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高门——苏幕幕【完结】
时间:2023-09-19 23:12:55

  施菀又没话了,她静静看着他,过了一会儿,低头用筷子将簸箕上的金银花铺平。
  然后露出一抹似乎无奈又自嘲的笑意来:“可是,陆大人高门贵胄,我们身份悬殊,不合适的。”
  陆U回答:“没有人规定我必须娶官宦人家的女儿,你放心,我家里我自会说好,绝不让你受委屈。”
  施菀没说话,他连忙道:“你从前就是我妻子,我想……我父母都不会反对,而且不管怎样,我会去交涉,只望你信我,所谓身份和家世,绝不是问题。”
  “我知道,你想做的事,总会去努力做到的。”她说。就像当初所有人反对,他也将他老师救出来了。
  隔了一会儿,她回答:“但我……只想待在安陆,没有想过要再回京城,也没想过要嫁你。”
  陆U整个人都僵住,脑中有种变得空白的感觉,隔了许久才有些艰难地问:“那你……是选择了丰子奕?”
  “我也没有选择丰子奕,我谁也没有选。”施菀看着他说:“我的确会和他一起去江陵府,但同去的还有我师父大周大夫,我们去江陵府见一位归乡的老御医,只是跟着丰家的马车顺道有个照应而已。”
  陆U这才发现自己最担心的事是个误会,可是,他已经没有了高兴的能力。
  又不知过了多久,他问:“你是不想去京城,还是……”
  还是不想和他去京城。
  施菀想了想,回答:“不想去京城也是有的,但更重要的是,我不太想和大人有什么其他关系,更不会想要嫁给大人,我只当大人是安陆的父母官。”
  顿了顿,她又说:“大人出身名门,又是才貌双全,自然当配那知书达礼的大家闺秀。”
  陆U觉得自己该说点什么,却又不知说什么,只是他明确了一件事,施菀,她不喜欢他。
  他从她院中出来,忘了自己是不是有记得礼数和她道别。
  仔细想想,这个结果似乎也并不意外。
  重逢以来,她都对他保持着距离,从没有露出要提起往日关系的意思。他是因为知道丰子奕要带她出去,着急心慌才过来表露心意,但表露心意,本就不会改变结果。
  只是这是他当时,唯一能做的事。
  用了很多步,他才回了自己在安陆暂时租住的宅子,在这一刻之前,他还觉得这是家,但在这一刻,他意识到这只是暂时落脚的地方。
  那种初来安陆的孤寂感,再次席卷而来。
  所有的期许都落空,所有的梦都已破碎,盘旋在心底数月的欢欣,在这一刻消失怠尽。
  然后,是一种渐渐蔓延的痛楚,如墨滴落水中,在周身扩散,抽去他所有的力气。
  这时长喜从外面进来,提来一篮栀子花。
  “公子,我刚刚出去,对面那家的老夫人送的,有了这个,香也不用点了。”长喜将那一篮栀子花都搁在了房中的小几上。
  栀子花浓郁的气息袭至鼻端,一如那一晚的芬芳。
  陆U无力地闭上了眼睛,有一种清晰的钝痛感。
  端午沐休之后回县衙,杨钊几人发现一件稀奇的事:上衙最早、散衙最晚、一门心思忙政务,丝毫不休息的陆知县告假了。
  他们很高兴,觉得这端午假日似乎延长了一天。
  第一天浑浑噩噩也就磨过去了,打算第二天好好办积压的事务,却发现知县还没来。
  几人觉得不对劲,惟恐陆U是不是生了严重的病,正想着约好了一道去看看,没想到在第三天,他却来了。
  没有生病的模样,但话比以前更少了,整个人消沉得不似二十多岁的年轻人。
  杨钊问他:“陆大人是怎么了?可是遇到了什么事?”
