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诱垂眸,点头没说话。
但她也知道,在心里,这件事没过去。
上楼开门,小客厅里的暗黄灯光从天花板照射下来,餐桌上摆着几张散落的文件。
沈诱张望一圈,没有看到她妈的人影,走到餐桌前随手拿起一张,是一些账单,新旧年份的都有,最近的汇款时间是在寒假之前。
还有一份文件是......华清市的舞蹈艺术团代理合同。
沈诱想起来寒假去华清市之前的那天,她妈的不对劲。
对于周家的邀请,这些年一直是没断过的,沈月修也知道,但是都没怎么明确答复过。
因为她打心里觉得,她照顾周迟不是为了周家的钱,不需要那些谢礼。
而上次去的时候,沈月修答应得很干脆,并且在华清市那段时间出过不少趟门。
是为了这份合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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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心里都藏着事儿,沈诱除了集中精力上课,其他时候都有些没精神。
“模考成绩今天要出来了,好激动啊。”池佳佳兴奋又有点担心,她成绩一直原地踏步,不进不退,不知道这次怎么样。
温辞愁着脸:“我还挺担心的,理综太难了没把握。沈诱,你这次英语怎么样啊?”
“还成,”沈诱托腮,“没写完。”
池佳佳蹭地站起来:“什么,你没写完?”
“嗯,改错题没写完,不是作文。”沈诱开始考英语之前就清楚自己几斤几两,听力放完就写了作文。
这方法,是谈灼跟她说的。
因为她每次从前往后做,次次都是作文没写完,一丢就丢了作文的几十分。
“诶,成绩出来了,贴墙上了。”张让从走廊一个滑跪闪现,神色激动,“这回咱们班发挥得贼好!”
全班炸开了锅班往楼下冲。
刘大华正站在荣誉墙边上,整个人如沐春风,笑得合不拢嘴。
他眼睛都笑成一条缝了,还谬赞谬赞,对面的二班班主任黑着个脸。
几家欢喜几家愁,池佳佳蹦跶地最高,她这次模考只差一点就上985线了,其他人确实如张让说的那样,考得都不错。
人群越来越拥挤,趔趔趄趄站都站不稳。
沈诱被堵在最外围,却能一眼看到最顶峰的那个名字。
第一排第一列,第一个名字。
谈灼。
金色镶边,红色底图的光荣榜张贴在最明显的校园墙上,而谈灼的名字永远都是最为夺目和耀眼。
围成一团的学生挤在一起,不乏高一高二的学生,全都在仰望着永远都在顶峰,遥不可及的少年。
他真的很优秀,也很厉害。
好像更喜欢他一点了,怎么办?
沈诱有些懊悔那天晚上跟他的争执,不该那么冲动的,她抬起头,重新去找自己的成绩排名。
但似乎太低了,根本找不到。
她不会没过线吧?
“四百八十五分。”冷淡的声线从头顶传来。
沈诱闻声拧着眉,用力踮脚看向一本线的位置,那里用金色镶边的水迹写着她的名字——沈诱,四百八十五分。
她愣住:“我考了四百八十五分......”
她过了一本线两分?
过于大的冲击,直奔头脑,整个耳道都忍不住嗡鸣,一种名为激动的情绪充斥浑身。
沈诱眼睫轻颤,不自觉去伸手抓住旁边人的衣服,她抬头:“谢谢......”
谈灼被她拽着,脸上没什么特别的情绪:“四百八十五分,很厉害,很优秀。”
这个成绩在一中算是垫底的成绩了,也很少有人觉得她厉害,但谈灼说出来没有丝毫嘲讽的意思。
他是由衷地觉得,她很优秀。
短短时间从本科线浮动进不到一本线上,足以成为优秀的资本。
说完,他单手揣兜,下巴仰着看向荣誉墙,嘴角笑得不正经:“我厉不厉害?”
