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片上,是骆翠玉静静微笑的脸。
他年纪小,很多事情不懂。对于骆书禾的失态,他隐约能猜到一点,却想不明白。
昨晚,还是岑书意在书房看书时抽空看了眼他在干什么,他面前那本童话绘本半天没翻过去一页。
“你妈对你怎么样。”
这位不近人情的姐姐会突然问自己这个,祈望是受宠若惊的,再自然不过点头。
“好啊,她对我可好了,妈妈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人。”
毕竟在祈望世界里,虽然他们家并不富裕,但是骆翠玉会把西瓜最甜的一块留给他,会在化疗后给他买爱吃的奶糖和糖葫芦。后来是慢慢习惯,就像每次饭桌上端上一锅鸡汤,他毫不怀疑汤里的两只鸡腿都是他的。
骆翠玉把一切好的东西都给了他。
岑书意听完,似笑非笑看他:“你最好不要和她说起这些事情,如果你不想被我扔出去,我没在和你开玩笑。”
祈望不自觉打了个寒战。
但还是问了句为什么。
岑书意的回话有些令人似懂非懂:“因为你得到的太多,对于有些人来说很残忍。”
有些人,是谁?
祈望想不通。
面前,妈妈的脸一如既往温柔。
骆书禾见了却只觉得寒心,有关于骆翠玉的回忆只剩她歇斯底里的模样。
看着墓碑前祈望小小的身影,她也不得不承认她一开始对这个便宜弟弟并没有什么好感,巴不得他不存在这世界上。
时间真的会改变很多。
祈望才注意到她来了,小声叫了声骆骆。
骆书禾一指酒瓶:“酒倒了吗。”
祈望就摇头。
她把那瓶烧酒打开了,倒了一点,剩下的全塞到了祈望手里,祈望就学她模样跟着倒。
是起了风吧,墓园周围一圈树都被吹得沙沙作响。
回程路上,祈望知道她心情很差,想凑上去牵她的手,又不敢。
直觉告诉他这和他有关系,但他本来就没多少容量的小脑袋显然这几天已经超载,运转不过来了,想不出来更多。
待车开回岑书意别墅,骆书禾收拾了行李箱回家,祈望才抱着可乐喝了口,蠢蠢欲动,就被岑书意按了回来:“你这几天别惹她。”
又眯眼看着他手里东西:“你可乐哪来的。”
祈望脊背冷汗直冒,将瓶子抱在怀里:“姐夫给我买的。”
“哪个姐夫。”
祈望战战兢兢,声音低了八度:“陈老师。”
“不准喝。”岑书意直接将瓶子抢走:“以后也不许让你姐夫偷偷给你买零食。”
祈望这时已经被吓懵,委屈巴巴看着东西被抢走,傻乎乎:“那,那另一个姐夫呢。”
岑书意一个眼刀杀过来:“你叫一个试试。”
祈望就真摇头,说着不敢了,他开玩笑的。
骆书禾只觉得这时疲倦异常,像被人抽掉了一身筋骨,软趴趴的。楼层不高,在三楼,但骆书禾提着行李箱中途休息了下。好在进了门,发现东西被摆放得井井有条,地板还闪着光,阳台上绿植生机勃勃,显然是有人来打理过。
骆书禾人蜷在房间小沙发里休息了半晌。
在门口传来动静时,她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是谁。
那会,晏池才刚进门,才在门口换了鞋,就感觉有人撞进了他的怀里。
真的是撞,不仅动作快,还异常强势。先是将他抵在门后亲了两口,手也不安分,在撩他的衣摆。
“你能轻点吗。”
晏池也无奈,那门本来就不太结实,被他们两个成年大活人顶着,发出的声响格外大:“你家对门那老太太也才刚回来,我早想问你了,怎么回回来她看我的眼神都不对劲,你和她怎么解释的。”
“我能怎么解释,说你是我包养的小白脸。”
晏池并不怀疑她真能干出来这事,掐着她脸,是怎么都不给亲:“真的?”
