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慕山挣扎了一下,又被猛地摁死。
”咳……我不动……咳咳……你们看,我真的一点都动不了……”
说话间他已经被提了起来。
陈慕山咬牙切齿,“我……”
话到嘴边,他下意识地看了看站在外面的易秋,还是把那句粗口吞了回去。
“我都说了!我动不了!不要这么用力的摁我!我有肺病!”
“肖叔。”
大包厢外面,易秋走向肖秉承,“他肺部的确有旧伤。”
肖秉承转过身,张寒已经被刘成南扶了起来坐到了楼梯上,人还没完全清醒过来,嘴里含含糊糊地骂着难听的话。肖秉承看回易秋,“这就是有伤的人干的事,我再晚来一步,是不是要成人命刑事?”
“我知道。”
易秋垂下眼睑,“你让他坐下,他不会跑。”
“你说他不会跑就不会跑,你……”
“陈慕山。”
易秋背对着陈慕山叫了一声,陈慕山忍着咳意抬起头。
“什么……”
“靠墙,半卧位。”
“好。”
这个“半卧位”是个医疗用词,陈慕山在长云监狱里发病的时候,易秋教他的一个缓解呼吸困难的体位,类似斜靠。陈慕山用拷住的手撑着椅背,把身子往下缩了大半截。用脚趾抵住一条桌腿,勉强靠了下来,喘息果然逐渐缓解。
陈慕山对易秋的顺从和配合,让特勤队员有些无所适从,也让肖秉承很不舒服,他终于稍微有些明白张鹏飞的感受——在易秋看不见的地方,陈慕山就是个撕人皮的狼,回到易秋的视野里,他就……
开始演了?
肖秉承厌恶地撇过头。
“肖队,下面的东西已经找到了。”
厨房搜查的队员上来找肖秉承,与此同时,派出所的民警也来了。
本来派出所以为是一般的打架斗殴事件,只出警了一辆警车,警车被门口被特勤队的格伦特堵住的时候,他们才发觉事情不对,赶紧跟所里做了汇报,不一会儿,所里的电话就打到了肖秉承那里。
“嗯。你让你们过来的人跟我们配合,我这里可能有一批毒,让你的人先配合查毒品交易,再处理斗殴。”
肖秉承边打电话边走到楼下大堂,跟来的检验人员已经带着手套在查看一个尼龙袋。
“怎么样?”
检验人员摇了摇头,起身走到肖秉承身边,“里面可能不是‘鹰箭旗’。”
肖秉承眉头一簇,“什么?”
检验人员看着那只尼龙袋子,“这袋子就放在见手青下面,尼龙不是塑料,毒品装在里面挥发很好,我跟着过去的时候已经闻到了一些,现在虽然还没有检验,但凭经验,这种明显的酸苦味,要么是大】麻,要么就是安眠】酮。四号……没这么大的气味。格伦特就停在外面,肖队,你看要不要直接前端检验。”
“先调监控。”
“已经调了。”
前台的队员回答,“但是肖队,厨房到前面的走廊是没有监控的,厨房侧门外面也没有,据厨房的员工说,这筐见手青一直放在厨房外面。”
“也就是没有镜头?”
“诶……对。”
检验员压低声音对肖秉承说道:“这次的情报跟上次一样,也有错误。”
肖秉承突然反应过来什么,“楼上的包厢的人呢。”
“派出所的民警正在了解打架的情况。”
“好。”
肖秉承朝楼上看了一眼,“告诉他们,这里不需要配合了,让他们把人带回所里处理,我们要查现场。”
“好。”
陈慕山再一次带着铐子坐进了警车,唯一不一样的事。这次易秋也在车上。
两个民警还在研究他脚拇指上的鞋带,“特勤队还是跟我们派出所不一样,你看这里,嗯……”
警员看着陈慕山的被箍得已经有些发紫的脚趾头,试图拿捏一个形容词。
“啧,怎么说,挺别致。”
陈慕山坐在两个人中间,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
这是特勤队户外缉捕的操作,换成张鹏飞,绑得比今天这两个特勤队员还狠。
陈慕山佝着背咳嗽,从上车开始,他就咳得停不下来,喝水也止不住,更有些要命的是,他觉得喉咙里开始发甜了。
易秋就坐在陈慕山前面一排,陈慕山一抬头就能看见她头上的珍珠发卡,她安稳地坐着,发丝随着车窗缝隙里流动的风微微拂动。至此她好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却又无意之间,带着陈慕山切入要害。
“两位警官。”
前排传来的声音,令陈慕山抬眼。
“你说。”
易秋侧头,“他脚上的鞋带再不解开,有神经坏死的风险。”
“对!”
