕山,你疯啦。”
张寒捂住额头站起身,陈慕山根本没给他说话的机会,直接把张寒摁到了墙上,张寒的脸抵在壁灯下面,几乎变形。他出于本能想要反击,但面前这个看似清瘦的男人力气实在太大,他动弹不得。
尤曼灵站起来呵斥道:“陈慕山,这是我地方,你要发疯给我出去发,把人放开。”
陈慕山抡起拳头抵在张寒太阳穴,“你刚才说什么,再给我说一遍。”
“你疯什么?”
张寒还在试图挣扎,“我说亲你女人了?”话还没说完,就被陈慕山一拳打在太阳穴,就那一刻,张寒觉得自己几乎要失去意识,眼前一阵一阵地发黑。
尤曼灵见陈慕山失控,忙拽住易秋,“出声啊。”
易秋被她拽得一偏,但却没有对陈慕山开口,冷冷地应了一句:“尤曼灵,你帮了那么多可怜的女人,凭什么觉得,我可以让人随意消遣。他不是活该吗?”
尤曼灵看着易秋,怔了怔,又看向陈慕山,有那么一瞬间,她真的觉得,年少时的易秋和陈慕山又回来。
一个柔弱的少女放出一条恶犬。
只要少女不开口,谁也拽不回恶犬一般的陈慕山。
第22章 余光(四)
陈慕山对张寒下了狠手,两拳之下,张寒的耳膜就已经穿了孔。
他已经没有办法挣脱,只能勉强护着头上的要害。
尤曼灵见易秋没有“遏制”陈慕山的意思,又见陈慕山下的是死手,也顾不得别的,冲到大包间外面报了警。
玉窝县城的派出所就在距“风花雪月”不出三公里的地方,然而令尤曼灵没有想到的是,比派出所先来的,竟然是全副武装的特勤队。肖秉承甚至开来了一辆格伦特,那是特勤队上个月才投入使用的一辆带有禁毒检验平台的缉毒警用车,直接停在了“风花雪月”的正门口。
尤曼灵踩着高跟鞋,焦急地从二楼下来,看见停在门口的格伦特,又见肖秉承神情严肃地站在车前面,连忙走过去,“肖队,出什么事了,怎么来的是你们?”
她边说边回头看了一眼,几个特勤队员已经朝后面厨房去了。
尤曼灵也有些恼了,她径直走到肖秉承面前,“肖队,我报得是派出所的警。”
肖秉承看了她一眼,“这个情况你没必要跟我说。”
“没必要?”
尤曼灵挑眉,“我在玉窝也就三个生意,大江南出了事,我该停业就停业了,风花雪月就是一个饭店,来的人都是吃饭的,肖队你这又是警犬又是枪的,我还怎么做生意?”
肖秉承没有给尤曼灵的交涉的机会,指着二楼,“楼上的人呢?”
他刚说完,二楼传来“当”的一声,接着就是无数玻璃陶瓷一齐落地砸碎,混着两个人滚地的扭打的声音,肖秉承夺路上到二楼,二楼大包间的门已经打开,刘胖子惶恐地站在门口,眼看着陈慕山从背后裸绞住已经完全丧失肢体控制的张寒,刘成南本来还是想上去拉劝,然而被陈慕山反拧过的手根本用不出力气。
肖秉承看见张寒的眼睛里已经起了血丝,反身对楼下喊道:“上来几个人。”
四个特勤队员上来,合力将陈慕山拖到了大包间里面。
陈慕山被特勤队员拖进大包间以后,就卸了身上所有的力气,顺从地被这些人制伏。
然而特勤队的人根本没对他客气,这些人和派出所的民警不一样,长年和悍匪毒贩过招,人狠话不多,陈慕山刚想说句话,就被队员给抽翻在地上,拧起他的双手给他上了个反铐不说,还脱了他的鞋子,抽出鞋带,两三下就把他脚拇指紧紧地绑在一起。
陈慕山刚开始还任凭这群人摆布,本来也不想说话,直到被脱了鞋子,才转过脸喊了一声,“我不跑,你们不至于吧。”
“闭嘴。”
特勤队员把他从地上提起来,摁到座位上做好。
陈慕山觉得刚才被抽翻到地上那一下,压迫到了他的肺,此时又猛地被提起来,呼吸一堵一放,肺部顿时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陈慕山明白,这个时候一定不能放任自己咳嗽,否则对肺的损伤会极大,他即时躬起背脊,拼命想忍住嗽意。然而挟制他的两个特勤队员以为他要反抗,抓住他的背拷就要把他往椅子下摁。
“行行好,行行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