骆书禾就叹气:“我就说那一回,没想到以前说什么都记不住,那次她真记住了。”
“……”
晏池默不作声给她松开,是真生气了,叉着腰,看她的眼神满是无奈。
“我说怎么总问我这行好不好做。”
“你别管她。”骆书禾见他不领情,转而去亲他的下巴,这次胡子刮的很干净:“不然老和我介绍她孙子,问我有没有空,去她家吃顿饭。”
晏池别开头:“哦,你去啊。”
“给你换个老公。”
“你最近怎么回事,怎么老吃飞醋。”骆书禾是直接窝在他颈窝笑:“老人家有老年痴呆,上了年纪记性不好,我早和她说过我都二十好几了,怎么都不听。”
“别说我了,这片二十上下的女孩都被她拉着说过了,但她那孙子今年才上高二,我是人吗。”
“不正好?”晏池见她真有这意思,更气,直接掐她后脖颈:“给你找个年轻的。”
“不要,他们都没你好。”
骆书禾眼睛一眨不眨看着他,继续小声哄:“你真好看。”
“谢谢啊。”他硬邦邦一句。
“我说真的。”骆书禾就叹气:“晏池,我现在很难过。”
*
这句话一出,晏池突然就有些哑口无言。细想下,他发现居然很少从她嘴里听到有关于情绪的评价。才二十出头的小姑娘,无欲无求无悲无喜的过分,有点老成,一点都不像这个年纪的女孩,日常娱乐活动不是成天和朋友出去旅游就是去演唱会。
反倒是他,情绪总是被她轻易拿捏了。
就像现在,肩膀松了下来,心也软乎,摸了摸她的脸颊。
“过来。”
骆书禾就伸手去抱他。
这其实才是她活了二十多年来觉得最痛苦的地方。
上小学时候,语文老师让写作文《我的妈妈》,她完全没办法下笔。她连“深夜发高烧,妈妈淋雨背着我去医院”这种写作素材都完全想象不到,因为即使是她真的发高烧,能想象到的只有骆翠玉给她喂完两片药后自己去睡觉。
但周围无不在提示她,父母是将你带到这个世界上的人,要感恩,要感激。
每一个歌颂母爱的日子里,骆书禾想起来的只有骆翠玉从小到大的冷暴力和漠视。
骆翠玉不喜欢她学画,会用“长大后和你爸一个样”。觉得小学生春游秋游麻烦,会在别的同学拿出家里精心准备的饭菜时,从书包里拿出两根黄瓜和胡萝卜。
升上高三第一周,学校组织了次家长会,内容就是给家长写一封信,全班只有她一个人没有参加。
当时,班主任苦心劝她很久,认为她成绩虽没得挑,人也乖。就是在这件事上看出她有点心理阴暗的苗头,让她和家长打好关系搞好心态,家人是你永远的避风港,别耽误了考试。
她不想解释,懒得解释,班主任就叹气,给她打上个叛逆少女的名号。
“我确实不够好,我知道她也是这段婚姻的受害者,她受了很多苦,但我没办法原谅她。”
晏池就嗯一声,轻描淡写道:“那就不原谅。”
当时是下午吧,这里采光很好,冷风不断从出风口吹出。晏池有些站累了拉着她坐下,骆书禾直接坐在他大腿上。
是真难过吧,眼角有点红。
骆书禾仍低着头,这时候是真乖顺得像小猫:“你会不会觉得我很坏。”
她说起以前:“我家二楼有个小阿姨,因为在她妈临终前都没回去看过一眼被别人私底下骂了很久,说她不孝顺,之后我才知道那个阿姨是因为她家里人贪那两万块钱彩礼钱,想用来给老家盖房子装修给她弟弟娶媳妇。硬是被塞到夫家的,她根本不喜欢她老公。”
“可是我觉得她做的没错。”
晏池始终认真听着。
“你不一样。”
骆书禾一愣,这才抬头看着他:“哪不一样。”
“你是我老婆。”
骆书禾:“……”
她作势要挣开从他腿上下去。
晏池已经刮了下她的鼻尖:“听不明白我什么意思?你特别好。”
“我说真的。”
骆书禾就怔怔看他半晌,默不作声趴过去揽着他的脖子。
“谢谢你。”
是夜,仿佛连星星都睡着了,这天夜晚的星星格外暗淡。蝉鸣声倒是不止,被阳光晒得蔫了,打着卷的树叶在黑夜复苏。
只有房间里传来些细碎的说话声。
骆书禾在追问他小时候的事情,因为晚上两人一时兴起要交换手机看相册,骆书禾意外翻到几张他高中时候的相片。看起来应该是偷拍,像素很低,特别模糊,但能看出嘴角有笑意。
“啊,原来你以前会笑啊。”
晏池就把她的手机扔回去,直接翻白眼。
“是,下一句是不是好久没见少爷笑过了。”
骆书禾忍不住举着手机对比了下,他以前是真的很水灵,一双眼睛又亮又干净,少年感很足,像一棵正在蓬勃生长的小树苗。
再看看现在。
……果然面由心生。
大概是她嫌弃得有点明显,晏池一把把她手里手机抢下来。
“别看了,再看一百遍我都长现在这样。”
骆书禾就咳嗽一阵,重新挑起话题:“那后来呢,我发现我有点喜欢阿姨性格了,她对你是真的很包容,脾气很好,难怪能把你养成这样。”
