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玩过女人吗?”
这倒是很有意思,在易秋面前,陈慕山曾经演过好几次“性”史丰富的烂人,虽然被易秋当面揭穿,他自己也尴尬得不行,但这并不妨碍,他下一次还敢。可是,易秋不在的时候,他反而就不想演了。
玩女人?
为什么要玩女人?玩女人很帅吗?会很开心吗?
陈慕山正儿八经地搞不明白“玩女人”这三个字,究竟给这些亡命徒带来了什么乐趣。
对他自己来说,这世界上让他开心的事情太多了。
比如喝冰可乐,比如吃方便面,比如,睡觉之前,想一想易秋。
再比如前不久,看着易秋坐在他的病床前,揭穿他那拙劣的演技,对他说:“陈慕山,你别演了,我知道你一点都不怕疼。”
这些不比玩女人快乐。
陈慕山看着面前的杨于波,腹诽了一句:“你懂个屁。”
但表面上,他还是尽量给出了一个诚恳的表情,“老板要听我说实话吗?”
“这个问题,难道不好用实话回答?”
陈慕山拍了拍后脑勺,“是挺不好回答的,因为我有点不好意思。我这辈子没玩过女人,我也不爱玩女人。”
“那不行。”
杨于波站起身,原本站在正门外面的几个人立即走了进来。
陈慕山看着从他背后投来的几道人影,“老板什么意思。”
杨于波走到陈慕山面前,伸手拍了拍陈慕山的肩膀“算是我给你的一个提醒。”
他一边说,一边摁住了陈慕山的肩膀,”贩毒的人不拿钱玩女人,查都不用查,一定是卧底。”
“卧底”这个两个字,大概是每一个“卧底”都最害怕听到的。
不过陈慕山除外,或许是因为他本来也不是什么卧底,只是一个死了上线的放逐人,因此他没流露出供杨于波观察的表情,但又不得不对这两个字给出一定的“回应。”
“我那什么……”
他边说边想要站起来,却被杨于波用力摁死,“别慌,我说了,只是我给你的一个提醒。”
他说完低头看着陈慕山,“第一次到古沙村吧,找时间让腾林带你去金街逛逛。”
陈慕山看了一眼站在边上的缅甸人,终于知道了这个人的名字。
他收回目光,“那是什么地方。”
杨于波看向腾林,换了缅甸话:“金街,明天带他去看看。”
腾林点了点头,张口问杨于波,“吃饭吗,老板。”
杨于波低头看表,“太晚了不吃了,他吃了吗?”
“给他吃了一点干粮。”
杨于波抬起手,“煮点热的给他吃吧,另外,通知也告那边的人,安排医生。”
他说着指了指自己的肺,“治他这里。”
“不用了。”
陈慕山抬高了声音,“我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杨于波挑眉,“杨钊不是说,你那个手术,还得养两个月吗?”
陈慕山摁着自己的胸口,“在这里,药和毒是通的,我害怕。”
“女人也不碰,毒也不碰,这么干净啊。”
杨于波扬了扬下巴,“你上线谁啊?”
陈慕山没有说话。
杨于波抱起手臂,绕着陈慕山走了一圈,低头说了一人的名字,“肖秉承?”
陈慕山闭上眼睛,撑着潮湿的地面站起来,转身直面杨于波,“老板今天是要剐我一层皮吧。”
他说完这一句话,伸手撩起短袖衫的下摆脱了下来,丢在地上,露出上半身。手术后的伤口像一条多足蜈蚣一样,爬在他的胸口上,看起来十分狰狞。
“金街我也不去了,老板,我给你说实话,小秋不准我玩女人,我就没学过。所以我真的不会玩女人,我看电视里的女人脱衣服,我都能萎。我可能是有点病,治不好的那种病,至于这里的医生,那都不正规,不如小秋。小秋平时不准我乱吃药,真的,我怕她知道我在这边看病,要骂死我。”
“所以?”
“所以,老板你看着来吧,皮和肉随便招呼,我抗给老板你看。但先说好,不要搞我的肺,不然恢复起来,太费时间,货等不及,老板你也亏不起。”
杨于波走到他面前,捡起他丢在地上的衣服,挂在陈慕山的肩膀上,“穿上吧,把你对杨钊那一套收起来。”
陈慕山摁着将要滑落的衣服,扯了扯嘴唇,“老板有格局。”
杨于波转过身,“不用说这些,陈慕山,我让你不要把易秋当成你的护身符,你还是三句话都不离她。”
陈慕山穿上衣服,朝杨于波走近一步,“我不敢把她当护身符,我就她身边一肉盾。我陈慕山在玉窝混了这么多年,嘴里很少有实话,但今天见了老板,我没说一句假话。”
“喜欢我这个女儿?”