话说得有够不要脸的。
“厉害。”沈诱朝他靠近一点,“哪哪都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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模考过了一本线着实出乎意料,晚自习的时候陈宴又撺掇着周末去海底捞搓一顿。
不过沈诱给拒了。
满打满算现在离高考也就两个月不到的时间了,她有私心,想和谈灼多待一起。
就算不犯欠,起码补补课也是好的嘛。
回家路上,沈诱给沈月修打了个电话,她妈最近又出门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上回看到的那些文件。
“妈,这次模考踩上了一本线,不过只多了两分。”
“一本线啊,很好很好,妈妈太开心了。”那边的沈月修高兴地不知所云,一会儿扯东一会儿扯西。
自从被私高开除,转到一中以后,沈诱在学习上的努力沈月修是明白的,也看在眼里。
她一直都觉得她的女儿不输任何一个人。
路过小巷子口这么长的路,两人也聊得差不多,沈诱笑着挂断电话,按着手机屏幕发消息。
刚上台阶,忽然一道白光闪现,不过半秒又消失。
像是有人偷拍了一张照片。
等沈诱上了楼,黑影才从阴暗处现身,不同哆嗦的手机里,拍摄了不同时间的沈诱。
他往前翻到最早的一张照片:看不太明晰的女孩儿,背对着摄像头扶了个中年男人上豪车。
这张照片,足以毁掉全部。
他也不想的,但被逼得没办法了。
第63章 毕业照与晚宴
模考后的周末, 沈诱去了一趟樟山墓园,把模考的成绩说给季繁星听。
周迟被她抓在一边,被迫等着。
絮絮叨叨说了好一会儿, 两人才循着墓园的山路往下走。
“这次模考挺不错,保持稳定高考不会差。”周迟说起模考的事,叮嘱一句,“心态别崩就行。”
心态崩了就玩完。
“别光聊我啊,你打算毕业填哪儿?”沈诱清楚周迟的成绩, 重本线之上, “华清的大学啊?”
周迟:“不然呢。”
他自嘲一笑:“还能去别的地方不成,周家不放人。”
不管是几年前被带走, 还是去年强行回港城,周家那边一直都是不放人的态度。
沈诱少有的没怼他, 她多少知道周家那样水深火热的地方, 周迟一个后来者有多难。
周迟和其他的少爷公子不一样,他吃过苦, 受过冻, 挨过饿, 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 他的未来从来都操控在别人手里。
“迟哥。”
“嗯?”
“你说咱们仨是不是上辈子杀人放火了啊, 这辈子来赎罪。”
“不知道, 但肯定罪孽深重。”
沈诱不想继续沉重的话题, 她打趣附中他海王的事儿, “那你回华清了,之前那些百八十个女朋友你打算怎么办啊?”
“小心人家直接提着刀去大学砍你。”
“呵。”周迟笑一声, “砍就砍吧,我身强力壮砍不死, 长得跟土匪一样。”
沈诱被他那话逗得不行,谁顶着一张帅脸说像土匪啊。
“笑什么,你那同学每次见到我就跟见到土匪一样,话都不敢说。”周迟想到胆小鬼蚊子哼的声音,觉得挺有意思,“跟原来季繁星一个样。”
沈诱唇角笑意淡了点。
“你能不能说点人话,谁像谁了。”她踢他一脚,“别老说像不像的,听着膈应。”
虽然温辞不知道季繁星的存在,也不知道自己跟季繁星长得像,但沈诱就是觉得这事儿不能让温辞误会。
都是一个独立个体,谁还想当谁的替代品了?
听着就膈应。
周迟:“知道,我没那个意思。”
其实他也没觉得温辞跟季繁星多像,只是每次看到温辞那双眼睛的时候,总是会不自觉想起季繁星,心里止不住地升起愧疚。
好像对季繁星的愧疚,转接到了她身上。
这些碰不见摸不着的东西,周迟不知道怎么说,他向来是个不怎么会表达的人。
所有的东西都藏在心里边,不管是在乎的事,还是人。
周迟笑一声:“可能因为眼睛长得像,所以总是忍不住说。”
“总忍不住把她看成季繁星。”
两人边说边聊,一路下了樟山墓园的石板,旁边的林影中才缓缓走出一个人。
温辞双眼通红,掉了眼泪。
刚刚那些话她都听到了。
说起来,有时候命运这东西,真的有些捉弄人。偏偏她来给她爸妈上香的时候碰到了周迟和沈诱,又这么巧地听到两个人说话。
温辞一直都知道自己游离在世界之外,不懂得周迟看她的眼神,也不明白沈诱刚开始认识时,会这么喜欢盯着她看。
现在明白了,因为她跟一个叫季繁星的女孩子长得很像。而那个女孩子,过世了。
那她算什么,她的喜欢算什么。
算替代品吗?
“温辞,快过来啊,要去看你爸妈了。”温海玲拿着抱着一束祭奠的鲜花,站在高处招招手。
高考过后,温海玲就要带着温辞回华清了,可能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回来,这会儿趁着忌日来看看。
“温辞?”见她不动,温海玲又喊一声。
“......来了。”
温辞缓缓垂下眼睛,眼泪落在青石地板上,她偷偷用手抹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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港城的五月天渐渐升温,高考的日子逐渐逼近。
学校已经开始张罗拍毕业照的事情,具体日期定在下周,说是适合摄影拍照的多云天气。
至于班服,则是各班自己定制,各有各的特色,素来是港城一中的传统。
池佳佳自予牛马班长,这些小事一向落在她头上,班上询问一大圈才定下来。
“成啊,这套蓝白色的好看!”
