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在小沙弥的后面,二人缓缓穿过石砌拱门,到了后花园。
很快,住持果然来了。
大红色的袈裟着身,下颌的长胡雪白,依旧是当初的慈悲面容。
一声“阿弥陀佛”后,住持的目光在二人身上定了定,又笑道:“看来荆小友,已经寻到自己的命结了。”
耳根一热,荆微骊强撑淡定地把话接下去。
这时候,住持又不知道从哪儿找出来一只方方正正的小盒,送到了她手边。
小盒被打开,里面放置的正是两条坠了银珠的红绳。
他解释:“这红绳是老衲一位有人所编,可保姻缘顺遂,子孙满堂。”
站在原地有些手足无措,荆微骊正犹豫要不要收时,耳边响起声音:“既如此,那就多谢住持了。”
说完,他便抬手去接,而住持则依旧弯着眼,瞳仁明亮又和善。
荆微骊双颊更热了:“你也太不客气了。”
樊封扬眉,似乎是觉得她的话没道理:“阿骊,我们本就是来求子嗣的不是吗?而听住持的话也很明白了,这红绳来之为缘分,而他看我们也颇有眼缘,这才相送。难道,阿骊想活生生断了这份缘?”
歪理!
荆微骊在心里哼了声,可这份骄矜一下,却也是忍不住的欣喜。
东西送完,住持也要离开了。
多数人沉于前殿的宝刹佛音,可后院的鸟语花香反倒是无多少人惦记。
不着急走,荆微骊便站在原地任由男人牵着她的手腕,为她系上红绳。
她肤色雪白,细细的编绳宛若红梅化为一条花路,于玉色的肌?上肆意展露着自己的美好。小小的银珠坠在尾段,不会喧宾夺主,只恰如其分地衬托着。
除了红绳,荆微骊的腕子上还有只银镯子,上面的马银花栩栩如生,依旧如故。
系好后,荆微骊将手举高,细细看着,怎么看怎么喜欢。
“小时候戴的红绳都是保平安的,求子嗣的还是第一回。”
樊封莞尔,将另一条递给她,让她帮自己系上。
可奈何论手巧,荆微骊有些不如她,认认真真地盘了好一会儿的扣就是穿不进去,樊封视线微微上移,忍不住想笑。
哪有人系个红绳系到皱眉头的。
就在这时,拱门外传来声音:“王爷,宫内有变!”
樊封的脸咻然冷下来,看过去:“是温彪?”
耿唐停下脚步,表情极为复杂:“不,是陛下。也不知温丞相对陛下说了什么,他竟然非要进皇陵,将太后娘娘的墓迁挪出来。”
“糊涂!”
收起还没系规整的红绳,樊封压着声音斥了句,说完又下意识地去看荆微骊的反应,见后者没被自己吓到才又继续说:“他什么时候去不行,非得现在,他难道还嫌太后身上的污名不够多吗!”
深吸一口气,他下令:“备马,在外面等本王,我们即刻去皇陵。”
“是。”耿唐急匆匆地又走了。
后花园重新归于寂静,连过路的鸟声都听不见。
荆微骊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着别那么怯,但还是忍不住:“我回家等你。”
樊封心口一软,不由分说地将人扯入怀里,重重吻下。
没有推开他,荆微骊细细感受着他带来的狂风骤雨,甚至胆大到慢慢拿到了主导权。
一阵唇齿相依的温存后,樊封扶着她的腰身,力道有些难自控:“我很快回来。”
作者有话说:
进度比我想象得要快,不出意外这周末就能完结
第69章 佐良君
◎毒◎
骏马疾驰, 不停歇地到了京郊皇陵。
看着面前的巍峨石阶,整整一六十八步,樊封的眉宇平添一抹躁郁。
上次来, 是太后去世, 姬未沉没抗住文武百官递到眼前来的软刀子, 只能咬着牙送母亲入皇家冢。
樊封一直知道他不甘心,一直知道他想替母亲寻个自由, 可他也同样知道,做帝王,最重要的便是得沉下心。
再不悦, 也决不能意气用事。
“将马看好。”他翻身而下,随意地将缰绳交给了耿唐。
后者接过来,又问:“您要独身一人前去?”
“若我都没能活着出来, 那再多的旁人又有何意义呢。”他冷哼一声, 语气慵懒, 眸光不动声色地朝某个方向送去一记。
缓步登上石阶,他入了山林石塔之中,随即转了三四个圈,终于看见了真正通往地下皇陵的路。
上山又下坡,无用功。
原本应该守在皇陵外的御林军连个衣摆都瞧不见, 应是都被遣退了。
再往里面走, 总算是见到了别的人,正是姬未沉的贴身太监, 阿福。
阿福看见樊封也如同看见了救星,火急火燎地就跑过来, 哭央着一张脸:“王爷您可来了, 快些进去罢, 陛下和温丞相一直在等您!”
“只有他们二人?”