  陆U摇头,并不言语,没有要解释的意思。但隔一会儿,杨钊见他看着窗外一丛野的金银花出神。
  杨钊想,陆大人一定是遇到了事,而且是不小的事,但愿不是徐家的案子出了岔子才好。
  下午,陆U在县衙待到傍晚才乘马车回去。
  太阳已落山,天已是暮色,刘老二照旧从雨衫巷绕道走。
  这是陆U最初交待的,让他走这条道。那时候他知道陆U是喜欢看施大夫门前那几棵杏花树,后来杏花凋谢,但陆U没让他改道,他也就没改,一直往这边走。
  那几棵杏树早已结了果,还是绿的,沉甸甸挂在树上。
  前方传来狗打架的声音。
  陆U本没有在意,但却隐约觉得有些像那如意的声音,便撩起车帘来看向外面,才知正好路过她家门口,如意正在路旁和另一只体型稍小的狗撕咬打架。
  她的院门紧掩,也没有人出来看护狗,所以……她是走了吧,和丰子奕去了江陵府。
  他放下车帘,只觉内心被压下去的苦涩又泛滥起来。
  “以后,走前门吧。”他朝外面道。
  刘老二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好,明天就走祥宁街。”
  前门就是祥宁街,走前门,便不会经过雨衫巷了。
  陆U想让自己接受。
  他没有这样为一个女子失意过,但也读过许多诗、看过许多文章,知道那是一种漫长而难以承受的痛苦,只能任记忆自己忘却,任时间将那痛苦消逝。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她也许已经从江陵府回来了,已在馨济堂正常坐诊,他不知道,因为不往雨衫巷走、也没有刻意去接近他,便没有了那么多的交集。
  这样好像还不错。
  他忙着徐家的案子,废寝忘食,沉浸在繁忙的事务里,似乎已经对那一天的事慢慢淡忘。
  直到许多天后,陆U在与德安府知府赵襄谈徐家案子,赵襄随口提起了施菀。
  他问陆U,“听说县城内有个女大夫,姓施?”
  陆U听他提起话头,想起之前丰子奕打张大发的事,便猜到张家果真找到知府面前了。
  他状似不在意地回道:“是,正好我与她住同一条街。”
  赵襄继续道:“是这样?我这衙门里,有个捕快,之前我出行马受惊,他倒是救过我一次,他和我说他有个亲叔叔,因为和这施氏往日有些恩怨,这施氏竟伙同姘夫将他叔叔打成重伤,如今卧病在床,眼看着是不行了,他有心去县衙告状,却担心这姘夫是商贾之人,擅长诡辩,又会托关系拉人情,不知这冤屈能不能申。”
  陆U默然片刻,回道:“原本,知府大人特地同我说此事,我是该无论如何对这张家人照拂一二,可偏偏这桩案子,我万不能放过张家。”
  赵知府没想到他将话说得这么重,一时意外地看向他。
  他认真回道:“因为知府大人口中的施氏,是我故旧,所谓姘夫,是县城丰氏绸缎的公子,他对施大夫有意,一心想娶她,但施大夫并未同意,只说有些男女□□上的恩怨,说姘夫便是有意毁人清誉。”
  赵知府略微有些讶异。
  陆U说他与那施氏是故旧?一个安陆县城里的大夫,和京城来的尚书府公子,会有什么故旧?
  陆U这时说:“我与施大夫有些往日的旧缘,这桩案子我也知晓内情,那张家叔侄是施家村人,为人霸道蛮横,曾欲强娶施大夫而将她祖父逼死,这次也是他意欲欺侮在先,他对赵大人所言,只是颠倒事非黑白而已。”
  赵知府并不明白陆U和施菀怎么会成为故旧,但听陆U这话,也很快放下,因为他不可能去追究陆U和那施氏是不是故旧。
  不管是不是,陆U既然说是,那就是,一个能让他如此明白维护的人,谁会犯傻去质疑?
