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瞬,骆书禾注意到了窦竹表情短暂僵了下。
*
接下来,骆书禾只顾低头吃饭,别人夹什么给她都吃。杨锦麒给她倒了杯饮料放在手边,骆书禾放下筷子说了声谢谢。
杨锦麒就凑过来小声说:“上次杨云天那事,麻烦你了。”
骆书禾先是一愣,想起那件事好像没结尾,跟着压低声音问:“那怎么样了,你们没事了吧。”
杨锦麒淡淡一笑,无意识盘着手里佛珠,绕指柔手法,金刚菩提子被他盘得颗颗圆润光滑。
“能有什么事,小孩不懂事,多半是惯的,打一顿就好了。”
骆书禾:“……”
但想来也不会太严重,就杨云天那个性子,要是没有人帮他兜底收尾,不至于养成今天这样。
顿了顿,她还是说:“他就是有点做事情不过脑子,不是故意瞒着你,可能就是怕挨骂。”
杨锦麒笑眯眯的:“别这么护着他,不怕你老公乱吃飞醋?”
骆书禾撇撇嘴,这天聊不下去。
杨锦麒却直拿眼睛瞥她,觉得这姑娘何止是听话,看着是挺冷淡疏离的,怕是卖了都帮你数钱。
不由得在心里啧啧两声,可惜了。
与此同时,窦竹在和晏池聊东西。
说是常年待在国外,但和杨锦麒通话时,窦竹常会时不时把话题扯到他身上。杨锦麒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毕竟是多年朋友,窦竹问什么他答什么。
故而离开这么多年,说是和他们的生活完全脱轨,也不是那么回事。
“最近工作还顺利吗?”
“还可以。”
“听你声音有点哑,是感冒了吗。”
“没有。”
“你记得注意身体啊,老杨和我说过好几次,别总熬夜,按时吃饭。”
晏池不咸不淡看一眼杨锦麒,哦一声:“谢谢。”
窦竹盯着茶杯看了半晌,终究是没忍住,笑着问:“去年回来太匆忙,一整个假期都在陪老爷子,都没来得及找你们。”
“不过怎么这么突然想要结婚,要不是听别人说起我都不知道,是家里人催得紧吗。”
“一半一半吧。”
话题就这样不了了之,窦竹看他不想多提,就没问了。
两男人出去抽烟,骆书禾在低头剥虾,窦竹突然给她剥了满满一碗虾,骆书禾有点懵,从小到大除了她爸就没人给她剥过虾,只有她给人剥虾的份。
窦竹问:“你多大了。”
她如实:“二十出头。”
窦竹就笑:“年纪很小啊,还是个小妹妹。”
“在哪念书。”
骆书禾报了校名。
大概也是没想到晏池会喜欢这种类型,明明八竿子都打不着:“你们是在哪认识的。”
骆书禾想了想:“民政局。”
窦竹:“?”
骆书禾表情诚恳,她真的是在那才知道晏池名字,算是认识了。也挺无所谓她到底信不信的:“真的。”
窦竹只好打哈哈:“你真会开玩笑。”
后来,四人在“有味”门口立着,窦竹是自己开车来的,顺带问了他们遍打算怎么走。
杨锦麒按亮车灯:“我也开车了。”
晏池没答,往一个方向走,走了两步才发现人不见了,骆书禾已经跟在杨锦麒身后打开了车门。
“我跟杨老板车走。”
晏池脸黑了半截。
骆书禾不为所动:“不用麻烦了,我们也不是一个方向,我今天和人约好了。”
杨锦麒在两人中间打着圆场,暗暗对着晏池做了个双手往下压的动作,表示他会送人。
“随你。”
他是没想明白这又是怎么了。
杨锦麒按照骆书禾指示停在了某个小区门口,此时天已经完全暗了下来,车窗外华灯初上,看着车后视镜里那张漂亮到无可挑剔的脸蛋,杨锦麒摇下了车窗:“抽根烟可以吗。”
骆书禾回神,点了点头。
晏池是不明白发生什么了,但他明白,跟着劝了两句:“你别误会啊,也千万别多想,都是以前的事情了,多少年过去了。”
骆书禾下意识抬头:“哦,他们谈过吗。”
很平淡的语气,但杨锦麒哪敢在这造谣:“没有没有绝对没有,顶多是窦竹单恋,现在有没有意思我不清楚。”
骆书禾抿紧了唇:“有就有。”
杨锦麒装模做样叹口气:“你看你看,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提前和你说一声,省得你到时候多想。”
“没多想。”
看她这油盐不进的模样,真不知道是像谁。
骆书禾觉得心口更闷,拉开了车门:“谢谢你送我,我先走了。”
“嗯。”然后杨锦麒回头看她一眼,最后劝:“你真别多想,这点信任你总要有吧,他们那都以前的事情了,你们这才刚开始,有事情一定记得多沟通,别总闷在心里。他那人在感情上有时候是迟钝了点,说开了就好了。”
“虽然我是没结过婚,但没见过猪肉总见过猪跑不是。你别怪我说的多,这世界上哪有天生适合在一起的人,就算是情侣过了热恋期也总玩吵架分手合好那套不是,说到底都是自己作的。”
骆书禾最后说:“我明白。”
目送那道身影走远,杨锦麒自己都觉得于情于理这晚过后晏池确实应该给自己磕个头,他也确实这么发了。
晏池惯常语气:“滚,大晚上做什么白日梦。”
第49章
到底认识这么多年,晏池脾气他知道得一清二楚,杨锦麒倒没生气,单刀直入:“要不要出来喝一杯。”
一个小时后,沙舟桥下。
这是他们常来的秘密基地,因为位置偏,加上周边修了新桥被分了车流。渐渐荒废,往这走的车越来越少,唯一的好处就是清静。
杨锦麒后脚到,就猜到晏池不会买酒,下了车,他拎着那一塑料袋啤酒走过去,晏池人好好坐在台阶上,衣角被河风吹到上下纷飞。
见了他,也不说话,自顾自开了罐啤酒单手拎着。
河边静谧,偶有车驶过,动静很轻。
许久,杨锦麒才说:“心烦?”