这个问题陈慕山不陌生,江惠仪活着的时候也问过他。
陈慕山当时的回答是:“我不想喜欢她。”
说实话,他当时觉得这个问题其实有点难回答,但此刻在杨于波面前,陈慕山却没有丝毫的犹豫。
“不喜欢。”
他脱口而出,说完又顿了顿,“就想她好。”
杨于波立即又问了一句:“想她好,为什么会让她去贩毒?”
陈慕山赫然愣住,心脏猛地一缩。
杨于波的话音刚落下,他就反应过来,前面的那几个来回的言语试探,根本就算不上什么“交锋”,最后这一句,这才是今天这一场对话的要害。前面他答得越诚恳越自然,就越无法回答最后这一句话。
“陈慕山,这么多年,我没打扰过易秋,我就希望,她最好什么也不知道,就算知道了,也不要来找我,在国内的好城市里,平平安安地过一辈子就不错。结果她来了,我眼看着她拼了命地想翻过出阳山,我欣慰啊,但也开心不起来。其实她如果有需要,我有一万种方法把我的钱给她,但我不想她自己去赚这份钱,这份钱虽然多,可弄不好,就走死路了。”
杨于波说着,目光直逼陈慕山,“所以,你是怎么想的?想她好,又带着她贩毒。陈慕山,你矛盾啊。”
“哈……”
陈慕山索性侧头笑了笑,扯住衣服的下摆,“我是不是,又该把衣服脱了。”
“不用。”
杨于波摆手,示意站在他身后的人都退后,“跟你说个事吧,张全回报说,杨钊背叛了集团,导致贵州那条出货的口子没了,现在,他人也死了,真的挺麻烦的,不过好在,我也不止贵州这一个散货渠道。现在你对集团来讲,是个疑人,但疑人嘛,也有疑人的用法。”
第79章 冷疆(一)
林照月本来在山东的几个大学之间辗转,做学术交流。
刚刚结束其中一个大学的行程,临走之前和校方的领导吃饭,饭吃到一半,忽然接到了一个云南的电话。
同事看了一眼,对她笑道:“云南的电话,是女儿吧。”
林照月笑着点了点头,站起身说道:“我出去接一下,你们先吃。”
这个电话一接,林照月就再也回来。后面的工作也直接中断了。
电话是肖秉承亲自打的,他和林照月虽然不熟悉,但也算认识,考虑林照月的情绪,他说得很委婉,简单把易秋要转送拘留所的情况说了一遍,然后把后续可能需要林照月配合的事情也提了提,说完以后,他本来以为林照月会很着急,然而林照月的反应却比他想象当中要冷静得多。
她边接电话边走到酒店的前台,借用了电脑,查询最近的机票。
“我要帮我女儿申请保释,但我查了航班,这两天广州有台风,今天机场还是关闭的,最近的一班航班,应该也要到后天白天了。是不是来不及了?你们什么时候送她去拘留所?”
肖秉承显然没想到林照月是这种性格,一时竟不知道怎么回应她。
“行,我看了一下,隔壁市还有一个机场,我今天晚上就过去,去了之后,能买到哪一班就买哪一班,到了我立即联系你们,在我到之前,你们按你们的程序办吧,我就一个问题,我小秋身体还好吗?”
肖秉承叹了一口气,“这个你放心。”
“肖队,我虽然不是玉窝人,但我和小秋的父亲毕竟在教育行业深耕了这么多年,虽然算不上桃李满天下,但总有一些自己的人脉,我也不说搞什么特殊为难你们,我只想我接到我女儿的时候,她人好好的。”
“明白,如果您确定了航班,给我发一个航班信息,我安排人来接你。”
“不用了,我找小秋的朋友。”
林照月不知道,她口中的那个“小秋的朋友”已经死了。
当她拖着行李箱走出机场,等在停车场的人只有一个胡子拉碴,满眼血丝,一看就是几天都没有合眼的张鹏飞。
“林阿姨。”
他哑着声音,勉强和林照月打了一个招呼,麻木打开车门,提起林照月的行李箱放到后座上,“我先带您回玉窝,路上可能有点久,您睡一会儿,到了我叫你。”
林照月看着张鹏飞的样子,“鹏飞,你这是多久没睡觉了。”
张鹏飞揉了揉眼睛,“哦,没事,前几天处理我妹妹的后事,我……”
“你妹妹的后事?”