  赵襄很快道:“我竟不知这内中详情,教那小捕快给蒙蔽了,是我唐突,还请陆大人不要见怪,这等作奸犯科之人,陆大人尽管重惩,也算为民除害!”
  陆U沉声道:“多谢赵大人能理解。”
第57章
  从赵知府处回来,陆U在犹豫,要不要看看施菀在不在家,若是在,就顺便和她说说张大发的事。
  还没犹豫出结果,马车就已到了家,他才想起来,如今他不会再经过雨衫巷了。
  于是,那种浅浅的期待又蛰伏了下去,被越来越强烈的落寞覆盖。
  其实本就没什么好说的,赵襄那里不会再管张家,张家到县衙来他自会知道,去到省城,也要先来他这里。
  官府这条路张家是走不通的,除非他们使什么阴招。
  陆U将长喜叫来,吩咐道:“上次让你们多盯着雨衫巷,还记得吗?”
  长喜立刻道:“记得,我们一直盯着,只是没见着什么意外。”
  陆U点头道:“继续盯着。”
  长喜应着,心里疑惑,想问却又不敢问。
  之前五儿和他说,公子是不是喜欢施大夫,他那时一口否定,但现在,连他也有这样的猜测。
  上次石全过来,公子说已有了想娶的人,但却并没有说是谁。
  长喜将整个安陆县城想遍,都想不出一个和公子来往密切的女人,唯一有点可能的就是施大夫。可是……公子明明是不喜欢她的啊!
  但种种迹象又让他不得不猜测,公子说看中的那个人就是施大夫。
  可惜,公子如今神色总是郁郁,越发寡言少语,严肃沉静,他下意识就觉得公子不会喜欢他问那些问题,也不会回答。
  得了吩咐,长喜又去叫来家中丫鬟小厮,将陆U的嘱咐重申一遍。
  待别人离开,五儿便凑过来问:“喜管家,公子真的不会看上施大夫吗?我怎么觉得就是呢?”
  长喜回答:“你问我,我问谁?要不然你去问问公子?”
  五儿立刻摇头,“我不去,公子最近不太好说话。”
  长喜无奈叹了声气。
  自从端午那几日后,公子就沉郁了很多,他问过,却问不出来。
  公子没有什么特别亲近的人,一直都是,所以遇到不顺的事了,总是一个人坐着,他常常想,如果公子有个感情深的夫人,会不会好一些?
  ……
  因为有陆U与长喜的再三吩咐,家中下人如果从后门进出,倒真会刻意看一眼雨衫巷,但那街道向来都静悄悄的,看次数多了也没什么意思,便又慢慢懈怠下来。
  谁知有一日,到中午,那里竟传来锣钹声和哭嚎声,五儿首当其冲开后门去看,却看到乌泱泱十几号人围在施菀门前,敲着锣,拍着钹,身穿孝衣绑着草绳,哭嚎不止。
  五儿往前去看,才发现这群人竟抬了具尸体在施菀院门前!
  他吓了一跳,赶紧往回跑,到了院中,立刻找长喜。
  “喜管家,你快去看,有人拖了具尸体到施大夫门前了!”
  他这样说,不只长喜,其他下人也从后门跑出去看,等他们到施菀门前时,那里已围了好几个邻居,都是来看热闹的。
  一名身穿麻衣的老妇人哭道:“这院里的淫妇,和她姘夫将我儿打死,可怜我儿,连个后人都没有就这样去了,大家替我作个证,求个公道……”
  另一个男人喊道:“淫妇,你再不出来我就踹门进去住进你家了,出来,杀人偿命,你别想赖!”
  长喜连忙吩咐五儿:“快去县衙找大人,和他说这里的情况。”
  五儿立刻往县衙跑去,长喜见围观的人越来越多,议论纷纷,便上前问那男人:“你说的那个人,还有什么姘夫,他们为什么打死你们家人?难不成你们家人是她丈夫?”