“没。”晏池随意掸了掸衣服上灰尘,或者说根本没有灰尘:“你呢。”
“还行。”
两人心照不宣对视了眼,举着酒罐碰了下杯。
杨锦麒开门见山:“你记不记得高中。”
晏池略挑了半边眉毛看他,他就知道今天见了窦竹后他要翻旧账。说实话,他印象真的不深,觉得学生时代就那样,再回忆只有很模糊的记忆了。
“那会儿窦竹是真像个男孩,家里人都把她当男生养,短发,不讲究。晒得和碳似的,现在真是女大十八变,今天看见的时候都差点不敢认。”
杨锦麒觉得自己肯定暗示到点了。
谁料,晏池捏紧了啤酒罐:“以前和现在有区别?”
杨锦麒:“……”
杨锦麒算是彻底明白了,他是真没那方面意思。而要严格算,他们三个同班的时间不长,因为晏池高一下学期就被抓去搞竞赛,转去竞赛班后,三人中午照常一起吃饭,问他转班后一整个班都是学霸,压力大不大,他只是说就那样吧,不是很关心别人成绩。
窦竹总归是个女孩,即使从小男女意识薄弱,但到了情窦初开的年纪,该有喜欢的人还是会有的。
杨锦麒是第一个发现的人,毕竟朝夕相处,发现她既不跟着打球了,头发留长,桌肚里多了些他看不懂的瓶瓶罐罐。
“你变性了?”
有回,杨锦麒看着窦竹在拿着面卡通小镜子对着下巴长出的一颗痘痘照来照去,惊得三观都要崩塌了。
“老子本来就是女的!”窦竹恨不得拎着词典直接砸他脑门上。
尽管是老朋友,杨锦麒看着窦竹抱着习题去竞赛班找完晏池,眉飞色舞回来,多少有些别扭,一指两人只隔一个过道的座位:“你说说你,非要挑人喜欢的话,我俩多合适,近水楼台先得月。”
“滚。”
窦竹嫌弃道:“这有什么想不明白,你多照照镜子就清楚了。”
三人就在这样各怀鬼胎的情况下相安无事度过了这么多年。
但杨锦麒依旧有想不明白地方,主动问晏池:“你真喜欢她?”
晏池并没有回答。
“别不好意思啊。”杨锦麒灌了两口,在拂面而来的河风中说:“现在这样不是挺好的?看你这寡这么多年了,虽然我感觉光论长相,她确实不如窦竹漂亮……得,你别瞪我了,我狗眼看人低,个人审美行不行。但是性格挺好的,听话不黏人,是我我也喜欢。”
这回,他是真恨不得给他踹一脚。
晏池复而想起件事:“你家那事,是不是差不多了。”
“嗯。”杨锦麒脸上难得露出自嘲表情,他八面玲珑惯了,对着谁都习惯笑脸相迎:“日子都定下来了,年十四,本来没那么早,但我妈拿着八字去说找人算过了,近三月就这一个好日子。我爸那人你知道,什么都听我妈的。”
晏池嗯了声。
“看见了吧。”杨锦麒直接去勾他肩膀:“其实有时候挺羡慕你的。”
许是少见他这么说,晏池不由得多看了两眼,给他出主意:“如果你实在不想娶,办法不是没有。”
杨锦麒看过来:“什么。”
“不是有你弟吗。”晏池手指敲了敲啤酒罐:“拖一拖,再过几年扔给他。”
杨锦麒以为是多正经的主意呢,确实很震惊。看他半晌,憋了半天。
“你是人吗。”
*
与此同时,骆书禾人在邬瑗家,手里抱了杯水也在喝。
邬瑗家里人一如既往热情,瞧见她这么久没来过家里玩,本来晚饭都做好准备端上桌了,又临时出去买了两个熟菜。睡前,特地跑过来问候了两句。在房间里只剩她们俩时,邬瑗才过来夺过她手里的玻璃杯:“你怎么了,今天口这么渴,我家里一桶饮用水都快被你喝光了。”
就是心烦。
这话当然是不能说的,骆书禾只能睁眼说瞎话:“菜有点咸。”
“是吗?”邬瑗狐疑,倒真信了:“你别说,好像是有点,我妈最近口味重,你多担待点。”
熄了灯,两人并排躺在一张床上。
骆书禾睁着眼睛没睡着,竟罕见问起她感情问题。
“如果,我是说如果啊。你突然知道你男朋友有个认识了很久的女生,其实他们什么都没有做,但是你觉得不舒服,该怎么办。”
“那女生漂亮吗。”
骆书禾歪头:“漂亮啊。”
“我男朋友对她什么态度,是喜欢过还是?”