陈慕山立即接上了易秋的话,“我要痛死了。”
“坐好!不要说话!”
陈慕山抬起脚,“我的鞋子呢,你们一会儿还给我。”
“叫你坐……”
“坐好。”
这两个字是易秋说的,陈慕山抬眼,见易秋正侧着身体看他,两人目光相碰之时,她眉眼温柔,放平声音又重复了一遍。
“坐好,我一会儿给你找鞋子。”
车程过半,之后的路程,陈慕山静如处子。
车抵达派出所,警员解开了拇指上的鞋带,但他穿来的鞋子,是真的没人顾上帮他拿。陈慕山只能光着脚走进审讯室。
张寒这会儿才勉强缓过来。
易秋帮着派出所民警帮他做了一个简单的包扎。
皮外伤都还好,但张寒一直在抠脖子,陈慕山的裸绞让他一度怀疑,他真的想要杀人。
“我问你一句啊……易医生。”
“你最好先不要说话。”
张寒揉了揉眼睛,“这个陈慕山,和你什么关系……到底……发得什么疯。”
易秋恩柱纱布的边沿,“他有的时候是会这样。”
张寒还想说什么,审讯室的民警过来问他,“你现在怎么样,方便进去做笔录了吗?”
张寒正要站起来,手机里忽然冲进来一条信息。
“等一下,我先回个电话。”
“可以。”
张寒走到一边,拨通了一个电话。
“到底怎么回事。”
电话那头的肖秉承沉默了一会儿,“货是假的。”
张寒一怔,也跟着沉默了。
“你不用说话,听我说就好,今天这个饭局,是杨钊给我们做的局,目的是为了找出你这个钩子,联系起来思考,包括大江南医疗箱里的‘四号’也是这个局的一部分。到底是怎么回事,目前还没有完全查清楚,但是,你是时候撤回来了,听好,不要接受调解,不要谅解陈慕山,在派出所把今天晚上拖过去,我明天想办法接应你。”
第23章 余光(五)
张寒沉默地听完肖秉承的话,回头看了一眼审讯室的门,压低声音,“如果今天派出所不介入,我是不是就完了?”
完了的意思,也就死了。
平常人说死了,都会“呸”三声。
但肖秉承听到“完了”这略带调侃的字,却真实地松了一口气。
张寒听到肖秉承松了一口气,一路紧绷的神经也终于放松了一些。
他摁住还在发晕的头,朝着窗下的垃圾桶吐出一口血唾沫。
“老子没那么怕死,你说吧”
“回来再说。”
肖秉承放平声音,“活着就好,挂了。”
电话忙音了,肖秉承抬起头,看见外面月上中天。
他深吸了一口气,放下电话,转身正好看见杨钊和刘成南走出笔录室。
他们是自己开车过来的,来得比坐警车的他和陈慕山早。这会儿该配合的都配合完了。张寒靠在墙上和杨钊对视,目光相撞,到底没有他想象之中的电光火石,杨钊抬起手,在张寒的额头虚点了点,什么也没说,带着刘胖子和刘成南走了。
审讯室内,陈慕山被锁在审讯椅上,头顶的灯光照得他有些冒汗,他捏着手看着审讯室的门,审讯的民警还没有进来,室内很安静,除了他的咳嗽声,什么声音也没有。
陈慕山尝试动了动手腕和脚腕,这是他的习惯,虽然他此刻没有逃跑的想法,但他还是想让自己明白,对方有没有给自己留出余地。
很显然,派出所的警员对他还是温柔的,听到他在咳嗽,就给他端了水,还刻意把他的一只手留在锁铐外面,让他可以端水杯,也没听特勤队的给他上警绳,让他能平稳地坐着缓一口气。
陈慕山用自由的那只手托着额头思考接下来该如何把这场戏演下去。
他一进派出所就被押进来了,不知道杨钊和张寒的情况。
最好是肖秉承已经和张寒联系上了,如果没有联系上,陈慕山也希望张寒和他之间有那么一点默契,千万别和他就地和解,千万别在今天晚上离开派出所。
不过,如果不和解,那他今晚就要去住拘留所了。
陈慕山看了看自己光着的脚,想着不论如何,也要求易秋帮他去把那双被特勤队脱掉的鞋子找回来。