  这时一个围观的大婶道:“那不是,这不是馨济堂里施大夫的家吗,她以前听说是有个男人,和离了,现在没有,我就住附近,她搬来几年我都知道,没男人。”
  长喜便立刻道:“那死的是这家什么人?为什么挨打?”
  那人被问得没有话,一旁的老妇人立刻大声道:“她怎么没男人,我儿早就和她订亲了,是她趁我们不注意,自个儿逃婚逃走了,又嫁了人,结果被夫家赶出来了,却还不改淫荡,又和野男人勾搭,我儿要她回去成亲,她就让姘夫将我儿打死了……”
  说完,老妇人又哭起来,她的话有几分可信,围观的人便再次议论起来,而几个男人则将长喜一推,不许他再问,继续将锣钹敲起来,又是“淫妇姘夫”的喊。
  长喜看看自己身后不过几个丫鬟,实在拼不过人家那么多青壮男人,便只好退开。
  他在人群里找了找,没找到施菀。
  也不知她在哪里,但不管在哪里,可千万别出来。撞到他们这些人面前,有理说不清,说不定人都要被他们强掳走。
  随着他们哭喊吆喝,雨衫巷内的人越来越多,又是尸体,又是淫妇,又是姘夫,小巷的人八百年没见过这种热闹,来的人不愿走,没来的人纷纷往这边跑,很快将巷子都挤满。
  披麻戴孝的人在那里捶着门,喊着淫妇快出来。
  这别说一个弱女子,但凡家族里人少一些都应付不了这样的场面。
  长喜怕出事,一直就和看热闹的人一起守在巷子里,但他也只能这样守着,真到对方这么多人有什么行动,他也奈何不了。
  却不知公子什么时候能来。
  就在巷子里的人越来越多,那家人义愤填膺要砸门时,一人大喝道:“姓张的,你们倒是恶人先告状!”
  说话的正是丰子奕,他也带了十几人过来,冲到张家人面前:“人是我打的,你们怎么不把人抬到我家门前去,抬到这里是觉得施大夫一个弱女子好欺负是不是?”
  这时那敲锣的男人喊:“这就是那姘夫,大家快看,这就是里面淫妇的姘夫,就是他打死我叔叔的!”
  那老妇人则立刻扑到丰子奕面前,哭嚎道:“是你,是你这个杀千刀的杀了我儿,你们奸夫淫妇不得好死!”
  “你胡说!谁他妈是奸夫淫妇,你这老太婆……”丰子奕怒不可遏,要将老妇人推开,但那老妇人死死抓着他衣服不放,他又不敢用全力去推,只好看向身边带来的伙计,伙计们要上前帮忙,但又有好几个年轻妇人涌上前来将丰子奕围住,一边哭一面嚎,要他偿命。
  丰子奕这会儿也知道他们的伎俩了,偏偏他只带了男人来,打架行,但总不能去和女人拉扯,到时又成为富不仁、欺负妇道人家了。
  就在这里乱作一团时,后面传来一阵鸣锣声。
  那锣声与普通的锣声不同,有节奏地急敲了七下,分明就是官员出行的鸣锣。
  很快就有人喊:“县太爷来了,县太爷来了!”
  官员出行,百姓须得噤声回避,巷子内的人群立刻避往道路两边。
  长喜心中松了一口气,逆着人群往官差来的方向去,果然见着不远处的一大队衙差,最前是举着对伞与对牌的仪仗,随后是知县的轿子,最后是两排衙差,林林总总加起来足有几十号人。
  加上那衙差皆是身穿差服,手提长刀,看着便是威势赫赫,巷内百姓退到两旁噤若寒蝉,之前嚣张的张家人也熄了气焰,哑声往路边让了让。
  轿子在杏树前停下,陆U从轿中出来,一身青色绸缎官服,乌纱所制的长翅帽,目光所及之处,皆是鸦雀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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