“同样是蓝白色,怎么我们学校的校服就没那么好看。”
“呵呵呵,要不怎么叫校服呢。”
“价格也还实惠诶。”
蓝白色调单纯美好,又处处彰显着少年的青春气息。
沈诱找池佳佳要了张男女合照的例图。
图片上的男生站在樟树下捧着本书,女生躲在樟树之后偷偷看他,还挺有青春期暗恋的感觉。
沈诱撑着下巴,忽然悄悄回头。
后座的人正埋在胳膊肘里补觉,乌黑的短发柔软耷拉下来,稍显温顺。校服衬衫的袖子往上卷了一截,露出半截冷白肤色的小臂,骨感漂亮又有劲。
依稀能听到他清浅的呼吸声。
睡着了啊?
沈诱挪挪身子朝后趴在谈灼桌上,另一只手偷偷拨弄他头顶的乌发,没弄一会儿,谈灼动了动。
似乎是被弄烦了,他脸埋在下边啧了一声,换了个方向闭着眼睛睡。
“别不理人啊。”沈诱坏笑着朝他耳朵尖吹气,“大好时光,怎么能虚度用来睡觉呢。”
跟她说说话呀。
谈灼眉心皱了一下,长睫扑闪两下,随即睁开,深色瞳孔冷不丁地盯着沈诱。
“干什么?”他语气有些不耐烦,但又拿她没办法。
“给你看个东西。”
沈诱见他被她烦醒了一脸不爽的样子,勾唇笑笑,把手机推过去,“咱们班的毕业班服,好看吗?”
谈灼单手撑着前额,没精神地掀开眼皮觑一眼,“嗯。”
敷衍得要命。
沈诱托着下巴:“你不觉得像别的什么吗?”
谈灼很给面子地又看了一眼:“像什么。”
“你过来点,我就跟你说”。她朝他勾勾手,一副我不干坏事的样子。
“就在那说。”
“......”行吧。
她两手撑着桌沿整个人往前倾,半张桌子的距离非要捱得极近,眨了下眼:“你不觉得很像情侣装吗?”
“我还挺想和你一起穿的。”
明晃晃地说坏话,沈诱笑得肩膀都在颤。
教室里闹闹哄哄,全都在讨论毕业照的事情,没有人注意到角落里的两人。
谈灼伸手捏住沈诱的脸,微微用力,捏的她下半张脸都嘟起来说不了话。
他笑一声:“想跟我能穿情侣装拍照啊?”
沈诱艰难地点点头。
谈灼眉梢一挑,不要脸地往后仰,“那得看你表现了,想跟我一起拍照的人太多了,你排不上号。”
沈诱:“......”
给他根杆,还顺杆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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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中应届生学子有上千人,拍毕业照做了分班,文科生的时间稍前。
理科一班到五班安排在周四。
拍毕业照的那天,港城起了大风,原本搭建好的摄影棚被吹散,东西稀里哗啦倒一地。
“不是说张阎王专门研究天气,挑了个多云天吗?”
“你管这叫多云?”
“其实还好,也就刮点龙卷风,起了点海啸.....”
路过的张主任一听这话,没好气地横一眼,霎时哔哔叨叨的学生猛地闭嘴。
风大一时停不了,最后跟摄影师商量一下,挑了操场作为背景。
要说一中最具代表性的地方,除了古老宫廷式的钟楼建筑,其次就是及各种设施和场地于一身的操场。
看台上一层层阶梯站满一班人,女生在前,男生在后,刘大华和其他的授课老师站在最前排。
池佳佳招手:“快快过来,我这边绝佳位置!”
“中间啊?”温辞有些犹豫,周围都是个子偏矮的女生,她站进去倒也还凑合,但是沈诱一米七的个子站在中间,像个“凸”字有些怪怪的。
“沈诱会不会太高了?”
“她人呢,还没来?”
“来了。”
沈诱穿着蓝白色校服,纯白衣领,纤直脖颈,露出的一截腰线勾勒出曼妙曲线。
她小跑着过来,光洁额头边散落几缕碎发,高马尾束起的发尾有些卷曲弧度。
温辞笑:“真好看。”
池佳佳馋了:“是啊,那小腰扭得......真好看。”
“......”对池佳佳馋她身子的事儿,沈诱早看开了,教训似的拍了下她的脑袋瓜,“队是随便排的吗?”
“他们男生多按身高排,我们女生就十来个,随便站。”
因为沈诱一米七的个子太高,池佳佳特意把站位的风水宝地,移到了边边角,然后又招招手:“来来来,你站最边上,我跟温辞站你旁边。”
沈诱却没动。
她站在看台下面,抬头,目光逡巡一遍,直到定格在一旁的过道上。
陈宴和章西寻两个人勾肩搭背,嘴里叨叨个不停,身后跟着个懒懒散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