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环顾四周,店里只有她是一个女人,其余全是附近做工的男人。而她又穿得过于精致,刚一坐下,就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
老板娘拿着笔和本子出来给她点菜,站在桌子边上上下打量了她一番。
“哎呦,这长得好看的,外地回来的吧。”
易秋点点头,“嗯,过来转转。”
“我们这里有什么好转的,只有一片山的芒果树,你要上市里去才好玩呢。”
易秋没有在接话,“我点个菜吧。”
老板娘往边上一让。
“哦,过来看菜。”
大果岭和玉窝一样,小餐馆一般都没有菜单,菜全放在一个柜子里,看上哪样点哪样,做法也基本看老板心情。
易秋点了一份肝腰合炒,一份南瓜秧,一碗豆腐白菜汤。也不知道是老板特别“关照”还是什么,不到五分钟,菜就全上了。
易秋舀了一碗米饭放在自己面前,正准备动筷子,她一直捏在手里的手机震动了。
与此同时,陈慕山也到达了正行路,但他没有让“火三轮”把他拉到白马宾馆门口,而是在正行路的路口就下了车。下车后,他把行李打横放倒,蹲身坐在行李箱上,点燃了今天的第二根烟,一边抽烟,一边低头看手机。
手机里一条新的信息提示都没有,陈慕山捏着烟,侧头朝不远处的白马宾馆看去。
宾馆门口偶尔有一两个拉着行李箱的人进出。
陈慕山收回目光,再次查看手机。
手机依然沉寂。
这很不正常。
这一次的交易,是杨氏给陈慕山的一次测试。
按照杨钊所说,到了白马宾馆,买方才会主动联系陈慕山。
陈慕山的手上没有对方的联络方式,也就是说这次交易的主动权不在陈慕山手里,而在买方手里。
再换一句话讲,这是一个新货口。
杨钊也不能完全确定,对方的身份是什么,其中有无警方卧底。
这种局,运气好对方没有诈,那就是皆大欢喜,开出一个新的走货口。一旦对方身份有问题,那就是鬼门关。
陈慕山只有几个小时的时间来确认对方身份,因此他选择用公用电话给宾馆前台打电话,更改指定房间。如此一来,不管对方到底是什么身份,对方都必须主动联系陈慕山。
不管对方是是通过什么方式,通话或者短信,对于陈慕山来说,只要有信息,就有行动的依据。
然而令他困惑的是,一个小时快过去了,对方没有回应。
第37章 绿皮(六)
买方没有回应,陈慕山再次陷入被动。
时间接近下午一点,大果岭镇上的人吃完了午饭,陆续出门。
白马宾馆门口的人也逐渐多起来,小摊贩开始出摊,买茶叶蛋的大爷把绑着蜂窝煤炉的自行车停在路边,扩音喇叭对准了街口——茶叶蛋,一块钱两个,鹌鹑蛋,一块钱八个。
背着孩子的女人,手里抓着一大把大红色的氢气球,从街口里走出来,刚刚在街边站定,很快就有带着孩子的人来买气球。孩子拿到气球,开心地把尼龙线缠到手指上。隔着不远的距离,陈慕山甚至可以清晰到观察到,孩子的手指被挤压得发红。
小城镇上,人与人之间自然交流,自如流动,热闹而又平静。
陈慕山再次看表,一点已经要过了。
陈慕山站起身,走到白马宾馆的大门对面。
如果换成以前,等不到对方的回应,陈慕山一定会单方面取消交易,直接返程,但这次不一样,杨钊对他说得很明白,这次就是对他的测验,过了这一关,他才能重回杨氏,重上出阳山,那就算陈慕山觉得买方身份有问题,他也不能主动回撤。
陈慕山短暂地闭上眼睛,他要准备把自己送进买方的视野了,当然,这也极有可能是把自己送进警方的视野。
迈步之前,陈慕山默念了一声常江海的名字,希望这个已经升天的人能开开眼,好歹别让他死在白马宾馆。
念完常江海的名字之后,“小玫瑰”那个荒唐的代号也钻入了他的脑子。
陈慕山自嘲地摇了摇头。
监狱里虽然过得艰苦,但毕竟死不了,陈慕山觉得偶尔想想那三个字,也算是沉闷生活的调剂。