意大利小牛皮。
那基本是他最贵的家当。
正想着,一男一女两个警员带着记录本走了进来。
“姓名。”
“陈慕山。”
男警员看着他脸上的伤,“你是有案底的。”
“对,有。”
男警员还没看过这么没羞没臊的前囚犯,“诶,你还太挺得意的。”
陈慕山索性直接坦白,“进去了三年,才放出来。今天又被抓进来了,辛苦你们人民警察了。”
“不要说废话。”
陈慕山咳了几声,“你们那一套我都熟了,这么晚了也不辛苦你们审讯,我直接说吧。”
女警员忍不住笑了,“那你说吧,打人的原因。”
“我打那个人,是因为他羞辱我的……”
话就在嘴边,但陈慕山哑了。
“你的谁?”男警员设问。
“女朋友。”女警员回答。
“不是,我不是她男朋友。”
陈慕山低下头。
“那你为什么为她跟人打架?”
“我……”
陈慕山愣住了。
比这更尖锐更要命的审问他遭遇过,但他没想到,第一次把他审懵的竟然是这两个拼命绷着严肃的脸,实则藏着八卦心的年轻警员。
“说啊。”
陈慕山半张开口,上下牙齿轻轻摩擦了一下。
其实“女朋友”这三个字足以搪塞住这两个年轻人,但他说不出口。
易秋从来没有准许这个身份出现在她自己身上,而陈慕山至始至终,连想都没有想过这三个字。他还是想跟着那个柔软温柔的易秋,不以人的身份,人太复杂了,七情六欲一旦滋生,所有的真情实意也就毁于一旦。
陈慕山承受不起一点点来自易秋的厌恶和恨。
所以,哪怕在易秋看不见的地方,他也不能违背易秋。
“你对着我们呲什么牙?”
男警员失去了八卦的心,转而开始有些不耐烦,女警员倒是越来越有兴趣。
“你要老实交代你们的关系,这对于我了解案情,帮你向当事人争取和解来说很重要。”
“我不和解。”
“你说什么?”
男警员很是诧异,“你是不是脑子不清楚,不和解就要拘留。”
女警员虽然八卦,但是问题还是扣着要害的,“那还是一样的问题,你和外面的那个女人到底是什么关系。”
陈慕山抿住嘴唇,突然想起自己还有一招。
易秋在审讯室门外,听到了陈慕山呕心呕肺的咳嗽声。
尤曼灵坐在她身边给她递了一个面包,“吃一点吧,你晚上什么都没吃。”
易秋接过面包,拆开塑料包装,咬了一口。“特勤队那边问完了?”
“嗯。”
尤曼灵揉了揉太阳穴,“我觉得我的生意要做不下去了。”
她说完叹了一口气,“就是不知道这些员工要怎么办,尤其是大江南的那些女员工。”
她自嘲地笑了笑,“刘艳琴没了工作,还带着个儿子,回去就得叫她那狗男人打死。张姐的儿子还在戒毒所,她自己有病,要是不干了,药也没得吃了,我这几年外面看起来风风光光,生意风生水起。其实你明白,我就是看不得女人被男人欺负。”
“你做得特别好。”
“好?”
尤曼灵抬头看着天花板,“易秋,你说在玉窝这个地方,女人想不靠男人,不出卖自己,干干净净地做点生意,就是不行?我想不通。”
尤曼灵抱着自己都头,“我真的想不通。”
易秋咬着面包,低头看着蜷在她身边的尤曼灵,没有说话。
“小秋,还有你,我也想不通。”
“我怎么了?”
尤曼灵直起身,直视易秋,“我陷进去就算了,我有我的生意,交易起来我不亏。你有什么?你插进来干什么?还有那天你跟我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
“易秋。”
审讯室的门适时打开,女警员拿着记录本走出来,“你们谁是易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