晏池多少对她话有点在意,但就他们现在这个姿势,为了方便抱着她,晏池盘腿将她圈在身前,她就这么毫无意识地攀着他的手臂,晏池闻到了她头发的香气。
“奶奶也总说她不爱生气,说话很温柔。”
“那叔叔呢,叔叔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细想下,晏池发现他居然有些记不清他爸模样,或者都记不太清了,实在是太久了。
“我忘了,他总是很忙,小时候还好一点,会陪我们去游乐园。后来变得越来越忙,家长会都是助理去开。”
多少是有些羡慕的,骆书禾诚实道:“可是他们很爱你。”
是,这他确实得承认。
“还有什么想听的。”
他帮她把半干的头发捋了捋,据说这样干得快。
骆书禾摇头,这回是直接捧着他的脸在亲他。眼睛,鼻尖,嘴唇,再到下巴。在被她轻轻舔舐着喉结时,晏池发现小姑娘真的是长进了很多,连勾引都如此直白。
在她伸手去拉他睡裤上抽绳时,晏池最后一丝理智尚存,握住了她的手腕。
“别闹,被隔壁那老太太听见怎么办。”
骆书禾盯着他的眼睛:“这里隔音很好,我试过了。”
晏池先是想着哦,那就好,原来试过了啊。脑子一瞬间回来,不敢去想:“……你怎么试。”
骆书禾是不懂他脑子都是些什么黄色废料,歪着头:“有天晚上祈望很晚都睡不着,我给他放动画片,也没见老太太半夜来敲门啊。”
晏池觉得他还能再挣扎一下。
“没套,改天吧。”
骆书禾早就料到他会这么说,再自然不过从床头掏了个小盒子出来。
“我买了。”
是铁了心要今晚睡他。
然而,骆书禾是半小时后才发现这人就是只披着羊皮的狼,脸上无奈在瞬间一扫而空。骆书禾窝在他怀里难受得很,还得任由晏池俯身在她耳垂上咬了下,贴上她的脸。
呼吸声很重。
“我觉得下回可以试试玩点别的,老婆。”
第75章
是夜,好似连树上的蝉都睡着了,四周安静一片,只余床伴吱呀吱呀发出的响动。
骆书禾此时攀着他肩膀,上头有一小排牙印。
不知道他到底在坚持什么,从刚刚开始就没说话,直到掰过她的脸看着,低声:“叫我一声。”
“叫什么。”
“什么都行。”
骆书禾抿了抿唇,最终:“哥哥。”
还怕他没听清,骆书禾重复了遍:“晏池哥哥。”
这会简直难以用震惊来形容,晏池是觉得爽到但有点好笑:“你都上哪学的这些。”
“你不喜欢吗。”
那倒不是,但看着她此时难得乖乖巧巧伏在身下,额前的头发早已被打湿,瞳孔有些涣散的模样。晏池帮她捋了把头发:“留着以后慢慢说。”
最后一次,骆书禾抽空看了眼时间,都不到晚上十一点。
晏池则是对她这时候还有心思看时间不满,把床头灯又打亮两度。
骆书禾索性直接把手臂盖在眼睛上,都是汗,蹭得她一脸都是。
但不得不说,两人都在努力适应对方节奏。晏池怕吓到她,动作放缓了些,声音格外轻,也柔。
“你明天什么打算。”
骆书禾如实告诉:“去拿婚纱照。”
“怎么又是这事,到底是你姐结婚还是你结婚,嗯?”
骆书禾就给他把脑袋推开,没想到这醋他都吃。
“他们都有别的事,我姐又不太方便总是跑来跑去。再说了,我都挂这个名了哪有不干活的道理。”
何况她总觉得岑书意最近有点奇怪,很少出门,有什么事情都是让小尤送文件过来处理。
把这事和晏池说了,他也只是觉得她多想了,能有什么事。
“你怎么不多看看我,回来这段时间,你有正经和我待过吗。”
骆书禾本来都不忍告诉他,但听他这理所应当语气,又来气。
“那你为什么都不联系我,我一直在等你。”
其实真的就只是一句话的事情,明明两人都是在意的。
晏池就感觉突然间心口像是堵了下。
在低头把东西打了个结扔了后,晏池抱她去清理。在狭小的洗手间里,骆书禾只感觉声音像是从四面八方传来:“我没有和人低过头,没经验。”
“以后不会了。”
骆书禾看着他拿了块毛巾沾了水在给她擦手臂和腿,眉眼温顺,格外柔和。
“我也不对。”
她诚恳认错。
“算了,不提这个了。”
晏池把她从洗手台上抱下来,随手抽了件衣服给她套上,很尊重她意见:“剩下的是我来,还是你自己来?”
骆书禾发觉不管什么时候,和他做这事后都有种难以言喻的别扭,只能把他推出去:“我自己来。”
整间房间就亮着一盏床头灯,暖橙色的光,洒在偏冷色调的家具上,并没有多温暖。但当家里多了一人,有种好似不管做什么都有人在等你的感觉后,骆书禾安心在他怀里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是认真在劝:“你戒烟吧。”
晏池低头扫她眼,下意识就是拎着衣领嗅嗅:“有味道,很难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