“那倒没有吧,就特别好的朋友。”
结果,骆书禾等了半天她回答,邬瑗眼睛阖着,骆书禾偏头看了眼,以为她就睡了。
邬瑗突然激动:“分,立马分。”
“三条腿的□□找不着,两条腿的男人多的是,多的是。”
骆书禾:“……”
她怎么给忘了,自从和刘穆阳分手老死不相往来,邬瑗好似大彻大悟,不管谁和男友吵架了或者是闹别扭了来找她倒苦水,她都是一个回答:“分,赶紧分。”
白问了。
但骆书禾就是莫名觉得不舒服了,她细细捋了下,把原因归到了气质上。
从小被富养的女孩身上自有一股坦荡又无畏的气质,言语谈吐,见识眼界。有时候你甚至都不用去细究她的家世背景,看一眼就知道是优雅大小姐。而且,她不得不承认,他们看上去很搭。
从头到脚,她相信就算是随便拉路人来看都是这么想的。
有些人压迫感是与生俱来的。
骆书禾自觉想明白了,翻了个身,睡了。
反正,是一点没往吃醋上面想。
年关将至,整座城市年味更浓,张灯结彩。骆书禾搬回了榕树里,因为就连老太太都看出来她在这有多心不在焉,开始赶人了:“实在惦记就回去吧,我这就两个老太婆和一个破院子,有什么好住的。你们到底年轻,外面世界大着。”
“我现在哪用人陪,每天就浇浇花,和你张妈做做饭,晚上出去散散步跳个广场舞。我最近加了个跳舞群,每天都热闹着呢,年后她们还说要去参加比赛……”
骆书禾挺惊讶的,印象里,老太太从没对她说过类似的话。
得知她一放假就是要回老宅陪她,都是喜笑颜开的。
“那奶奶,我真走了?”
某天下午,骆书禾拖着行李箱站在老宅门外,司机就在门口。
“去吧去吧,记得回来吃年夜饭。”
老太太仍是笑着的,骆书禾也是这时候才注意到对比她才来那时候,老太太头上白发好像又多了,皱纹多了几根。
“我会常来看您的。”
最后,她冲过去抱了抱这个从她才到老宅就对她照顾颇多的老人。
其实她很瘦,比她还要矮一些。
在榕树里她要自在多了,每天临近中午才起来。
离春节就剩三天的时候,晏池回来了。
这阵子他总觉得骆书禾奇怪,发消息不回,说是在忙,问是忙什么也不说,整个人冷冷淡淡的。他倒是想哄,但事多,总想着过段时间吧,就一直拖到现在。
故而这时候,骆书禾本来人蹲着,在拿着把大剪刀除草。瞧见他回来,只是回头看了眼就继续低头干活了。
倒是把晏池看笑了。
行,不理他,看谁憋得过谁。
于是一整天,两人就像才认识的合租室友,还是被迫同住在一个屋檐下的那种,各干各的互不打扰。
过来给他们做饭的兰姨是直纳闷,不是说小别胜新婚吗,怎么这气氛僵硬成这样。
“你们这是怎么了?”
晏池下意识看了眼在客厅看电视那人一眼:“不知道。”
“不知道?怎么就不知道了。哎呦,那怎么都不说话的呀。”
晏池光听着就觉得烦,还是忍着,对她说:“您先回去吧,晚上这边暗,没有路灯,路上小心点。”
骆书禾有事出去了一趟,很晚才回来。
她有次晚上路过街口,看到一小孩在捧着本空白的作业本涂涂画画,多看了几眼,发现她是在画那棵老榕树。
有灵气,但形不好,一看就是没有接受过系统的学习。
她注意到有人在看,很警惕地抱着本子看她。
骆书禾却问:“你想学画画吗。”
小孩的眼睛亮了一瞬,很快黯淡下来,嗫嚅:“想学,但是太贵了,我妈妈说了,学费好贵,学了就没饭吃了。”
骆书禾笑起来:“我可以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