张鹏飞被林照月打断,赶忙解释:“哎,我没说清楚,是尤曼灵的后事,她没有亲人,小秋又在拘留所里,所以,通算下来,就我这一个哥,我带着她的员工忙了几天,现在已经差不多了。”
“等一下,你说曼灵死了?”
张鹏飞打开车门,坐进驾驶位,沉默了好久,才拉出安全带,说了一个“对”字。
他勉强忍住了眼泪,但安全带却死活都扣不进去,原本坐在副驾上的林照月直接下了车,拉张鹏飞的车门。
“我来开。”
“不用,林阿姨……”
“下来吧。我也是开了十几年车的人了,你先睡一觉,到了玉窝,小秋的事我还要麻烦你呢。”
张鹏飞听完这句话,握着方向盘自嘲地笑了笑,丢开安全带下了车,换到了副驾上。
林照月很快就把车开上了高速,关闭车窗,打开了空调。
张鹏飞终于在发动机恒定不变的声音里睡了一觉。
等他再醒来,已经是第二天的早上。
“醒了?”
“嗯。”
“醒了就给我指个路吧。”
“我先带阿姨你去住的地方休息……”
“不用。”
林照月转入下高速的匝道,“我直接去特勤大队,我要先见一下肖秉承,下了高速你指路。”
玉窝县城的拘留所里,易秋独自一个人,坐在监室的角落里。
从特勤大队转送到拘留所,她几乎一句都没有说,通监室的人看她不说话,一个人缩在角落时不时地忍着声音哭泣,只当她是第一天进来不太习惯,也都不太搭理她。只有易秋自己明白,她根本不在意此时此刻她的处境,她只是无法面对,尤曼灵的死。
肖秉承在提审易秋之前,专门去监室看了她一眼,询问她昨天一天的饮食和睡眠。
负责她的警员也有些担忧,“进来就没吃过东西,我专门安排跟她同一个监室的人带着她去食堂打饭,陪她吃饭,但人回来跟我说,她一口都没吃。昨一晚上也没睡。我自己感觉啊,你们领导都挺关心她的,今天上午,我们领导还专门过来通知我,我让我多关注,多照顾她,肖队啊,她是有什么……”
“你们领导?”
肖秉承转过身,“你们哪个领导。”
“我们所长。”
负责的警员面露一丝为难,“具体什么情况我也不好问。”
肖秉承也没有再多说什么,转身往监室外面走,“行,把她带到审讯室吧。”
易秋被带进拘留所的审讯室。
这个地方看起来就比特勤大队的审讯室要讲究得多,十来平的房间从中间被一道铁栏杆隔断。栏杆外面坐着肖秉承和另外一个负责记录的警员,栏杆里面是一张固定在地上的审讯椅。
易秋沉默地走过去坐下,任凭警员把她的手和脚都固定在椅子上。
她抬起头,抿着唇看向肖秉承。
肖秉承把手放到桌子上交握到一起,尽量放平自己的声音,“审讯之前,我先问你一件事。”
“问吧。”
“你在特勤队的时候,就一再要求,我们去救尤曼灵,这很不正常。”
易秋的肩膀微微一抖。
“所以易秋,我问你,你是不是知道,尤曼灵会去钊杨钊。”
一阵微微有些发寒的风,吹进易秋的脖子。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热得令人浑身潮湿的夏天,易秋却觉得冷。
“对。”
易秋没有否认,她咳了一声,“我确实知道。”
“说原因。”
易秋垂下头,却没有再回答。
一个有罪的人,到底应不应该去直面她自己的罪行。
或者,应该如何去直面自己的罪行。
接受法律的制裁是一条道路,可尤曼灵逃避了这一条路,最后选择了一条法律之外,又似乎在情理之中的道路。像极了武侠小说当中那些朴素的快意恩仇,有几个听起来让人热血澎湃的说法——报仇雪恨,杀人偿命,又或者自食其果,咎由自取,玩火自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