阿福顿了顿,又小声地说:“还有两个一身黑的人,都是温丞相带进去的,他们带着斗笠奴看不见脸,不知其身份,但有一个口音怪怪的,听起来不像咱们大玉人。”
“行,本王知晓了。”
厚重的石头门被推开,长指抚上精妙的花纹,仅伫立在门外,樊封便一眼瞧见跪在陵碑前的少年。
姬未沉没穿龙服,着了见宝蓝色的寻常衣袍,双膝压在蒲团上,从这个角度只能看见他双手合十,不知在喃喃自语什么。
听见声音,少年回头看过来,面色苍白,仿若好几顿饭都没吃了:“赫川哥哥。”
视线偏挪到一侧的温彪身上,樊封微拧眉心,大步走进来。
姬未沉也顺势站起来,不忘拍拍膝盖处的灰尘,尽量让自己笑得好看些:“赫川哥哥,我昨日又梦见母亲了,她说不想待在这里,说这里只会让她更难受。”
看着走近的人,樊封只觉头疼:“那陛下可曾想过若真迁了坟,日后又该如何向朝臣交代?”
不等他开口,那边就有人等不及了。
温彪双手环抱,懒散地开口:“北越王与太后娘娘交好,想来也不会看着她死了还要继续手气的,还是说,你一直拖着陛下不允迁坟,是别有打算?”
“丞相不必激我。”
樊封冷眼乜看去:“你不过是借陛下的手了结你自己的私心。”
温彪没否认,只面色寡淡地抬抬手。
可就是这么一抬手,他清楚地感知到身侧的姬未沉瑟缩一下,手脚连着发颤。
意识到什么,樊封眼神更为阴沉:“你给陛下下了什么毒?”
温彪摊手,继续做无辜的模样:“并非是毒,只是一种可以令人乖乖听话的补品。北越王放心,只要陛下迁完坟,我自会奉出解药,在此之前,还是请你别来打搅得好。”
说罢,他眯了眯眼睛,故意咬重了字:“若不然,陛下身上若是哪里生出来些脓疮水泡,臣可不敢担待。”
“温彪,别找死。”他一字一句道。
说罢,樊封直截了当地打晕了姬未沉,看着已经昏厥过去的少年,眉心锁得更厉害。
他心里的事太多了,也难怪会被温彪一而再再而三地利用,这样可不行,大玉的皇帝不能做傀儡。
既然要永除后患,便得想办法将妄图牵丝的人杀掉。
这样想着,凌厉的目光如刀光剑影般送过去,温彪反应极快,手掌摸到了坠在腰上的短刀,指腹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樊封,你为何不能顺了我的心意呢,难道不想帮夜无忧了却遗憾吗?”
“说的倒是好听,”冷哼一声,樊封直言:“温彪,你是我生平见过最虚伪的人了,当年不愿意把她夺回来的人是你,现在述深情挂牌匾的又是你,想要这样又想要那个,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
“所以,你是要杀我吗?”
丝丝缕缕的笑意顺着这句话一同溢出来,而他的手中,也赫然多了一把刀。
反观樊封,依旧是孤身立着,手上不曾有别的动作,更别说拿武器了。
“我是很想杀你,但可惜,我没有一个冠冕堂皇的由头。”
神情遗憾地摇摇头,樊封侧身让开了一条道。
紧接着,一道通体黑衣的人便走出来。
她拿下遮脸的兜帽,露出那张明艳的面庞,冷若冰霜:“他没有由头,我有。”
温彪蹙眉,有些难以相信:“怎么可能,你不是被我亲手杀了吗!怎么可能还活着!”
池照缨歪头,嘴角明明是在笑,可眼神中的刺骨仿若冰棺:“温丞相怕是喝多了吧,我这不是活得好好的吗?”
她咬牙:“毕竟,池家上百口人的命,我还得杀了你来偿还呢。”
看着温彪震惊的神色,樊封不动声色地捏了捏掌心的小珠。
他轻哂,心想,温彪,苗疆的毒可不只你有。
—
当姬未沉悠悠转醒时,自己早就被送回了寝宫。
坐起身后,他茫然地看着周遭熟悉的一切,头疼欲裂。
脑海中闪过无数刹那的片段,每一幕都很模糊,他拼命想要捕捉,可它们实在掠得太快,让他难以清醒。
“陛下醒了!”
殿门口传来阿福的欢呼雀跃,可姬未沉却因疼痛实在是提不起力气让他小点声。
紧接着,另一道欣长的身影从外面走进。
“阿沉。”
是樊封。
姬未沉心口一酸,强忍住想哭的冲动,只弱着声音啊:“对不起赫川哥哥,我是不是又做了错事啊?”