但在这个说交代就交代的日子,陈慕山宁可相信这三个字可能真的是常江海那个老不正经的给他的安慰剂。他武侠小说看多,以为每一个郭靖都身边都有一个黄蓉,每一个杨过的生命里,都会出现一个小龙女。行侠仗义之后,还能有神雕侠侣。殊不知,杨钊看的《红楼梦》才是人生常事。
有心的张不开嘴,有情的连生离都不屑,只问天地要一死别。
陈慕山抖了抖手和脚,放松身体,抽完最后一口烟,准备闯盲关。
这是他最好的一点,孤儿一个,没有牵挂,对前途也没啥期待,奉当年那个少女的无心之语为神旨,做到现在,往回走的没有了,他到也真的从来没想过“后悔”这两个字。
这无疑得益于易秋幼年时对他这个“人”的豢养,她温柔地挖掉了陈慕山身上的某一部分社会性,一根锁链收拢了陈慕山大部分的认知,让他的是非观念根植于易秋的是非观念,也让他在后来的漫长的生命过程里,丧失掉了几乎全部的自我的选择权,不纠结,不内耗,不愤世嫉俗,成为一个情绪无痛的人。
然而认识不到自己的“惨”,正是一个“人”趋于无畏的时候。
陈慕山托着行李箱走进白马宾馆。
对于大果岭这个小镇来说,这个地方的装潢倒也当得起“宾馆”两个字。
墙壁一看就是新粉刷过的,前台后面挂着几个早就走停的世界时钟,正对大门,放着一个一人来高的,塑料刷白油漆的白马摆件。
说和名字契合吧到也契合,说敷衍吧也真的挺敷衍的。
前台正在吃午饭,没注意到陈慕山进来。
陈慕山在沙发上坐下,沙发靠着大门,陈慕山选择的位置刚好正对大门门框,从外面看,这里是个视线盲区,但是对于白马宾馆里面的人来说,这个地方又十分显眼。
陈慕山分开膝盖,把手臂搭在膝盖上,稍稍埋下头。
他没有急于扫看白马宾馆里面的建筑格局,而是借着这个对外的盲区,仔细观察街道上的情况。
和特勤队打了三年的交道,又和前特勤队员张鹏飞在长云监狱里斗了三年,陈慕山很熟悉玉窝乃至大果岭缉毒部队的行动习惯和行事作风。
其实和他所“从事”的线人工作相比,缉毒行动要单一的多。
蹲守几乎是唯一的先工作,作为缉毒队员,他们要解决的是问题是,如何尽可能地靠近毒贩和交易场所,但又不过早暴露,毕竟缉毒是一个特别讲求“人赃并获”的工作,毒贩一旦发现缉毒人员,第一件事就是毁货。虽然由于技术的发达,现在也能通过马桶下水道残留检测出毒品,但在缺失“货品”的案子里,公诉取证仍然存在一定障碍和变数。
常江海生前经常和张鹏飞开玩笑,干这一行肾功能必须好。
张鹏飞的肾功能好不好,陈慕山不知道,但他知道,常江海不算太长的这一生里,挂了20多次生殖内科。
他自己调侃起来谈笑风生,陈慕山最开始还笑得出来,后来只能隐笑,再后来竟能品出一丝心酸了。
如今回想起这些事情,都是很难得的来自的对手的工作经验。
前辈以命捧上,让他这个无名的线人用来先发制人,想想,冥冥之中,还真是一种变相的彼此报答。
不出三十分钟,陈慕山就发现了一架停在五金店外搭棚下,开着后备箱却一直没有装货的金杯面包车。
车里此时有四个人,给肖秉承打电话的大果岭缉毒中队队长唐少平就是其中一个。
此时他刚挂断给肖秉承的电话,问坐在副驾上的观察队员,“进去几个人?”
“进去八个,出来五个。除了一对带小孩的夫妻以外,其他的都是单独进出。”
“具体说一下。”
“带小孩的夫妻是当地镇医院的医生,来给亲戚安排住宿,身份已经确认了。剩下的五个人,有三个人是空手进入,根据情报,这一次的交易毒品,重量是公斤级的,所以这三个人暂时可是排除。”
“剩下的两个人呢。”
“其余两个都是男性,都带行李箱,背双肩包,有一个进去以后办了入住,人已经上去了,我们暂时还没有去确认房间号,还有一个人,进去以后就站在我的监视盲区。”
说完,他拿出实时拍摄的照片,“就这个人。”
唐少平看着照片上陈慕山的背影,没有说话。
队员问道:“唐队,玉我过来的支援在哪儿了?”