原本斥责的话堆到嘴边,竟是一个字也吐不出。
看着少年手足无措的脆弱,樊封叹了口气,情不自禁想起他初登基的时候。
那年他才七岁,也是这般耷拉着脸,问他以后的路该怎么走,那时他没多言,只拍了拍小少年的脊背,告诉他世上没有未卜先知的人,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即便是现在,他也这么想。
他走到龙榻边,缓缓坐下来,大掌再度按上他的肩头,只道:“陛下已经不是垂鬓的孩童了,既知做了错事,那便得用日后的年岁好好弥补才好。”
看着那双深邃的瞳孔,姬未沉的手握成了拳头。
因过分用力,竟在白嫩的掌心落了一排不规整的红痕。
他重重点头:“我知道了。”
说完,忽得又想起什么,悻悻又问:“对了,温彪如何了?”
樊封不紧不慢地反问:“陛下觉得,他应当如何?”
见他不像是随口问出的,姬未沉认真想了一圈,如是道:“他该死。其一,为圆私心不惜给皇帝下药,这便是诛九族的罪过;其二,他滥用丞相职权舞弊官场,数座矿场都遭其荼毒;其三……”
樊封挑眉:“怎么不说了?”
少年咬牙,眼神难得染上一层戾气:“我想让他死。”
闻此,樊封笑出来,倒也没说对或错,中拍了拍他的肩,缓缓道:“陛下心中有数便好。无论您怎么选,请记住,以后的路上,你首先是大玉的皇帝,继而才是姬未沉。”
“那赫川哥哥还会是赫川哥哥吗!”见他要走,姬未沉赶忙问出来,眼眶还有些红肿,可眼中的神色早就被担忧和焦急占据。
樊封终于展出一丝笑:“倘陛下是良君,那北越王自当辅佐在侧;可若陛下执意想要个陪着一同走下去的,那我自然也没得选。”
少年也笑了。
作者有话说:
小皇帝成长线get√
下一章就正文完结啦,已经开始兴奋到搓手手了!番外目前想了几个,问问读者宝子们有没有想看的
第70章 榴花裙
◎他狠狠亲上去【正文完】◎
荆微骊久违地做了场梦。
没梦见未来, 反倒是惦记起了过去。
不知道是第几次梦见他,还有那树娇蕊染雪的梨树。原本雪白的花瓣纷纷扬扬散落,却因为他的出现, 使得原本纯洁无瑕的神使添了抹不寻常的世俗。
乌睫微颤, 她睁开了眼睛。
目光随意地一掠, 发现外面的天色早就变得昏昏沉沉。
大片的暗云积压在一处,想来是快下雨了。
听见卧房内的动静, 守在门外的青瑶赶忙走进来,手里还抱了只漆金铁皮箱子。
看着那只笨重的小箱,荆微骊兴致缺缺:“这是何物?”
青瑶解释:“是王爷方才让人送回来的, 说因繁琐事害得您独身回府,是赔罪礼。”
忽地,桃花潭水中掀起涟漪。
双颊染上一抹不自然的红晕, 荆微骊一改方才的漫不经心, 别别扭扭地让青瑶将小箱打开, 虽然嘴上依旧不饶人,可眼神却黏得很。
很快,一只做工精巧的木雕雀便映入眼帘。
雀儿身姿不算纤细,反而有些胖墩墩的,一对羽翼被绘上了不同色颜色, 眉心落下一点红, 宛若山海异闻中的小妖精。
接过小木雀,荆微骊拿在手里把玩了几圈。
指肚顺着木头纹理滑下, 她又问:“没有让带什么话吗?”
青瑶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送东西来的人说有些话王爷想亲口跟您讲,还说不方便让外人知晓。”
手上的动作一顿, 荆微骊不自觉地笑了笑。
青瑶出去后, 她没有将小小的木头彩雀收回铁箱中, 而是顺手放到了枕侧。
樊封从宫里回来时,早已经过了戌时。
他推开门,一眼便瞧见趴在桌案上睡得正香的人儿,以及她手边两盘酥点。
马蹄酥和桂花酪。
都是他喜欢的。
聂声聂脚地将门合上,他悄然走近,原本想将人抱到床上去睡,可手才刚碰过去,荆微骊便醒了。
看着那只虚浮在半空中的手,荆微骊挑眉,问:“怎么?又趁着我睡着要做坏事?”
樊封哑然:“我若是真想做,阿骊就算是醒着也拦不住罢?”
哼了声,荆微骊不理会他这番别有所指的话,余光瞥见乖巧如斯的彩雀,忍不住问:“那只木头雀是何意?”
樊封已经坐下,懒洋洋地掰了半块马蹄酥在手里,咬了口后才不紧不慢地说:“那是几年前太后赠予我的,她说将来若是遇见了两情相悦的姑娘,便可送给她。”
荆微骊乐了,稍微凑近后又问:“那你为何现在才送?”
“若我说,是先前不敢送呢?”
漆黑的瞳孔平视过来,如同蕴了漩涡浪潮般。
荆微骊看得入迷,耳垂开始发热,她伸出手指,恶作剧般地抵住男人的锁骨处开始画圈圈,语调上扬:“难不成在今日之前,你还以为我对你没那意思?”
“我只是怕。”失笑一阵,樊封索性也不吃了,将手擦干净后才把人搂进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