“还要一个小时,上面有实时情报吗?”
“暂时还没有,只知道买方还没有出发?可能是联系上出了问题。”
唐少平看着白马宾馆的门口,“你知道我现在怕什么吗?”
副驾上的队员回过头:“怕什么?”
“我怕买货的人不知道我们有钩子,这个带货过来的人可能已经察觉到了什么。”
王哥小炒这边,易秋桌子上的饭菜已经有些冷了,劣质的混合油凝了一层油皮,
老板娘走过来看了一眼一筷没动的饭菜,又看了看易秋放在桌子边上的旅行箱。
“这小姑娘,心可真大。”
说完问旁边桌的客人,“她去哪里了。”
“上厕所去了。”
老板娘撑着饭桌,“感觉她就不像来吃饭的,坐这么久了,一口没动。”
旁边的客人调侃,“那肯定是看不上你和你男人做的东西,这个女人看起来很有钱。”
“有钱人你都看得出来?你少装了。”
客人一下子也来了劲儿,“你没看她手上那只镯子,要么6块钱,要么60万。”
老板娘低下头,“这么玄……”
正说着,易秋从厕所回来了,老板娘忙换了一副笑脸,“你是不是等人,要不要给你拿到厨房去热一下。”
易秋摇了摇头,“没关系。如果影响你们做生意,我可以多付钱。”
老板娘笑了,“我们小地方没那么多讲究,你随便坐,有事叫我。”
易秋看着老板娘走进后厨,才拿出粉底打开,对着镜子补了一次口红。
其间她的手机一直在震动,但易秋只是摁下了静音键,并没有接。
唯一一个纵观全局的人就安静地坐在王哥小炒最显眼的位置。
而肖秉承还在马不停蹄地朝白马宾馆赶。
移动缉毒车不适合蹲守,一下乡道,肖秉承就暂时弃了移动缉毒警车,和行动队员一起转上了金杯皮卡。
下午两点,两队指挥在白马宾馆门口的太阳五金店门口碰头。
肖秉承一个人从内侧下了车,直接上了唐少平的蹲守车辆,“情况如何。”
唐少平把照片递给肖秉承,“你看一下这个人。”
虽然只是一个背影,但肖秉承的头皮却猛地炸了一下。
唐少平看着肖秉承的表情,“肖队怎么了?”
肖秉承反问,“这个人你们已经锁定了吗?”
“没有,暂时怀疑。”
“这个人有案底。”
唐少平听肖秉承这么一说,一下子欢喜起来,“当真?”
“对,运毒自首,三年判的刑,才放出来。”
“那就基本上可以锁定了啊。”
唐少平拍手,“这个人肯定是带货过来的。”
肖秉承放下照片,朝白马宾馆的大门看去,“买家过来了吗?”
唐少平摇头,“没有,不知道为什么推迟了,不过没关系,大不了就是放走那个买方,这个人身上带着货!人加货,我们这一趟怎么都不亏。”
肖秉承抬起头,“你确定不管另外一条线上的情报了。”
唐少平指着白马宾馆,“傻子也赌这边啊。”
正说着,一个队员从内侧门上了车,“唐队,我们确认了,那个穿黑衣服的,一直坐在大堂的沙发上,没动过,他的包和箱子也一直都放在他身边。”
唐少平听完,皱了皱眉,“有点怪啊。干嘛不去房间,把自己放在那么显眼的地方。”
第38章 绿皮(七)
肖秉承的目光死死地锁住白马宾馆的门口,忽然,他眯住眼,侧向唐少平,“有没有可能,他和买家的联系断了。”
唐少平转过头,“你是说他是故意坐在显眼位置的?”
肖秉承没有回答,反问唐少平,“你们的情报不是说,买家那边一直没动作吗?”
“对啊……那又怎么了,不是肖队,你那什么直觉的玄学又发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